第七章
锦绣小区顶层。智能锁扫过夏漾的指尖,“嘀”的一声轻响。
玄关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束如同一道追光,瞬间将门厅的满地狼藉照得纤毫毕现。
一条酒红色丝绒吊带裙像蛇蜕般搭在沙发扶手上,红底Christian Louboutin高跟鞋,一只倒在翻倒的花瓶旁,另一只则孤零零地躺在通往卧室的过道上。
空气里,是玫瑰香氛与浓烈麝香交缠的气味。
主卧方向,传来富有节奏的床架撞击声,伴随着女人毫不压抑的放纵呻吟声。
夏漾站在玄关,无奈地拧着眉心,心里低骂:崔宁宁这小祖宗,带人回家“办事”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铂金包被她随手抛在玄关衣架里。
她弯腰,捡起那两只散落的高跟鞋,将它们摆进鞋柜,又走到沙发旁,将散落在上面的蕾丝内衣、真丝睡袍一件件拾起,慢条斯理地叠好。
做完这些,她才拿起茶几上那瓶喝剩一半的威士忌,拧着眉毛看了看瓶身,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半杯。随后,慵懒地蜷进沙发里,伸长手臂抄起遥控器。
“WE ARE FAMILY!”
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瞬间亮起,综艺节目里,喧嚣的声浪毫无预兆地炸响,音量被夏漾直接调到了最大!
卧室里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戛然而止。
几秒后,崔宁宁裹着一条薄薄的细绒毯,赤着脚,顶着一头乱发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她脖颈和锁骨上的齿痕清晰可见,脸颊潮红未退,迷离的眼神中带着被打断的愠怒:“夏漾!你丫故意的!老娘正到关键时刻!”
夏漾斜倚在沙发里,双腿交叠,手指顶着太阳穴,眼尾挑起,带着几分慵懒的妩媚:“五分钟不到的‘关键’时刻?”她弯起唇角,“崔宁宁,你挑男人的眼光,跟你选酒的品味一样差!”
“闭嘴吧你!性冷淡!”崔宁宁气呼呼地回怼。
一个身形单薄、皮肤冷白的年轻男孩,低着头,手忙脚乱地从崔宁宁身后挤出来,脸颊通红,眼神躲闪。
他慌慌张张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胡乱地往身上套,全程不敢看沙发上的夏漾一眼。
夏漾端着酒杯,淡淡瞥了他一眼。年轻,苍白,瘦削,崔宁宁的口味,还真是十年如一日地执着于“白幼瘦”。
等两人在门口腻歪完,大门“咔哒”一声关上。
崔宁宁脸上的娇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跟川剧变脸似的。大步流星地走到沙发前,一把夺过夏漾手里的酒杯,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将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末了还豪气地用手背抹了把嘴,骂骂咧咧:“靠!现在的弟弟都怎么回事?中看不中用!是平时吃草长大的吗?才半场就缴械投降,真他妈扫兴!”
夏漾丢给她一个“你活该”的白眼:“你不是就好这一口么?还挑三拣四?”
崔宁宁这才像回过魂来,突然像只嗅到肉骨头的小狗,猛地凑近夏漾,鼻子在她颈窝和发丝间用力吸了吸,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不对劲!你身上有红酒味,还有芝士味,肉香味,还有高级香氛,”她兴奋地抓住夏漾的手臂,“快说!没去CRUSH,是不是遇到新欢了?哪个场子钓的?”
“滚开,”夏漾笑着推开她近在咫尺,写满八卦的脸,“你是缉毒犬吗?哪有什么新欢,临时有事耽误了。”
“少来!”崔宁宁不死心,又贱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一脸“我懂”的表情,“你跟那小狼狗,林煦是吧?是不是背着我有啥不可告人的py交易了?嗯?”她尾音上扬,充满暗示。
“什么py交易?崔宁宁,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健康的东西?”夏漾哭笑不得,再次推开她。
“那你对人家没意思?”崔宁宁坐直身体,狐疑地打量她。
“我又不是你,见一个睡一个。”
“嘁!”崔宁宁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晃着杯子,语气带着点过来人的告诫,“混夜场的,有几个是省油的灯?玩玩解闷儿可以,可千万别把自己陷进去,”她顿了顿,眼神促狭,“不过嘛,那小子今天在酒吧,可是拐弯抹角地跟我打听你来着。啧啧,那种暗戳戳迷恋的小眼神儿,藏都藏不住。”
“哦?”夏漾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没什么情绪。她放松身体,顺着宽大沙发的弧度往下滑,脚腕一抬,不轻不重地就搭在崔宁宁屈起的膝盖上。
脖子向后舒展,枕着沙发冰凉的皮质扶手,整个身体彻底放松地舒展开。
窗外清冷如水的银辉,穿过落地窗,无声地流淌进来,恰好笼罩住她仰起的脸庞。
那光线温柔地抚过她饱满光洁的额头,滑过挺直而带着一丝孤傲的鼻梁,最终停驻在微微起伏、色泽诱人的唇峰上,为她精致的侧影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纤长的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几缕深紫色的发丝挣脱了束缚,顺着沙发的边缘无声地垂落,在月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你怎么回的?”她声音也像是浸透了这清冷的月光,带着一丝微醺的沙哑。
崔宁宁侧过头,看着沐浴在月华中,美得如同油画的夏漾,嘴角勾起一抹坏到骨子里的笑,故意捏着嗓子,模仿着语重心长的口吻:“我呀,就跟他说,弟弟,听姐姐一句劝,可千万别去招惹那位,”她故意停顿,欣赏夏漾的表情,“那位姐姐啊,她只走肾,不走心。谈恋爱?太奢侈了,她只会,睡服。”
“C,崔宁宁,”夏漾闭着眼,轻轻用脚尖踹了她一下,“你就不能盼我点好?积点口德。”沉默在月光里流淌了片刻,她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夜景,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收到帕瑞斯美院的录取通知了。”
“什么?!”崔宁宁像被踩了尾巴,瞬间从沙发上弹射起来,手里的酒都差点洒出来,“你认真的?!不是说着玩的?!”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漾。
夏漾先发现霍司明劈腿,后又发现自己被架空后,痛定思痛,决定彻底斩断国内的一切。
她计划带着母亲远赴国外接受更好的治疗,同时也去顶尖的帕瑞斯美院进修,转向策展师方向发展。当时崔宁宁只当她是一时气话,没想到她竟真的闷声不响递了申请,还通过了严苛的入学考试!
“干吗骗你?”夏漾将搭在她膝盖上的腿收回,坐直了身体,“那边的疗养机构也给了意向,愿意接收我妈妈。我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高昂的国外诊疗费和顶尖美院的学费,是她急于将手中股权变现的最主要动力。
崔宁宁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久久才问:“带阿姨一起去?你……准备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声音发颤。
“进修课程是两年制,我想过,”夏漾的目光投向远方,“如果我妈妈在那边适应得好,病情能稳定下来,短期内,可能就不回来了。”
“夏漾!”崔宁宁猛地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撂在茶几上,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控诉,“你怎么能这样?!说走就走!你……你他妈问过我了吗?!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像只受伤的小兽,又气又伤心。
夏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母亲的病时好时坏,医生给出的建议是让母亲离开熟悉的地方,避免受到任何刺激,在全新的环境中慢慢调养。
起初,夏漾以为只要换个城市就好,但对母亲来说,本质上并无太大差别。毕竟,这里依旧是国内,熟悉的语言、相似的文化氛围,那些与过去痛苦回忆紧密相连的事物,依旧如影随形。
只有彻底脱离国内环境,在一个语言不通、文化迥异的地方,母亲才能真正远离所有可能引发病情的刺激源,病情才有可能出现转机。
“什么时候走?”崔宁宁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太了解夏漾,一旦她做出决定,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无力感瞬间淹没了愤怒,只剩下浓浓的不舍和担忧,“还有,钱的事你怎么解决,公司被霍司明那王八蛋把着,他肯给你一分钱才怪!”
“下个月吧,”夏漾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重新看向崔宁宁,“刚刚,是曲文宇来找我。”
“曲文宇?!那个老色胚,终于发现那段视频了?”
“他今天约我,就是想用这个来恶心我,想看我失态。”
三个月前,夏漾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邮件里只有一段打了马赛克的做饭视频。她一眼就认出视频里的男女。
她冷静地将视频发给崔宁宁,让崔宁宁找人恢复原视频,再通过海外服务器伪装成垃圾广告,精准“投喂”给视她为眼中钉的曲文宇。
崔宁宁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呵!这老小子的反射弧够绕地球三圈了吧?怎么样,你的‘大买卖’,他咬钩了?”
“嗯,他答应十天内准备好钱,收购我的股份。”夏漾点头。
“那不是挺好么,”崔宁宁脑子里乱糟糟的,夏漾要离开的消息像块巨石压着,让她心烦意乱。她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仰头灌下大半杯,辛辣感灼烧着喉咙,“一切,都顺利地按你的想法......” 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活力。
夏漾却没有回应这份“顺利”。
她脸上非但没有计划得逞的得意,反而眉头紧锁。邵东阳那张斯文却深不可测的脸,反复在脑海中闪现。
“崔宁宁,”她抬起头,“你听说过邵东阳吗?”目光转向崔宁宁,却见她正捧着那瓶威士忌,瓶口对着嘴,像喝矿泉水一样往喉咙里灌!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她的下巴和脖颈肆意流淌,浸湿了睡袍前襟,样子狼狈又带着股自毁般的颓丧。
“崔宁宁!你疯了!”夏漾心头一紧,猛地起身扑过去,一把夺下她手中的酒瓶。
“哇!”崔宁宁像是被触动了开关,积蓄的眼泪瞬间决堤!不管不顾地扑进夏漾怀里,双手死死搂住她的脖子,放声大哭,“说走就走!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你太不负责任了!呜呜呜……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好不容易将醉醺醺的崔宁宁哄睡,夏漾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回到客厅。
清冷的月光依旧铺满沙发。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搜索引擎栏输入“邵东阳”。
结果寥寥无几,没有专属词条,几条同名同姓的信息也都是些陈年旧闻,驴唇不对马嘴。
她不死心,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关掉搜索页面,直接进入盛利集团的官方网站。
点开“新闻中心”,按照时间顺序,一条一条地仔细查看近期的集团动态报道。
终于!
在一条关于盛利集团半年度内部战略研讨会的新闻配图中,她看到了邵东阳的脸。
照片里,邵东阳站在一众西装革履的高管中间,位置并不在最核心,却也绝非边缘。
他面带得体的微笑,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与周围人截然不同的深邃和冷静。
图片下方的文字简介里,他的头衔是盛利集团董事长特别助理,邵东阳。
夏漾盯着屏幕,后背立刻沁出一层薄汗!
邵东阳的出现,虽让夏漾心生警惕,疑窦丛生,但她反复推敲自己的计划:股权转让、祸水东引、金蝉脱壳,每一步似乎都还在轨道上。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许这只是张老爷子对她的某种“关照”?
然而,三天后,当曲文宇带着股权转让协议和三千万的银行本票,大摇大摆地坐在她的办公室时,夏漾才惊觉,事情早已同脱缰野马,彻底脱离了轨道!
—......—
Xseed总经理办公室。
厚重的窗帘半掩着,光线有些昏暗。
曲文宇大剌剌地坐在夏漾宽大的办公桌对面,肥胖的身体陷进客椅里。
他脸上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的笑容,将一份文件和一个薄薄的信封推到夏漾面前。
“夏总!痛快点!”曲文宇甩开他的大嗓门,“钱,哥一分不少,带来了!白纸黑字,银行本票,童叟无欺!”
夏漾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额角突突直跳。三千万!他怎么可能在短短三天内,绕过凤云复杂的决策流程,拿出这么大一笔现金?
“曲总办事效率真是……令人叹服,”她面上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丝浅笑,站起身,“您稍坐,我去给您泡杯好茶。”她需要空间,需要立刻理清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哎哎哎,妹子!”曲文宇却从椅子里弹起来,肥胖的身躯灵活地绕过桌子,一把拦在她面前,“别整这些虚的了!哥哥我时间金贵!”他指着桌上那份协议,“股权转让协议,我也带来了!只要你在这上面签了字,”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我为你好”的虚伪腔调,“等你们跟盛利那合同一签完,尘埃落定!你,拿着这三千万,想去哪逍遥去哪逍遥!哥我呢,留下,替你坐镇这Xseed!怎么样,够意思吧?”
“曲总,这件事,”夏漾试图稳住局面,声音尽量平稳,“按照公司章程,股权转让需要召开股东会。”
“开什么股东会啊妹子!”曲文宇不耐烦地打断她,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脸上露出一股市井无赖像,“这公司不就你跟霍司明俩人儿的嘛!”他掏出手机,硬塞进夏漾手里,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拿着这个!去找霍司明那小王八蛋!你告诉他!他要是敢他妈的说半个‘不’字,不同意你卖股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狠厉,“哥我就把他跟那小婊子滚床单的高清大片,放到国贸大厦楼顶那块最大的显示屏上!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让全北城的老少爷们都开开眼!”他喘了口气,拍拍胸脯,语气又诡异地软了下来,“什么恩什么怨,让他冲我来!哥替你扛着!保管不让他再纠缠你!”说完,又不怀好意地用手背蹭她的肩膀。
夏漾嫌恶地后退一步,脑子迅速理清他话里的意思,若按照这样发展,整事件的性质便扭转了!
在外界看来,这就是霍司明出轨被曲文宇抓包曝光,夏漾心灰意冷,愤而转让股份离开伤心地。
所有的矛头和骂名都会精准地指向霍司明,而他曲文宇,则摇身一变成了“仗义执言”、“为受委屈的妹子出头”的“好人”。
自然也没人会想到,夏漾才是这场风暴背后真正的布局者和最大受益者。
可正是这“完美”的剧本,让夏漾心底的警铃疯狂作响!
三千万,是她当时为了尽快脱身,随口报出的一个远超Xseed实际价值的“天价”!曲文宇这只浸淫商场多年的老狐狸,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水分?他不仅痛快答应,还在短短三天内筹集巨额现金,更主动跳出来扮演“恶人”,把所有火力引向自己?这反常的配合背后,究竟藏着怎样可怕的算计?
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身份是盛利董事长特别助理的邵东阳!他在这盘棋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巨大的不安瞬间淹没了夏漾。
她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寒,仿佛置身于一个精心编织却看不见出口的陷阱。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摸向左手腕上那块监测情绪的电子表。
表盘冰凉,触手一片刺骨的寒意。
而表盘下,她的脉搏,正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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