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9日，星期三，萧星河十七岁的生日到了。

那天天气很好，碧空如洗，校园里的银杏树金灿，枫树火红，还有那火棘树结着一串串红珊瑚般美丽的小果子，秋意甚浓。

江雪却一点也看不到这些美丽，一整天都焦躁难安。

吴媚她跟萧星河表白了吗？萧星河会答应她吗？

江雪也给萧星河准备了礼物的。

她上次给爸爸织了条围巾，现在手艺娴熟得不得了，在某一个晚上梦到萧星河时，她就再无睡意，非常想给他也织条围巾。

她就真的给他织了。

但女生送围巾给男生太过暧昧，那暖暖围巾背后的象征意义不言而喻。

她在萧星河生日的前三天，改变了主意，她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将围巾送出的。

于是她连续三天中午放学后，偷跑到二手书市，刨啊刨啊，终于找到了一本满意的书作为生日礼物。

江雪知道萧星河喜欢德国诗人赫尔曼黑塞的诗，而且最喜欢的是德文原版的诗集。

江雪记得以前她去逛二手书市时，有几家店有一些原版的外文书，她只能利用中午的时间，急匆匆赶去书市，一家家问，一家家找，终于在第三天刨到了赫尔曼黑塞的一本德文诗集。

由于中午时间也很短暂，二手书市离学校又颇远，她每次都奋力蹬着自行车脚踏，希望自己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结果在第二天回学校的路上，骑得太快，差点被一辆小轿车撞到，被开车的叔叔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她自己当时真是被吓得不轻。

江雪一直留意着萧星河的动向，他中午、傍晚和晚上放学后，都是和吴媚在一起的。

她熬啊熬啊，几乎一夜无眠，终于熬到了第二天。

她想如果今天吴媚没来告诉她，她表白成功的消息，那么就代表她失败了，那么她就把礼物送出。

江雪起得早，洗漱好，换上校服，背着书包下到一楼。

厨房传来江秉言时不时的咳嗽声，江雪走进厨房，看到他正在煎鸡蛋。

“雪雪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江秉言熟练地把鸡蛋翻个面，转过身来问。

江雪勉强挤出点笑容，“可能是快考试了，压力有点大，睡不着了。”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爸爸又不是非要你考清北。”江秉言笑道，然后又咳嗽了几声。

江雪走上前：“爸，你怎么又咳起来了？不是才刚好没多久吗？”

江秉言关火，把鸡蛋舀出锅，放到盘子上，“可能昨夜没盖好被子，着凉了。”

江雪没说什么，打开碗橱，拿了碗筷出去，放在餐桌上，然后从餐边柜放药的抽屉里，拿了板蓝根颗粒，冲了一杯。

江秉言端着煎蛋出来，江雪立即递上那杯咖啡色的板蓝根，严肃道：“爸，等会吃了早点，你把这个喝了。”

江秉言笑着称是，父女二人坐下来吃早点。

江雪看到自己面前的土司面包，用草莓酱涂了两道弯弯的眼睛、一张翘起的嘴巴，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爸，我已经十七岁了，不是七岁的小孩子了。”江雪嗔道。

江秉言：“但你笑了不是？”

江雪心情瞬间好了很多，抬起头，朝江秉言展颜微笑，“嗯，爸你放心，我不会给自己太大压力的。努力过了就不后悔，至于能不能达成所愿，有时候也只能听天由命、看缘分。”

江秉言自然以为她说的是学习，点头附和：“没错，凡事我们努力了就行，至于结果，有时候还得看老天。但只要努力了就不后悔了。”

江雪笑盈盈地点头。

吃完早点，江雪背了书包就出门了。

她这几天都坐公交，爸爸在家，晚上会来接她，她就不必骑车去学校。

到了公交车站，江雪拿出耳机，打开MP3，边听歌边等车。

是一首纪如璟的《一江水》。

风雨带走黑夜

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来称赞

生活多么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江雪忽然很有感触，觉得自己和萧星河之间也是如此，永隔一江水。

“车来了。”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江雪猛地抬头，看到萧星河站在自己身边。

他身穿学校蓝白运动服，微长的额发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水珠，他的眼睫毛也被雨水打湿，衬得眼睛更加的深邃清亮。

“下雨了？”江雪问，关了MP3，摘下耳机，塞到裤兜立，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纸巾，递给萧星河，“擦擦。”

萧星河接过，“谢谢。”

这时车开进站了，萧星河边抬手擦了擦脸，边朝公交车走去。

江雪跟在他后面，心被喜悦的感觉充斥得满满的。

怎么办？要不要等会就把礼物给他呢？可不知他是不是和吴媚在一起了？

万一在一起了，她是绝对不能够再喜欢他的！还是再等等吧。

江雪跟着萧星河上了车，今天他俩都比较早，车上人不多，有很多位置。

“到后面坐吗？”萧星河转过头问江雪。

江雪点点头，“好啊。”

萧星河走到公交车尾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停下，又问她，“你想坐里面还是外面？”

“里面。”江雪道，她习惯坐在里面。

萧星河说好，侧身让她进去。

车子启动了，江雪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直接撞入萧星河的怀中。

他的胸膛宽阔，还有些硬邦邦的，身上依旧有淡淡好闻的青竹香气。

“不好意思。”江雪忙道歉，耳尖红透。

萧星河扶住她的胳膊，轻声道：“没事。”

江雪坐了进去，萧星河在她身旁坐下。

“你刚才听的什么歌？那么入神。”萧星河问。

江雪拿出MP3，递给他一只耳机，“纪如璟的一江水，你要听吗？”

萧星河垂眸静静看着她，江雪心里暗自懊恼，他是有点洁癖的，耳机这种私人的东西，他怎么会用别人的。

江雪正要收手之际，萧星河修长漂亮的食指和拇指捏住了她的耳机，低沉地“嗯”了一声。

与喜欢的人，一人戴一只耳机听歌，是多么浪漫的事。

江雪看着萧星河，心里的喜悦藏也藏不住，从眉梢嘴角溢出来。

萧星河戴上耳机，江雪也戴好另一只，打开MP3，播放《一江水》。

波浪追逐波浪

寒鸭一对对

姑娘人人有伙伴

谁和我相配

等待等待再等待

心儿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我的生活和希望

总是相违背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

一曲结束了，萧星河轻身道，“再放一遍。”

江雪按下单曲循环。

外面的雨渐渐下大起来，江雪旁边的窗户没有关紧，风裹挟着细细雨丝飞进来，她微微缩了缩脖子，有点凉。

萧星河注意到了，取下耳机，“我帮你关下窗。”

江雪转过身，“我自己来吧。你听歌。”

萧星河便又戴上耳机。

江雪使劲地拉，窗户轨道似乎是生了锈，窗户纹丝不动，她觉得有点丢人，忙双手用上，还是拉不动。

“还是我来吧。”萧星河的声音几乎是在江雪耳边响起的，带着点笑意。

江雪霎时耳尖通红。他是在笑话我吗？

萧星河稍微转过身，面对着江雪，伸出一只手拉，没拉动，他垂眸看江雪一眼，“应是生锈了，确实很难拉得动。”

江雪眼里有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萧星河稍稍起身，一手扶着她的椅背，一手再次用力，嗤拉一声，窗户终于被关起来了。

萧星河坐了回去，默默地拿起左边耳机，再次塞入耳中。

江雪靠窗边的手还紧紧地扣着椅子，刚才她的鼻腔里全是萧星河身上的气息，她的脸几乎是要贴在萧星河的胸口，她仿佛听到了他胸腔里剧烈快速的心跳声。

而她胸腔里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似乎是在回应。

俩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歌，直到“柳城一中”站到了。

俩人一前一后下了车，雨还在下着，落在地上、水洼中，开出漂亮的花。

江雪从书包里拿出雨伞，却看到萧星河脚步顿住，回头看她。

江雪走上前，抑制住心中的狂喜，尽量让自己的声调平静自然，“你没带伞吗？那我们一起走吧。”

“好。”萧星河伸出手，“我来打伞。”

江雪把伞递给他，萧星河接过，打开伞，遮在江雪头顶，“走吧。”

江雪跟着萧星河走出公交站台，走入雨中。

“你觉得那首歌怎么样？”江雪问。

萧星河的声音伴着雨声传来，格外好听，“歌很好听，我很喜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首歌背后的故事有点悲伤。”

“什么故事？”

“改天我讲个你听。”

“好啊。”

“小心水坑。”萧星河忽地抓住江雪的手臂。

江雪停住脚步，幸好没踩进水坑里，她顿时明白了萧星河说改天再说故事给她听的原因，心底里泛起丝丝甜蜜。

俩人不再说话，留意着脚下，肩并着肩走着，胳膊偶尔会碰到。

江雪满心欢喜地走着，在心里唱起了歌。

此时，天地一片迷蒙，唯有少年棱角分明、清俊秀丽的侧脸格外分明。

等到了教学楼，江雪看到，萧星河半边肩膀全湿透了。

萧星河把伞还给江雪，对上她歉意的眼眸，“没事，只是肩膀湿了点，总好过全身被淋湿。”

上午第三节课课间，江雪留意到萧星河在座位上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背了书包，离开了教室。

江雪看着他焦急离开的背影，忙去问他的同桌欧阳少敬。

欧阳少敬说：“星河只说他有急事要办，也没说是不是家里的急事。让我帮他跟老师请假。”

江雪莫名地非常不安，立即给江秉言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问谢爷爷他们还好不好，可听爸爸说，昨天他还见了二老，俩人挺好的。

如果不是家里的事，难道跟吴媚有关。

江雪在第四节课课间去了吴媚她们班，听她的同桌说，她病了，今天没来学校。

中午午饭后，江雪找了个僻静之处，给吴媚打了个电话。

过了很久，吴媚才接起电话。

“喂，吴媚，我听你同桌说你病了，你还好吗？”江雪问。

吴媚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点烧，嗓子也疼。不过我现在好多了，有星河陪着我。”

江雪心道，果然啊，他如此焦急，连课都不上，果然是为了她。

“江雪，我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吴媚激动地说，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江雪霎时有种预感，只听吴媚道：“我和星河在一起了。现在他是我男朋友了。”

吧嗒吧嗒，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一阵狂风吹来，无数叶子被吹落，在空中翻飞。

江雪却浑然不觉，愣愣地站在树下，紧捏着手机，心好像被万箭穿心一般地疼。

“江雪，你听到了吗？你不恭喜我吗？”吴媚的声音传来。

江雪回过神来，但也没躲雨，只艰难地挤出一句，“恭喜你，恭喜你们！”

“谢谢。星河给我买了吃的回来了，我不跟你说了，再见！”吴媚用又娇又软还略带着点沙哑的声音道。

江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声，吴媚已经掐断了电话。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可萧星河说过，高中期间以学习为主，不谈恋爱，他怎么能骗她？

难道是吴媚说谎了？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雨越下越大，江雪仍呆呆地站在树下，很快她的头发和外套被雨打湿了。

一个男同学奔跑着路过她身边，又转回来，脸色铁青，拉着她就跑，“雪雪，你疯了吧？下着雨，这么冷，你怎么在这儿淋雨啊？！”

是范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