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爆竹声像一串串炸开的流星，在墨色天幕上溅起金色涟漪。越亓裹紧起球的旧毛衣，踩着满地碎红往筒子楼走。裤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母亲发来的糖醋排骨照片被震得支离破碎，在寒夜里泛着虚幻的油光。

越亓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一步一步往家走，裤兜里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一个人打来的，看起来家里就等他一个了。

“喂，妈，在路上了”越亓接通电话，步子不自觉加快。

那头传来一阵阵的嬉笑吵闹声“牙牙，走快点呀，外面那么冷，快回家里来，妈给你做了糖醋排骨呢，一会儿凉了”

“嗯，好，已经到楼下了”

越亓望着三楼那扇亮着暖黄灯光的窗户，喉结动了动："到楼下了。"钥匙插进生锈锁孔时，他听见里屋传来玻璃瓶坠地的碎裂声，母亲包了一半的饺子皮正簌簌往下掉面粉。

回到家推开门的时候，客厅只剩下一盏灯，明明今天是除夕节，应该守夜的，那盏灯下冯媛晴正趴在桌上包饺子，见他回来连忙招呼他过去。

餐桌上放着一碟菜，为了保温上面还扣了一个碟子。

“来，快坐，趁现在热乎快吃吧”

冯媛晴取下上面保温的碟子，露出了那碟菜的真面目，是满满的糖醋排骨。

上面还冒着热气的。

“好……”越亓拿起筷子，从冯媛晴手里接过米饭“妈，你怎么还不睡？”

餐桌上的糖醋排骨还冒着热气，红褐酱汁在顶灯下泛着琥珀色光泽。越亓机械地咀嚼着，甜酸滋味在舌尖漫开，混着口腔里新添的伤口泛起铁锈味。冯媛晴往他碗里夹饺子的手在抖，韭菜馅的绿汁顺着指缝渗进龟裂的掌纹。

越深和越湫聆都睡了，冯媛晴还坐在客厅包饺子，肯定不是有意而为之。

冯媛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温柔的笑着，随即摇了摇头催促他赶快吃“快吃吧。对了牙牙，让你加你们班学生的班级群进去先熟悉熟悉，你加了吗？”

越亓点点头“嗯，班长已经把我拉进去了” 冯媛晴“嗯，那就好。咱们……是转学来的，就害怕……有些学生欺负你，到时候开学了，如果有人欺负你可一定要跟妈说昂”

这次轮到越亓不说话了，只是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吃饭。

吃过饭以后，他就回房休息了。

看着手机上的99 ，越亓还是没忍住点开了群聊。

【王松】：说啥呢真是的，小爷我曾经也大方过，段清清你说的好听，你来发！

【余盛意】：［静静等待红包——动画表情］

【段清清】：我等会儿发，现在最应该发红包的人不应该是你穆哥吗？

【张黎】：此言有理，穆哥家里又给买了一辆车吧，赶快穆老板！红包拿来！！！

【。】：［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越亓看到红包，手一抖，下意识的就抢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红包已经被他点开了。 286.42元。

这下他的手机更炸了，消息一条一条的往出蹦。

【王松】：我靠！凭什么！！！！！

【李烨遇】：好非酋的手……一共三百块钱，新同学一个人抢了这么多

【。】：不好意思点错了，准备点两块钱的红包发给三十个人的

【段清清】：穆哥，你敢不敢再抠一点

【张黎】：啊！！！穆哥哥~人家没抢到嘛！

【齐琪】：呜呜，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别叫了，赏你们的

【王松】：谢谢老板！！！

这次越亓没有点进去，而是静静的等到红包差不多被抢完了才点进去看的，看起来这个网名直接叫句号的家伙家里很有钱，这次发了四十个红包，他大概数了一下差不多有六百多。

【。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看到这个请求越亓心颤了一下。

（他不会……是问我要那二百块钱的吧）

（该快的时候不快，这么尴尬我怎么跟他说我不是故意的）

越亓点了同意，心中却总是悬着一颗石头。

看起来他应该不是在乎那二百块钱的人，所以越亓心里有点不踏实，难不成是因为领了红包没有道谢？

【越亓】：［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一加上越亓就眼疾手快的把钱给他转了回去。

【。】：？

看着对面扣过来的问号，越亓也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沉默了半天，越亓才重新鼓足勇气。

【越亓】：你发错红包了，我就还给你

【。】：不要

【。】：［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这是你的那一份，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这种祝愿对于越亓而言有些遥远，但看起来……又好像，让人心里一暖。

【越亓】：不不不，不用的，谢谢你，心意我收到了，也祝你新年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对方发过来红包，越亓就不自觉的开心。

这还是从小到大有人第一次给他发“压岁钱”，即使他拒绝了这样的好意，但心里感觉……幸福的要冒泡了。

【越亓】：那个，我能方便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能这么好，虽然越亓知道这个叫句号的人家里肯定很有钱，但这样不经意间的施舍却让他心中那快要熄灭的烛火有了亮起来的趋势。

纵然他知道这对于对方来说，可能都算不上施舍。

【。】：收了，我再告诉你，我给班里每个人都发了，钱不多，一杯奶茶钱而已，大不了你收了再给我发回来

【越亓】：啊……好的，但还是谢谢你

虽然他也很好奇这个红包里有多少钱，但本来就秉持着“天上不会掉馅饼”的想法拒绝了，这个句号同学这样一说，越亓又觉得这人好了。

听了他的话收了红包，但下一秒他就看着屏幕上的三位数字呆住了，与此同时句号同学又发过来一条消息显示在屏幕上空。

【。】：穆祉行，你的新同桌

二百元不是句号同学的上限，恐怕是因为害怕转账钱数他会看到，所以改成了红包，而红包单个金额只有二百元。

“穆祉行……穆祉行……”

空荡荡的小房间里，越亓缩成一团把自己裹着，那根烛火重新亮了起来。

照着那矮小狭窄的下铺空间，冰凉的床铺好似也有了些温度。

越亓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重新遇见他，他和穆祉行算得上是幼儿园到初中的同学，只不过高中穆祉行搬了家，他们也没有了联系。

他的手机是上了高中以后越深才大发慈悲让冯媛晴带他买了一个，价格不贵，但平常用来联系也绰绰有余了。

那份有意无意的悸动，也重新荡漾在心间。

【越亓】：奶茶有需要这么多钱吗？

【越亓】：［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越亓】：收了吧，这是我的红包

但不论是他单相思还是出于穆祉行大方，这钱他都不能收。

在他心里，穆祉行就像一条很活泼好动的鲤鱼，总有一天会鲤鱼跃龙门，而他，只是觊觎鲤鱼那一身漂亮的金色鳞的花园鳗。

虽然他和穆祉行是从小到大的同学，甚至在越亓心里还是朋友，但穆祉行身边从来不缺朋友，几乎是走到哪儿，哪儿就有穆祉行的小弟和爱慕者。

所以他一直很小心翼翼，不敢让这样的天之骄子发现自己的胆小懦弱和家庭的破旧难堪，大概也在乞求某一天能真正的站在他的身边，听他对其他人说“这是我朋友。”

【。】：不要

【。】：初三毕业典礼我不是把联系方式给你了吗？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过动静

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让越亓情不自禁的缩了一下拉紧了被子把自己完全裹紧被窝。 那天，本来一切都很好的。

他不像其他孩子，需要漂亮鲜艳的花束和期待已久的礼物，他只想要安安静静的结束，但那天越深喝多了酒，他手里攥着那张纸条期待着父亲履行之前的承诺给自己买一个手机。

有手机就好了，他就可以和穆祉行联络了。

但他的期待一直都是落空的，他忘记了，从出生开始他就落入了黑潭，所以一有点亮光就觉得自己有机会出去。

越亓恍惚想起初三毕业典礼那天。少年逆着光把纸条塞进他手心，蓝白校服上沾着凤凰花的碎影。那天他攥着纸条回家，却看见母亲蜷在厨房瓷砖上，血泊里泡着半瓶没喝完的二锅头。

是他太自以为是了，因为自己好几个月没有被打的幸灾乐祸和那么一丝持宠而娇的侥幸导致那天冯媛晴被打断了腿，而那张他紧紧攥在手心的纸条也化成了给锅炉的燃料。

越亓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压下心中的酸涩，在屏幕上抖着手打字。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以前都好好的，可是面对穆祉行那若有若无的关怀，他还是心中泛起委屈。

他明明知道这样的关心，穆祉行对谁都有的。

这样不正常，畸形的思想让越亓惧怕手机的每一次震动。

【越亓】：抱歉，我回家的路上不小心弄丢了，后来也没找到

对面回的很快，就好像专门在等他的解释一样，几乎是料到了他要怎么解释，所以逼问的话语瞬间弹了过来。

【。】：不要给我找借口，我给你一朵枯萎的花你都夹在书层保存了四五年做书签，那么大的一张纸你怎么可能会丢

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成幽蓝的磷火，映出越亓蜷缩在双层床下铺的身影。上铺传来妹妹翻身时铁架子的呻吟，霉味被褥下压着本泛黄的日记——书页里夹着干枯的花瓣。

【。】：一切都要我主动是吧，你真是一点儿都不想往前走一步

其实他和穆祉行之间，如果说有一百步，九十九步都是穆祉行走的，是他没有抓住最后的那一步，导致这场关系现在看起来好像是穆祉行单方面付出。

【越亓】：我是真的弄丢了，没骗你

【。】：行

【。】：那你就站在原地不要动行吗？我走一步你退一步，我们什么时候能亲近点儿？ 越亓歪着头把脸埋在被子里。

他不是故意要退的，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退后，可除了他这个人，他的家庭，背景等等没有一点配和穆祉行站在一起。

谁不想触碰以后要变成龙的鲤鱼呢。

那样亮的鳞片，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筒子楼外又炸开一朵烟花，斑斓光影透过蒙尘的玻璃，在少年单薄的脊背上流转。越亓把滚烫的手机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焐热那尾深藏海底的花园鳗。而九重天外的漂亮鲤鱼正抖落一身金鳞，碎成漫天星辰坠入人间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