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避无可避

那场散伙饭,像一道深刻的裂痕,将夏稚的大学生活割裂成前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之前”是蒙着柔光的、小心翼翼的暗恋,“之后”则是清醒而坚硬的疏离。她像一只受过惊吓的幼兽,将自己的活动范围压缩到极致,任何可能遇到宋家焰的场所,都成了她潜意识里的禁区。

连唯一的好友唐棠都察觉出了她的异常。唐棠拉着她的手,担忧地问:“稚稚,你最近怎么了?好像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因为宋家焰?”

夏稚垂下眼,用力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有,就是毕业论文压力有点大。”

她无法对任何人,哪怕是唐棠,说出散伙饭上那令人难堪的一幕,以及那个深植于心、让她尊严扫地的猜测。那太羞耻了,像把最脆弱的伤口暴露在人前,她宁愿让它结成一枚坚硬的、只有自己知道的痂。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大四下学期,一门跨学科的综合实践课,要求不同学院的学生混合组队完成一个调研项目。系统分组结果出来的那天,夏稚看着小组名单上那个刺眼的名字——“宋家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避无可避。

第一次小组讨论安排在图书馆三楼的开放式讨论区。夏稚故意迟到了几分钟,到的时候,其他四个组员已经到齐了。宋家焰就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飞快地打着字,似乎和谁聊得正欢。

夏稚的心跳瞬间失控。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拉开最远离他的椅子坐下,全程低着头,仿佛桌上的木纹是什么绝世珍品。

讨论开始,主要是确定选题和分工。夏稚尽量缩减自己的发言,只在该她表态时简短地说“可以”或“没意见”。她能感觉到,宋家焰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探究,或许还有被她刻意回避后产生的不解。

中途,宋家焰接了个电话,起身走到不远处的走廊去接听。小组讨论暂时中断,另一个同学去了洗手间,讨论区只剩下夏稚和另外两个不太熟的同学,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夏稚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蔺茹兰。

蔺茹兰显然是来找宋家焰的,她径直走到他们这桌,看到宋家焰不在,略显失望。她的目光在剩下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椅子里的夏稚身上。

蔺茹兰红唇微勾,拉开宋家焰刚才坐过的椅子,姿态优雅地坐下,仿佛她才是这个小组的成员。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飘过来,是某种昂贵而具有侵略性的花香,让夏稚感到有些窒息。

“哟,夏稚,真巧啊,和家焰一组?”蔺茹兰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甜得发腻的腔调。

夏稚含糊地“嗯”了一声,头垂得更低。

蔺茹兰似乎觉得很有趣,轻笑一声,自顾自地说:“家焰也真是的,这么麻烦的小组作业,随便应付下不就完了,还非得那么认真。”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音量足以让周围人都隐约听到的语气说:

“对了,夏稚,听说之前家焰跟张浩他们打的那个赌,说三个月追到你什么的……后来没下文了?他这人就是三分钟热度,你可别放心上啊。”

“轰——!”

尽管早有猜疑,但当这残忍的“赌约”被蔺茹兰以如此轻描淡写……当面证实的那一刻,夏稚只觉得“嗡”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寂静了。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彻骨的寒意和耳鸣般的空洞回响。

她紧紧攥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和尊严。

就在这时,宋家焰接完电话回来了。他看到蔺茹兰,似乎有些意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蔺茹兰立刻换上明媚的笑容,站起身很自然地靠近他:“找你吃晚饭呀。你们讨论完没?”

宋家焰的注意力显然被蔺茹兰带走了,他随口应着:“快了。”他的目光掠过脸色惨白、死死低着头的夏稚,似乎想说什么,但蔺茹兰已经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哎呀,快点嘛,我饿死了。”蔺茹兰撒娇道,然后像是才想起夏稚的存在,转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胜利者的优越感,“那我们先走啦,夏稚,你们继续。”

宋家焰被蔺茹兰半拉着转身,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脚步微顿。就在夏稚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残存着一丝微末到可悲的期待时,她听见宋家焰似乎是因被当面提起旧事而感到窘迫,又或是为了在蔺茹兰面前撇清关系,用一种混合着不耐烦与刻意撇清的、近乎轻浮的语气,快速地说道:

“什么赌约不赌约的,早没影的事了,也就你还惦记着。当时玩玩而已,谁会当真?”

玩玩而已。

谁会当真。

这八个字,像八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狠狠地捅进了夏稚的心脏,并将它搅得粉碎。

原来,她那些兵荒马乱的心动、那些深夜辗转的猜测、那些卑微隐忍的喜欢,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玩玩而已”的游戏。而她,就是那个最可笑、最不自量力、差点“当真”了的玩家。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防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甚至不记得小组讨论是怎么结束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收拾好东西,又是怎么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一样,飘出了图书馆。

外面的阳光很好,明媚得刺眼。可夏稚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意。她走到图书馆后面那片僻静的小竹林,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泥土地上,迅速洇开深色的印记。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秋风中被无情撕扯的落叶。

原来,散伙饭上的“玩笑”不是偶然。原来,他所有的“善意”——雨中递来的伞、课堂上的称赞、未完成的微信添加——背后都标着“赌约”的价码。她像个傻子一样,把他随手施舍的、带着目的的“温柔”,当成了救赎的光,并为此献上了自己全部的真心和尊严。

真是……可笑至极。

从那天起,夏稚对宋家焰的躲避,从有意识的谨慎,变成了彻底的、不留余地的决绝。

小组讨论,她以身体不适为由请假,将所有需要沟通的部分通过邮件完成。在路上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她会立刻转身,绕最远的路。甚至当他难得地主动发来一条关于作业的短信,她也只是公事公办地回复了“收到,谢谢”,再无多一个字。

她的心,在那片竹林里,已经随着那场无声的崩溃,彻底死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努力完成学业、等待毕业离开这个伤心地的空壳。

宋家焰显然感受到了这种刻骨的冷漠。起初,他或许只是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被冒犯的不悦。他宋家焰何曾被人如此彻底地无视过?他尝试过一两次,在偶遇时停下脚步,似乎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夏稚总是立刻垂下眼,加快脚步,像避开什么瘟疫一样,迅速从他身边掠过。

次数多了,他那点因为被拒绝而产生的不解和微末的在意,也渐渐被一种属于天之骄子的骄傲和恼怒所取代。既然你夏稚这么不识抬举,那我宋家焰又何必自讨没趣?

两人之间,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也彻底断裂。从最初那场阳光下的偶然相助,到如今视若陌路、甚至带着隐隐敌意的冰冷隔阂,不过四年时光。

夏稚以为,这就是结局了。毕业,离校,天各一方,将所有与宋家焰有关的一切,连同她那场无疾而终、沦为笑柄的暗恋,彻底埋葬在这座校园里。

自那天在小竹林崩溃之后,夏稚就开始频繁地感到胃痛和难以言喻的疲惫,她将其归咎于毕业季的压力和持续的心绪郁结。在唐棠的催促下,她终于去校医院开了些胃药,却收效甚微。

她不知道的是,身体里那悄然滋生的、真正的风暴,远比青春期的失恋更加冷酷和致命。而那个让她心碎欲绝的“赌约”真相,在不久的将来,会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方式,被揭开在阳光之下。那时,所有的恨意、误解与骄傲,都将显得苍白而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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