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晚点八分钟到站，林早早拖着行李箱，一马当先跑出站。

精致的丸子头随着跑动上下摇晃，牢牢固定在头上，这就是头发留长了的好处。

“爸、妈，放心吧，我到站了，现在坐上公交车，没问题，我提前联系过房东，我一到就可以看房，下午去公司报到，晚上安定下来后就给你们打视频。”

“完蛋，我好像坐反公交了，先不说了拜拜！”

林父林母对视一眼，忧心忡忡。

林父：“你说我们从城市逃回山里，现在女儿走上我们的老路，如果我们以前没有回来，她现在也不用这么辛苦。”

林母的想法亦然，不过她说：“年轻就应该出去闯荡，懂得酸甜苦辣以后，再考虑以后的路往哪里走，卷怕了就回家，这里的生活没什么不好。”

不过女儿越大，想法越脱离父母的预期，他们本以为女儿毕业后可能会考虑回来民宿，没想到被直接通知要去一个陌生城市实习。

如果他们当初留在城市，起码有足够的就业机会，女儿就能留在他们身边。

想这么多无济于事，林父爽朗地笑了笑，揽着林母往外走，“不想了，趁客人不多，我们难得一起散步吧，哎哟小心，前面有石头挡路。”被林母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另一边，林早早兵荒马乱地赶到看房的地点，三室一厅，已经租出去两间，还剩最小的一间，不朝阳，所以价格相对便宜一点。

另外两间房的人都不在，应该是上班去了。

让林早早比较纠结的是目前住了一男一女，房东告诉她现在年轻人男女合租很正常，而且房间独立，住在这里的小伙子是朝九晚五上班的正经人，让她放一百颗心。

这个小区离她上班的地方近，比较新，价格又相对便宜，虽然有点不便，但可以克服。

压三付三后她的卡里只剩下几百块钱，妈妈跟她说过最多接受押一付三，但房东说住一个月后如果没有问题会退二。

签完合同已经下午两点多，她马不停蹄直奔公司。

之前校招的时候就签了意向，所以面试就是走个过场，彼此认识一下。

HR边走边跟她介绍公司情况和工作环境。

“你运气很好，我们公司是启樾集团全资下属子公司，很多人挤破脑袋都进不来。”

林早早适时发出惊叹。

HR颇为满意她的表现，点点头：“而且我们CEO是集团董事的儿子，你懂吧，朝中有人好办事，这是我们公司相比其他子公司的优势，你要是表现好，说不定有机会调到总公司。”

HR画完又香又圆的大饼，把林早早带到相关部门，交给部门经理。

部门经理姓陈，看起来很忙，打着电话，对林早早点点头，指了一个人让她过去找。

找的男人四五十岁，叫做孟立军，在公司里的老资格，部门里的新人大多数都由他带。

“小姑娘很不错啊，交男朋友了吗，没有？改天给你介绍！”

孟立军捧着个保温杯，靠着椅背，开始滔滔不绝地传授养生之道。

林早早笑着说：“难怪孟哥您看着特别年轻，我以为你才三十岁出头。”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冷笑，来自侧后方工位的三十岁出头的男子。“马屁拍得这么响，前途不可限量哪。”

孟立军没听见似的，转过身去看电脑。

林早早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走到说话的男子，主动打招呼，“帅哥你好，我叫林早早，是刚来的实习生。”

男子嘟囔着“脸皮挺厚”，敷衍地应了一句：“庞云益。”

“庞哥你好，以后请多多指教。”

庞云益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的，嗤笑一声。

林早早犹豫了一下问：“庞哥，我刚来，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

庞云益扇扇手，“我要工作了，别跟我聊天，我做不完你负责？”

“可以的，有什么我能做的，麻烦庞哥多指导。”

林早早抱着一叠文件回到安排给她的工位。

桌面上有点灰尘，抽屉里还有一些残余的垃圾，她花了一点时间简单收拾了一下，打开电脑，登录公司群。

公司群里一百多号人，没人说闲话，她入群之后只有几个看起来像领导的人在里面发工作内容。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就是大公司，好不容易进来了，一定要好好工作。

但是毕竟初来乍到，对工作内容不清楚，孟立军和庞云益都很忙的样子，办公室还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生，趁女生拿化妆镜补妆的时候，林早早向她咨询问题。

“我不知道呀，我又不负责那块。”印美彤放下化妆镜，掏出一瓶粉红色的指甲油，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整个办公室都能听到。

印美彤指了另一堆文件，“喏，那是你前任的活。”

林早早手里两堆文件，看着忙碌的其他人，最终没有再说话。

反正是刚来，就先慢慢研究一下工作内容吧。

下午四点多，孟立军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我去接我孙子，先走一步，明天见。”

林早早站起来，“孟哥，拜拜。”

孟立军笑着点点头，走了。

另外两人都没有反应，林早早慢慢坐下，然后悄悄划开手机。

【林早早：薇薇，我发现新同事都太有个性了，我有点头皮发麻。】

【舒白薇：我听说大公司都这样，越有才能的人越有个性，工作还顺利吗？】

【林早早：还可以，你呢，开始上班了吗？】

【舒白薇：算什么班，在自家武馆里打工，老头还叫我去发传单揽客，现在谁看传单，我说请人在网上宣传一下，他骂我花冤枉钱，我懒得理他，破武馆，早晚倒闭。】

【舒白薇：我看快倒闭了，早倒早解脱，我来找你。】

【林早早：好啊哈哈，等我站稳脚跟立马接你过来。】

【舒白薇：想我寒窗苦读十六年，归来仍在体力劳动，为这颗脑袋白花这么冤枉钱，还不如卖了换钱。】

林早早乐不可支，安慰了舒白薇几句，继续研究工作。

她感觉这里的工作氛围还蛮宽松的，同事不爱社交也是好事，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

下午五点半，印美彤拿起包，对空气说了一声“拜拜”就走了。

林早早回了一个“拜拜”，耳边响起庞云益的嗤笑声。

下午六点，庞云益关上电脑走人。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早早一个人。

正常下班时间是六点，但是她等到六点半，开始收拾东西。

这时候陈经理沉着脸从外面回来，看了她一眼，让她把文件送到他办公室。

“这就是你一个下午的工作内容？”陈经理把东西拍在桌面上，质问：“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

她茫然地睁大眼睛。

“名校大学生的工作水平就这样？你的简历是真的假的？说话啊，怎么不说话？”

陈经理把桌子拍得嘭嘭响。

“对不起，我刚来还不熟悉……”

“不熟悉就敢大包大揽？年轻人吹口气就要上天了？”

陈经理的文件推出去，“我不管你有什么客观原因，事情没做完就给我加班做，你爱帮别人干活我没意见，我只要东西交到我手上，你听明白了吗？”

她沉默地点头。

去茶水间倒水的时候，她听别人聊天才知道工作内容发在OA上，她回去登录了OA，对比发现自己下午做的跟实际工作内容没有半毛钱干系。

枉她还觉得自己有小聪明，优先处理“前任遗产”。

但是陈经理心情很糟糕，辩解只会雪上加霜。

她重新回到工位，闲适的心情一扫而空。

落地窗外的天完全黑下来了，对面街上的店铺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晚上八点多，开始下雨。

林早早分心想幸好带了伞，但是太晚回去整理行李怕会吵到室友，不知道室友的性格怎么样，好不好相处，同事的前车之鉴让她不免忧愁。

但她很快就不用担心这点了。

晚上十点多，她走出公司，直奔租的房子。

她经过小区物业的时候，看见灯火通明的大堂内，好像有些熟悉的东西堆在角落。

“林早早是吧？”保安简单查看了她的证件，“去检查一下东西有没有遗漏，没有赶紧拉走。”

其他工作人员看她一脸懵逼，跟她解释了前因后果。

租她房子那个人是二房东，她租的房子是隔断房，现在政府严令整改，她租住的那户已经拖到最后整改期限，今天傍晚政府工作人员上门给强制整改了。

“隔层都打掉了，线路也拆了，现在里面乱七八糟的。”

“你也不想想，为什么他租的比别人便宜，哪有这种好事哟。”

“他说是急租，说是看你小姑娘清清楚楚的就信了？就是找你这种年轻小姑娘，傻啊。”

几个物业大姐一边嗑瓜子一边教训林早早。

“人现在跑了，房东也找不到他人，你赶紧去派出所吧，不过就算找到人估计也不那么容易拿回钱。”

“不行，你得把东西拉走，我们没法替你保存，回头你少了什么东西还找我们赔。”

“小姑娘，别怪我们绝情，世上奇葩多了，你多吃几次亏就知道了。”

……

从派出所出来，林早早的脑袋还是嗡嗡的。

雨越下越大，她提着大包小包行李，艰难地走在路上。

这里人生地不熟，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公司附近，在一处已经关门的店铺石阶上坐下。

她打开手机，查找住宿信息。

这个时候妈妈的视频电话打过来。

她鼻子一酸，眼泪流下来。

突然间理解了很多人跟父母报喜不报忧的心情。

视频电话停下来后，她等了一会儿，打语音电话回去。

“我刚刚洗完澡，嗯，一直在收拾东西忘了。”

“是啊，雨下很大，我一会儿吹完头发就把窗户关上。”

“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女儿又不傻，不说了，我明天还要上班，晚安。”

最后一个字隐约泄露了些鼻音，她赶紧挂断电话。

她埋头在手臂里，忽然感觉腿边有点刺刺的痒，吓了一跳，一只小奶猫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她脚边，背对着她舔爪子。

错过晚餐的空腹感姗姗来迟，她从包里翻出一根火腿肠，捏下一截放在小猫面前。

勉强平复了饥饿，她继续埋头反省自己。

雨声有规律地敲打鼓膜，像一首别样的催眠曲，她昏昏欲睡。

在某一个瞬间，她突然感受到一股危机感，猛然睁眼，有什么从头顶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