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出租屋的阳台并不宽敞,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纸箱。

姜梨花了半小时打扫干净,左右张望,目光凝聚在角落那一方小小的阳光。

从两栋楼空隙偷溜进来的光线懒散仰躺在地,好似摊开的芒果毛巾卷。

姜梨一面翻开纸盒中自带的种植说明,一面往土里播种。

小心谨慎。

阳台上唯一的一点阳光都落在空荡荡的盆栽上,姜梨心满意足起身,双手沾满泥土,连指甲缝都是。

姜母今日不用上夜班,回家瞧见蹲在地上的姜梨,还有角落的“不速之客”,她皱眉。

“哪来的盆栽,你买的?房子这么小,怎么还买这个,又占地方又浪费钱。”

盆栽和营养液都是纸盒中自带的,姜梨只负责播种。

未免母亲多问,姜梨没有说实话:“琴琴抽奖送的,她说自己养不活,就给我了。”

姜母变脸大师上线,戴上围裙准备做饭。

“琴琴那孩子就是会做人,不像你,只会死读书,你要是有她一半的为人处事,我也不用担心了。”

厨房油烟机响起,轰鸣的噪音盖住了姜母未尽的言语。

姜梨立在原地没动。

像是有绵长的细针扎入心口,算不上巨疼。

只是会留下疮孔。

半晌,一点猩红从姜梨指尖冒出。

她不小心握住了半枚破碎的瓦片。

……

高三的国庆假期只有短短三日,如鱼在水中冒泡泡,转瞬即逝。

月考成绩单张贴在公告栏,位于榜首的依旧是江黎。

姜梨顺着名单往下找,不可置信盯着自己的名次。脑子有瞬间的空白,犹如当头一棒。

她甚至抱着微妙的一点幻想,祈祷眼前是梦,而不是现实。

可惜没有如果。

她的年级排名下滑了整整十名。

别的科目发挥正常,拖后腿的只有英语。

听力一直是姜梨的弱项,好巧不巧这回英语听力难度偏低,班上拿满分的同学比比皆是,唯有姜梨的试卷惨不忍睹。

全军覆没的英语听力结结实实成了姜梨的短板。

午餐时间。

姜梨借口中午想吃小卖部的三明治,没有同阮琴琴一齐前往食堂。

阮琴琴麻溜收拾书包。

闻言,笑着丢下一句:“那你顺便帮我带瓶酸奶,要原味的!”

脚底抹油,阮琴琴顾不上多言,一溜烟往后门跑去。

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飞奔而过。

须臾,又渐渐归于平静。

人潮涌向食堂,教学楼无声伫立在日光中,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姜梨一人。

她麻木抄着错题,机械重复着同一项工作。

姜母今天和人换班,晚饭在家吃。

不用等到下午回家,姜梨都能预想今晚饭桌上令人窒息的沉默。

母亲不会像别的家长一样怒斥她成绩下滑,只会轻飘飘瞥一眼成绩单,不冷不热丢下一句:“吃饭了。”

之后三四天,乌云会持续笼罩在姜家上空,没有人会和姜梨说话。

他们挤在逼仄的出租屋,共同上演同一场默剧。

这种无声的沉默,比歇斯底里的怒骂更可怕,阴霾渗透每个角落,无孔不入。

姜梨立在暴风雨中间,坐立难安。

好像她才是这场风暴的罪魁祸首。

可明明,她只是一场英语考试考不好而已。

只是……一场考试而已。

无处宣泄的情绪在心口翻涌,化作泪珠涌上姜梨双眼。

眼皮滚烫,姜梨泪眼婆娑,视野一片模糊。

大颗大颗泪珠从双颊滚落,泅湿了课桌上的笔记本。

她抱着双臂趴在课桌上,哭得通红的一张脸藏在狭小的臂弯间。

泪水悄无声息滑落,姜梨甚至连哽咽也不敢大声,她不习惯将情绪袒露在他人面前。

生理性的缺陷难以弥补,何况姜梨父母的工资只能维持生计,根本承担不了人工耳蜗高昂的手术费。

姜梨能做的不多,只能利用碎片时间一遍又一遍锻炼听力,无奈收效甚微。

飘红的成绩单压在姜梨手臂下。

姜梨身子朝前仰,夹在课桌和手臂之间的试卷登时多出两道折痕,姜梨无暇顾及,任由自己的情绪无声呐喊。

心一点点往下坠,沉于水中。

痛楚和悲伤如同巨浪涌上姜梨头顶,她被困在难过的情绪中,不得动弹。

痛苦挤压着姜梨,五脏六腑被压得生疼。

泪水往外翻涌,浸透姜梨半边手臂。

陡地,门口传来一记笑声。

“你们班上没人啊。”

陈树勾着江黎的肩膀,无意瞥见还有一条漏网之鱼,陈树好奇,“那不是……”

江黎猛地抬高手肘撞向陈树:“你先去篮球场占位。”

“那你……”

“我得先去趟办公室,等会再去和你们汇合。”

江黎是班长,往日常在教室和办公室之间来往,陈树没起疑心,抱着篮球往球场走。

脚步声渐行渐远。

空旷的走廊渐渐只剩下江黎一人的身影。

姜梨蜷缩在课桌上,背影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她没想到江黎这么快就用完午餐,更没想到他会去而复返。

心悸遍及周身,姜梨指尖泛凉。

簌簌往下掉落的泪水凝在脸上,冰凉的触感暂且唤回她的思绪。

江黎回来干什么?

他什么时候来的,在门口站多久了?

他刚刚会不会……看见自己在动?

现在装睡还来得及吗?

环紧双臂的手指因过度用力泛起白色。

姜梨额头紧紧贴着手臂,鼻尖和试卷上的油墨相触。

她听见江黎推开后门,听见他一步步朝自己身侧的座位走来,随后,桌椅被拉开。

他似是在桌肚中翻找什么。

不幸中的万幸。

江黎没有发现自己在装睡。

姜梨紧绷的心弦舒缓,扎着墨绿发圈的后脑勺朝向江黎,手臂压得发麻,姜梨身子稍微往左偏,可一双眼睛始终不敢抬起。

脑袋哭得几近缺氧,差点喘不上气。

姜梨放轻呼吸,竖耳细听。

教室悄然无声,偶有嬉笑打闹声在楼上响起。

江黎应当是离开了。

姜梨缓缓从胸腔呼出一口气,她不敢大意,一只手在书包中寻找纸巾。

——砰。

极轻的一声。

纸巾不小心掉落在地。

姜梨脸朝地,稍稍往后退开半步。

纸巾掉落在她和江黎之间的过道,孤零零躺在白色地板上。

她额头依旧贴着手臂外侧,只伸长手臂捡起纸巾。

指尖碰到柔软纸巾的那一刻,姜梨全身僵硬。

滚烫的血液往上翻涌,占据了她的大脑。

姜梨脑中“嗡”的一声,如同被格式化,空白一片。

她看见了一双黑白相间的球鞋。

就在她的右侧。

一双……属于江黎的球鞋。

警铃大作。

姜梨仓促抓起纸巾,情急之下,纸巾再次从手上滚落,又往前滚了两圈。

触不可及。

手臂无措悬在半空,难过和绝望两座大山齐齐压在姜梨头上。

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失控。

五指抓了个空,飘落在地上的黑影往回收。

姜梨自暴自弃,任由眼泪滑过手臂。

蓦地。

一只手从另一侧伸出,戴着腕表的手臂修长,骨骼分明。

潜伏在桌椅空隙间的双目清楚看见江黎捡起地上的纸巾,随后放在姜梨拢着的手掌中。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

感官一点点放大,呼吸慢了。

姜梨张瞪双眼,她甚至忘记往回收手。

拢着纸巾的五指停留在半空,僵硬不动。

江黎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他一直没走吗?

还是走了又回来了?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在哭?

泪水胡乱抹在脸上,姜梨埋在手臂上的双眼潮湿,呼吸急促。

身侧椅子再度被拉开,桌脚在地上划过刺耳声响。

江黎提着背包往后门走去,神态自若,动作自然。

好像他只是顺手帮姜梨捡了东西,并没有发现其他。

胸腔鼓动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

姜梨不敢贸然抬头,手机竖起立在课桌上,借着屏幕打量教室后排两个角落。

左边没人,右边也没人。

危险程度判定为零。

警报解除,姜梨缓慢抬起水雾朦胧的双眼,而后,姜梨的目光怔怔定在某处。

一颗薄荷硬糖出现在她桌上,透明糖纸在光中折射出绚丽斑斓的色彩。

像是等待着采撷的绿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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