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集训的日子和一中没什么两样,只是身边的人不再是阮琴琴,而是一个陌生的女生。
所有人都争分夺秒冲刺竞赛,自然也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在社交上。
暮色四合,火烧云如烫红的烟丝。
教室空无一人,只有姜梨埋首于课桌前。
左耳塞着耳机,白色耳机线连着的一端却不是常用的手机,而是一支录音笔。
负责竞赛的老师说话带着地方口音,姜梨好几次都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只能借助录音笔重新梳理。
草稿本上密密麻麻都是姜梨的解题思路,红笔和黑笔交汇在一处,错综复杂。
解决完最后一道难题,姜梨无声呼出口气,扭头望向窗外。
夕阳西下,红日沉在地平线下,如倒扣的蛋壳。
姜梨的位置临窗,她没在看落日,而是在看窗子上自己的倒影。
额前的刘海又一次闯入自己的视线,姜梨自欺欺人抬手按住,眼不见为净。
须臾,她又松开,反手将刘海别到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
平心而论,姜梨的脸很小,即使没有刘海的修饰,一张脸依旧小巧白皙,瓷白的皮肤几乎看不见一点毛孔。
只是姜梨见惯自己有刘海的样子,冷不丁看见无刘海版的自己,心中还是不习惯居多。
可一想到自己未来半月都得顶着这傻乎乎的刘海和江黎见面,姜梨又一次撩起额前的头发,试图说服自己早日习惯。
手臂抬起又放下,姜梨在有刘海版和无刘海版之间来回切换,忽然想到一件事。
江黎今早才“问候”过自己的新发型,突然换成无刘海版,会不会……太明显了?
他会不会猜出自己是因为他才将刘海梳上去的?
这样的念头刚一冒出,姜梨立刻松手。
可刘海往上按压久了,自然而然形成一点压痕,乱糟糟往后折出一个滑稽可笑的角度。
姜梨低头左右摇晃脑袋,暂时拿手指当作梳子,捋了又捋。
离晚自习开始还剩四十分钟,姜梨才前往食堂用晚餐。
错开用餐的高峰期,食堂只剩零星几个人影,空荡荡的食堂给了姜梨极大的安全感,即使是一人用餐也不会觉得奇怪。
一连五日,姜梨都是独来独往,争分夺秒做题。
晚自习定在七点二十,一直持续到十点。
教室座无虚席,沙沙沙的笔声成了姜梨生活中最常见的白噪音。
竞赛题的难度极高,姜梨不敢掉以轻心。
冥思苦想之际,忽听楼上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头顶的白炽灯闪了一闪,数盏灯光依次熄灭。
瞳孔还未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入目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
窃窃私语如雨后春笋,一点点往外冒出。
姜梨笔尖一顿,随波逐流左右张望。
除了黑还是黑。
走廊陷入沉寂的夜色中,一点光影也没有。
老师相继走出教室打听消息,教室蠢蠢欲动,手机亮白的光影相继出现在同学脸上,又赶在老师回来前摁灭屏幕。
“全校停电,晚自习取消,你们各自回宿舍,注意安全。晚上会查房,不许私自离校。”
简单交待完,老师捧着自己的水杯和教案回办公室,留下一地蠢蠢欲动的学生。
“现在回宿舍也没电吧,回去有什么用?”
“至少比留在这里强,而且宿舍不都有小台灯吗,用那个也可以看书。再说,教室这么闷热,我才不想留在这里。”
南城的夏天闷热潮湿,没有冷气的助力,教室如同蒸笼一般煎熬。
班上同学陆续离开,只剩下三五个人影。
有人抬起课桌搬到走廊透气,姜梨有样学样,也跟着往外搬。
甫一起身,意外发现走廊也有江黎的身影。
两人隔着玻璃窗对望,彼此从对方眼中读出“错愕”两字。
姜梨弯眼,迈步往前门走,打算出教室寻人。
江黎也有同样的打算。
只是他是从后门进的教室。
两人隔着窗擦肩而过,彼此走了两步,又都停下。
四目相对,笑意再次从两人眼角溢出。
紧闭的玻璃窗子隔绝了内外的声音,姜梨不再往前,候在原地等待江黎。
他们没有再错过。
“你不回宿舍?”姜梨探头望向江黎搬空的位置,好奇,“外面有灯吗?”
江黎:“没有,只能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他自然而然接过姜梨手中的课桌,朝连廊走去。
连接两栋教学楼之间的连廊洒满点点夜色,偶有亮光闪现,是学生支着手机支架在看书。
风从中间穿过,吹散燥热。
姜梨双手提着椅子,亦步亦趋踩着江黎的影子往前走,她的课桌和江黎的并排在一处,中间隔着半臂距离。
“江黎。”
姜梨从书包中翻出一盏小台灯,是她平时晚自习后用的。
晚自习结束后,教室会熄灯,姜梨只能自带光源。
可惜小台灯亮度一般,一人用足矣,两个人有点勉强。
姜梨:“我放在中间,这样我们都能看见,你也不用一直举着手机。”
江黎颔首:“好。”
桌脚在地上划拉出轻轻的一声,两张课桌相碰在一处。
小小的光圈笼罩在中央,两人分开坐在桌椅两侧。
空中只剩下书本翻动的声音。
姜梨埋头做题。
少顷。
困扰自己多时的难题终于迎刃而解,姜梨眉眼弯起,背部贴着椅背长舒口气,
她习以为常调整坐姿。
倏地,不小心踩到对面江黎的鞋面。
姜梨为之一僵。
江黎头也不抬,依旧埋首在试卷中,只是笑着回了一声:“对不起,我们腿长的人就是这样,容易被踩。”
姜梨心底刚渗出的一点愧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忍不住笑出声。
忽而瞥见江黎刚刚做完的竞赛题,姜梨凑上前:“试卷可以借我看看吗?”
那题是老师早上讲过的,可惜姜梨没听清。
江黎松开压着试卷的手臂:“要不要我坐过去?”
连着工作了一个小时,台灯电量明显告急,亮度大不如前。
坐在同一侧是唯一的最优解,姜梨不可能说“不”。
她小心翼翼扶着椅子边缘调整位置,可再怎么挪动,也只能缩在小小的一团光影中。
再往旁挪,她只会连试卷也看不清。
左臂无措垂落在课桌下,稍一抬起,就会碰到江黎垂落的袖管。
是比上次在办公室更近的距离。
呼吸一顿。
试卷压在桌子边缘,浅浅印出一道折痕。
视线无处藏身。
姜梨在草稿纸上划乱画圈,不规则的线条是她此刻杂乱无章心绪的侧写。
心乱如麻。
一道男声忽然横插进来:“是看不懂吗?”
江黎转首,身子朝姜梨的方向倾了一倾。
他以为姜梨是在为难题烦心。
其实也只是靠近了一点点而已。
可这一点点距离,却足以让姜梨丢盔弃甲。
笔尖顿在纸上,滴落的墨水泅成一团黑色,几近穿透纸张。
江黎越过了中间线,两人按住了同一张试卷。
一上一下。
昏暗的光影坠落在两人中间,姜梨可以看见江黎高挺的鼻梁,看见他线条优越的下颌线。
夜色是暧昧的催化剂,姜梨的心跳声藏在风中。
气息再次僵滞。
姜梨甚至不敢和江黎对望,害怕喜欢会从眼中流露。
她低不可闻“嗯”了一声,努力撇清心中的杂念:“这里的x从哪里来的?”
江黎:“我看看。”
风扬起,姜梨渐渐沉浸在竞赛题中,重新梳理完难题后,她开始有了思路,和江黎你一言我一语往下钻研。
半晌,姜梨豁然开朗,她扬起头,笑意在眼底泛开,倏尔又凝固。
太近了。
台灯的电量即将告罄,光影黯淡,只剩下小小的一圈,勉强照亮半张试卷。
她和江黎几乎是挨在一处。
姜梨的手肘甚至压在江黎的袖口上。
体温在上升,空气如同甜腻腻的糖丝,藕断丝连。
啪。
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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