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她坐到散兵身边,长椅在夜晚的温度中,逐渐失去了白昼的温度。

“刚才已经见过一面了,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荧侧脸去看散兵,散兵原本躲在夜雾中,直直望着她,但当她的视线当真集中到他身上,他却不自在地望向了远处。

于是荧问:“路灯好看吗?”

散兵沉默片刻,硬是接了下去:“……刚维修过的新路灯,挺好看的。”

荧:……

她看了眼手机,说:“你在这里等多久了?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指那两个同深渊失去联系的情报人员。

另一旁,话题不再纠缠于他身,散兵的态度明显放松几分,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回答:“还活着,但已经被愚人众带走了。”

他没有看她,但荧知道他在留意自己的一举一动。散兵继续道:“你应该知道的,愚人众不会对这种人手下留情。”

她当然知道。

无论是愚人众,还是深渊,但凡出现背叛者,都不会留下任何一线生机。

但与此同时,高压之下,所有的同伴都值得信任。对朝不保夕的人们而言,这是一场值得的等价交换。

当时她的处决权,被愚人众下放到散兵手中,也正是因为高层早已知晓散兵对她的不同寻常,也是摸清了他的脾气,料定她不会被散兵所杀,但会在散兵手中生不如死。

这一方面能够进一步钳制散兵,另一方面也是对深渊的警告,警惕这个远在国度南端的组织,不要把**延伸得太过膨胀,一切都无法逃脱他们的情报网络。

散兵瞥她一眼:“你要救下他们?”

荧收起手机,按黑屏幕,起身站定。

她周身只有路灯的投射,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圈柔和的光,淡蓝色的礼裙沾染了河水的潮湿,束缚在身上,像是无法自查的禁锢。

“那是我哥哥的事。我在威尼斯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与他静静对视几秒,晨雾中她开口:“我要走了。”

散兵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透过她的双眸读出什么。

荧被他目光逼视,她回之以一个淡然的笑。

笑意转瞬即逝,从眼神到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在透露着她的不在意。

散兵在她的笑中败下阵来,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似乎已经撑不住脸上的面具,只能借助呼吸来进行微妙的调整。

这场扭曲的感情,终究是她占据了上风。

她不在意他的武力,她也不在意他的感情,甚至大有舍弃过去一切,彻底踏入另一段生活的模样。

她年轻,聪明,又有执行力,哪怕是他,哪怕他怀有再强的执念和私心,也无法妄想出她为他驻足的理由。

她已然抵达彼岸,只余他孤身一人,沉在河底,任凭冰冷的河水冲刷他已经生锈的关节。

他听到自己紧绷干涩的声音:

“这一年,你过得怎么样?”

荧像是觉得好笑,他望向她,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高位者向下俯瞰的怜悯:

“——我同我的血亲一起生活,你觉得我会过得怎么样?”

潜台词是,她的生活一定很好。

但是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要提出这样的,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散兵无法回答她的反问。这时他突然发现,在自己不自知的时候,他的一只手悬在半空,看手势似乎在做虚握与收拢的动作。

而他的手心对准的方向,正是他的心脏,他后知后觉感受到窒息,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隔空掐住了他的心脏,浑身血流冰冷,剥夺了他对温度仅存的感知。

掐住他心脏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抱着自己的孩子,毅然沉入河底的女人。她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向他倾吐最狠毒的诅咒。

“我诅咒你,你会亲手毁掉你最爱的人,你们将会永远地,被分隔在两个世界。”

风声骤起,水拍石岸,似乎有水鬼要从河道里狰狞地爬出来。

散兵颓然地垂下手,半晌他说:“是吗?那就好。”短短的几个词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反而是荧弯下腰,抬手扶住他的单肩,她的目光与他平视: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必了。”散兵说,他搭上她停在肩头的手,轻轻推开,他抬眼,双眼里尽是疲惫,叮嘱她:“那不勒斯太远,一路顺风。”

那不勒斯的夏季热得令人难受,即使是遮阳帽,也挡不住从地面辐射而来的暑气。

荧拖着行李箱,走过层层叠叠的道路,那不勒斯城依山而建,拖拽着行李走在上面,格外困难。

这是她这个假期第二次走这么远的路,上一次是去威尼斯参加婚礼,这次是去隔壁的小镇,替导师寻找一本论文需要的资料。

终于在房门前站定,她正在从背包里翻钥匙,门在她面前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人也吓了一跳,差点应激到出手给她一拳。荧熟悉了这样的场景,她飞快将书包抵在身前,挡住门后突如其来的袭击。

“是……荧小姐啊。”

门里的人有几分眼熟,她回家的次数不多,但也曾与那人见过几面,他对她露出歉意的笑,但笑却浮在表面,荧直觉他似乎知道什么隐瞒着她的事情。

而且这件事,非她不可,却对她有害。

“荧,你回来了。”空从房内走出,接过她的箱子,拎了一下,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他对荧无奈地笑:“荧,你这个学上的,怎么比在深渊都累。”

荧坐上门口的矮凳,在包里继续翻找自己的钥匙,找不到她心里总是不安,她用手机打光,看着包内的物品。

空在她背后一言不发,就这么望着她。

片刻,荧像是才听见哥哥说了什么,她回答空说:“可是我每天都很开心呀。”

荧头顶一沉,她抬头,正好看见空收回的手。

空用力从地板上提起沉重的行李箱,对她说:“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荧慢慢直起身体,她背抵着墙,望着空的背影,包从她的膝间缓缓滑到地上,随着包带金属扣的落地声,她的脸上才逐渐恢复了血色。

短短的几句话,却是来自深渊的试探。

看起来像是在陈述她学业繁重,但实际上却是一种无形的警告。她的哥哥在盘问她,在她的生命里,她是否依旧坚定,只在学业和深渊之间游走。

而不是从威尼斯回来之日起,便心生动摇,身体在那不勒斯,灵魂却早就与肉身分离。

荧叹气。

作为深渊的成员,她能够理解空的做法,但作为血脉相连的至亲,她却只能感到心灰意冷。

“哥哥。”荧在空背后突然出声。

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被冷不丁一叫,神色流露出一瞬的波动。

但他在转身之前,便早就恢复如常:“怎么了?”

荧出外勤这些天,没有休息好,整个人坐在矮矮的板凳上,瘦瘦小小的,看起来让人不由心疼。

夕阳斜沉,从千叶窗的缝隙照进室内,荧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说:

“哥哥,回家的钥匙,我好像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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