涎水村是兴在烟水镇旁的附属小村。此村民风质朴,安逸惬达,于是祖辈起,便有不喜纷乱不需商阀势力依仗的仙家在此地修阁立派。
仙家就是修仙道的人,仙道不好修,自兴以来也是少之又少。在此地修仙道的仙长,在涎水村北二里的道机山建了一个仙阁,取此山名唤作道机阁。
仙阁有处庭院,桃树初开,一位小仙家衣着素白,约莫十四五岁,正在树下舞着一把桃木剑。风曳着枝丫,毫不怠慢地配合着她的一招一式。待她定下身来,只听不远处有人唤她。“倾儿。”
只一声,她便极欢快地转过身,飞走过去,应道:“师姐!”
“你先坐好。”
来人是间路原,同是道机阁的弟子,是她师姐。
“倾儿,我给你做了鸽子汤”,间路原说着将食盒摆出来,默声看了她一眼,接着言道:“喝好了我带你去重檐堂,师父找你。”
“啊……”付子倾慢吞吞地喝着,连鸽子骨头都要拆开来一一吃遍,恨不得喝不完这汤。
“汤都让你看凉了”,间路原叹了口气,从袖里抽出一块绢帕给她擦拭嘴角,“走吧。”
付子倾跟了上去,蔫声问道:“师姐,是景飞师兄先动的手,可跟我没关系啊?”
“你又与他打架?景飞是你师兄,你常恼他做什么?”
“竟不是因为这事……”付子倾慢下几步,言道:“师姐,我那日看到景飞师兄踩坏了师父种的菁莲!我帮他埋在了后山。没……没说与师父。”
听者停下脚步,压着脾气责道:“那菁莲珍贵得很,你何故摘它?”
“我……”
“打住”,间路原忙让这位噤声,“我可不愿听你的光荣纪事。”她向前走远了一些,“就到了,你且别抖了那些讨罚了!”
二人说着便到了重檐堂。重檐堂是有两重屋顶的建制,比道机阁其他的宅院高大气派许多。门前洒扫的弟子叫镜真,是师父的起居官。看到二人前来,做了个礼:“间师姐,付小师妹。”
“师父传令唤我二人”,间路原从腰间取下一块牌子递过去。
镜真接过腰牌,这是道机阁弟子都有的腰牌,上刻有“道机”二字。腰牌可做通行山门之物。镜真手中接过的这块有一处金纹的痕迹,这是掌门传信之意。
镜真看过以后,拂手在腰牌上轻轻一扫,再还给间路原时那腰牌上的痕迹早已不见了,“掌门在里面……”
“生儿。”不待镜真寒暄几句,门内便传来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声音。
被唤的付子倾拉了拉师姐的衣袖。“师姐……”
“走吧”,间路原反手拉住她,轻推开门踱了进去。
堂内坐着一个黄白胡子老头,此人便是一手建立道机阁的开宗掌门姜允平。付子倾讪讪地应道:“付生见过师父……”
姜允平捋了捋胡子,眼光正瞧见两人将分的手。“你闯的祸我不追究,近日功课如何?”
“师父让我修武,我学了些棍法,但刀剑之术仍难精进。”
“嗯。”姜允平顺了顺他的黄白胡子,“你素来顽劣,但道法灵通,书阁里的武书够你防身之用了。昨日武道之首林盟主逝世,遗女年幼,若心怀不轨之徒趁群龙无首,挟幼孤长势,后果不堪设想……”
付子倾偷偷看向身旁的间路原,却没得到回应。
“付生!”姜允平正色言道:“你明日便下山,把那孩子带出来,切记要护她周全。没有我和你师姐的传令,不可回山门。”
“传令?师姐你……”
继了掌门之位吗?
付子倾未能发出后半句的声音,她忽得在一阵晕眩中失去了意识,栽倒下去。
镜真杵着扫帚近乎在发呆,在道机阁的弟子眼中,他总是在重檐堂的门前打扫。秋天扫树叶,冬天扫积雪,春天扫落花,夏天扫飞絮。他就像山下大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活过来,偶尔动一动还走不了太远。付子倾推门出来时,他才抬眼,“小师妹?”
“镜真掌事。”付子倾浅行一礼,回身看向重檐堂。堂匾上的“清风朗月”四字被晌午的日头烧得发烫,显得这世道好些不近人情。尔倾被几簇白云遮个大概,付子倾收回目光,走远了这荫凉。
景德五年,道机阁的山门被一个二十出头的阉人闯了进来,见到姜允平时,那人解开外衣,从怀里抱出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姜允平看着年久失修的山门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人行一大礼,言道:“姜公,这是好事。”
姜允平接过孩子,怀中忽地发出一阵哭声。身旁的间路原忙伸手接过,哭声也跟着停了。姜允平苦笑:“姜某愚钝,这爱哭的小娃娃是什么好事?”
那阉人讪笑,从内袋里掏出一对碧玉,道:“姜公,煞迹初显,昭娘娘高义,请您收一位正血的弟子以成大事。”阉人扫了眼姜允平的身后。十二岁的间路原正哄着怀里的孩子,亲切温怀。“姜公精妙绝算,怎会不知咱家今日叩门呢?”
“姜某算得天下事变,如何算得人心思想。”姜允平低声沉吟,接过那对碧玉,合手行了一礼,“多谢郝公公。”
付子倾回到住处,从前襟搜出那封原本放在重檐堂席桌上的信。信封撰有“付生亲启”。付子倾拆开信封,从里面倾倒出一枚精致的玉佩,另捻出一封信和一纸地契。
玉佩的样式是原本一对,通白透着几缕闷青的飘花,没有字画。地契不是烟水镇的,而是南边平阳县的,房制考究,是处良居。付子倾抖开那封信,信中寥寥几行,不多温情:
“武道盟主林之远,为人清正好施,乃教敬山庄庄主,遗妻张氏冕机敏爽利,悉晓实情。此去为旬阳县教敬山庄丧席期近。席上百家争辩之时,方可带走遗女林昭。与张氏相认前,切忌泄露身份,打草惊蛇。玉佩本是一对,可做相认之用。为师的故友在平阳县有处私产,你可落脚。明早下山,切记门规,万事小心。”
付子倾收好齐整,忽觉胸口一团堵塞,用帕子护着一咳,竟咳出一块鲜血来。付子倾呆愣地盯着染红的帕子,随后起身从枕下摸出山门令牌带上,往院外女弟子经事的监房走去。
“经事姐姐,看到我师姐了吗?”
被询问的经事刚刚从重檐堂调任来,她疑道:“小弟子,你问的哪位师姐?”
“间......”
“是付小师妹啊。”没待付子倾回答,从监房内室里走出一位掌事,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她不急不缓地言道:“你师姐午时走的,这会儿快到晚膳了,许是在小厨忙呢。”
付子倾行了一礼,“多谢赵姐姐。”说罢便往山门外走去。
“诶!”赵掌事瞧着付子倾离开的方向,嘀咕道:“这孩子,天快黑了下山干啥呀?”
一旁的经事小声问道:“赵掌事,我记得这位付弟子是山门最小的,你怎么知道她问的是哪位师姐啊?”
“害!”赵掌事顺手抓了把案子上的边果,嗑了起来。“这姐俩的关系要紧着呢,先前都是住在一个屋子,只不过最近这间弟子处理门中事务忙不开,才搬去重檐堂。
“要我说都没必要搬,这间弟子哪天不往这边跑个两回,你瞧着吧,待会儿她回来准要打听她师妹呢。”
“那她们……”小经事闪烁着眼睛,被赵掌事瞪得低下头,蔫声道:“可我先前在重檐堂的时候,大家都传姜掌门要传位给间弟子的。当掌门都要学什么静渊决的,不能思**啊?”
“还有这种事儿?”赵掌事微眯起眼睛,偏头看向付子倾下山的方向,低吟道:“仙家的事情参不透呦。”说罢回身将手里的边果抖落干净,撩起内室的帘子歇息去了。
小经事思踹着这话的意思,只听得帘子那边飘来赵掌事的嘱咐:“陵妹儿,烦你守着,我去里屋理册子。”
小经事应了一声,回身恭敬地朝帘子里头行了一礼。
天色隐隐暗下,道机山的野鸟结伴立上枝头。间路原提着食盒,从小厨房走过夜桃初歇的庭院。白日时分,付子倾还在树下比着仙家的招式,手里抄着把孩童使的桃木剑做衬,好不热闹。
想到这里,间路原勾起嘴角,终于提了提劳累和烦闷的身心。走到女弟子经事房前,间路原看到当值的经事,疑道:“陵小使,你转到监事来了,恭喜!”
小经事连忙起身回礼:“多谢间弟子。”言罢她似想起什么,补道:“付弟子午时下山了,这会儿没回住处。”
“多谢。”间路原浅行一礼,正要走了,思揣着搭了句:“陵经事,我与倾儿之间,你莫要听信赵掌事。”说罢提着食盒去了两人的住处。
陵经事望着间路原发着轻快的步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仙家的事情,真是参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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