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森传他们在这边的暑期支教活动不到一周就要结束了。
这些天来他和阳钦松的关系其实有点密切了,尤其是在那天吃完西瓜后,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当然,在这一群人中,阳钦松只和杨森传熟识一点,所以两人走得更近一点也无可厚非。
只是,一种很莫名的气氛渐渐弥漫在两人之中。
像上回那种模糊不清又似乎是开玩笑的话两人没再说过,但他俩好像又有点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
任意一点举手抬足目光对视上的可控距离。
阳钦松每次对视上杨森传的目光不过一秒,便会立马偏头躲开。
好在那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定定地多看了一会儿。
可是次数多了,那人也会微微皱眉,问:“躲什么?”
是说呢,躲什么啊?
像是橘子汽水玻璃瓶瓶盖嘣地一声弹开,对于阳钦松来说,杨森传在他心里,谈的上新鲜心动,倒也没想过硬要在一起。
这是实话,所以他后来才会用支教结束的时间点来提醒杨森传,两人点到为止。
那是个燥热的午后。
操场上的篮球砸落在地上砰砰砰好几声。
震得阳钦松的心都跟着发颤。
周围的学生都在热烈讨论夏天有多热,试卷有多难做,作文题有多难写,学校要是能有空调就好了。
杨森传冲那些学生笑道:“空调是吧,安排。”
“真的吗?”学生们的眼里开始放烟花。
“当然啊,还有吗?”杨森传问。
“这个夏天你们要什么有什么。”
“要可口的西瓜!”
“要没有作业!”
“……”
阳钦松疑惑地看着他:“谁出钱啊?”
“你们一帮学生凑钱吗?”
杨森传回头一笑:“你忘了,我们可是青年公益中心组织的公益支教活动啊,当然是官方出钱。”
阳钦松莞尔。
杨森传把一个学生硬塞过来的旺旺碎冰冰一分为二。
“你呢?你这个夏天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阳钦松抬眸,长睫轻颤,笑道:“我要的话算不算你以权谋私啊?”
“当然不算。”杨森传站到他面前,继续说:“他们算官方的,你算我的。”
许是他的话说得过于轻,又过于认真,阳钦松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收紧。
对视上对方灼热又赤城的目光,阳钦松还是怂了,下意识躲开。
嘴角噙着笑: “我想要什么?那当然是——要再也遇不到刀切蒜味后的西瓜了。”
杨森传没有笑。
阳钦松也不笑了。
他盯着他。
然后把手里的半根碎冰冰递过去。
“跟哥说实话,是要西瓜还是要永远把旺旺碎冰冰分你一半。”
他回看他。
这次并没有主动伸手去接递过来的那半根碎冰冰。
沉默了片刻。
阳钦松平静的声音响起。
嘴角仍旧是笑着,只是说出口的话比碎冰冰还要冷。
“杨树林~你的碎冰冰要化了。”
你的暑期支教就要结束了。
阳钦松先一步杨森传结束这里的日子。
那话说得实在是太明显了。
杨森传还是跟之前一样骑车送他去打车。
只不过这一次,两人路上都没在开口说话。
上车前,阳钦松回头看了一眼他,终究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关上了车门。
他想,也是时候结束了。
走得比谁都早,装得比谁都不在意。
可夜夜失眠的日子不是假的。
阳钦松看着手机上的日历,心想,这是最后一个周末了。
等天一亮,那人就会彻底地离开,离开驱车三小时才到的远山县,离开楼下的便利店,离开这座城。
两人短暂地相交,最后回归到各自的原点。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他的手机消息铃声响起。
他拿起看了一眼,瞬间坐起。
杨森传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还没睡吧?】
阳钦松愣了好一会儿才掐键盘回复。
【睡了。】
对方又立马弹出一条消息来。
【我看你灯还亮着的。】
阳钦松瞬间偏头看向窗外,然后下床,朝窗边走去。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用食指勾起窗帘偷偷摸摸地往下看,楼下空无一人。
于是他再次回复。
【诈我?】
对方没回复了,直接拨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真的睡了吗?”杨森传的声音顺着听筒传过来,嗓音低哑,在这种情景下听得莫名勾人。
“没看见你。”阳钦松选择如实说。
杨森传轻笑了一下,说:“我没在你家楼下。”
“楼下傻站着那得多傻啊。”
明明就该是如此的,阳钦松听后却觉得心里有种落空的感觉。
“你吃烧烤吗?”杨森传突然问。
阳钦松愣了愣,问:“现在?”
说完他又朝窗户看了一眼,说:“饭点已经过了。”
“那你吃晚饭了吗?”
阳钦松有点搞不清楚他到底要干嘛,于是问:“你没吃?”
“嗯,我没吃,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点?”
阳钦松干脆拉开窗帘大大方方地往下看,可楼下还是没人。
听筒这时传来对方的声音。
“我不在你家楼下,我在楼上,天台。”
阳钦松几乎是犯傻般地瞬间抬头看向天花板。
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好笑,他开口问:“真的吗?别诓我。”
“真的。”杨森传说:“上来吧,小寿星。”
“趁我明早走之前,还能赶着给你过个生日。”
阳钦松明显一怔。
他已经很久没过过生日了。
自从阳钦乐那句‘童言无忌’的话后,周楚楚就不怎么给他单独过生日了。
但那时候他自己还会记得,因为年纪小,仇性大,所以每年都会跟自己说生日快乐。
但后来听到周楚楚说那些仿佛带着悔意生下他的那些话,他就基本不再过生日了。
在愣怔的这片刻里,他的脑海里闪过那一家三口的脸最后又在顷刻间切换到杨森传的脸上。
切换到两人拉萨的初见,换到那次篝火晚会后赠送给他的平安小金卡,再换到两次哭着撞进人的怀里。
杨森传在他的记忆里一次又一次地闯入他的世界,做那些不会有人对他再做的那些事。
那些好,那些明目张胆的偏爱,那些他从小缺到大的东西,好像在杨森传的身上都看到了影子。
他握着手机出了门,上了天台。
刚到门口,杨森传就放了个礼炮。
五彩缤纷的彩纸漫天降落,阳钦松一时错愕,下一秒就对视上对方的目光。
“生日快乐。”
阳钦松摆了摆头,抖掉了头上的落物。
“谢谢。”
杨森传在楼顶支楞了张桌子,旁边还从雨棚下搬出来两张椅子。
门口的灯泡刚好能照亮那一小块地方。
“我买了烧烤和啤酒,还有蛋糕。”杨森传说着揽着身旁的人走过去,坐下。
“你要先许愿还是先吃?”
阳钦松‘啊’了一声,被这阵仗弄得还没太反应过来。
杨森传靠近扯掉他头上的彩纸,又把蛋糕推到他面前,轻声开口:“那还是先许愿吧。”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阳钦松问。
杨森传边插蜡烛边说:“拉萨那次,我看了你的身份证登记。”
阳钦松没再多问。
只是一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遥远。
毕竟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
阳钦松不过生日,自然也没有许愿的习惯。
他按下杨森传的手:“我没有许愿的习惯,直接吃吧。”
杨森传偏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篝火许愿你也不信。”
“你也不信不是吗?”
阳钦松说着,拿起生日帽戴上:“这样就是过生日了。”
杨森传也没多劝,直接让他切蛋糕。
“能喝酒吗?啤酒的度数不高。”
“一点点。”阳钦松说。
多少得喝一点,他想,毕竟这是最后一夜了。
天上漫天的星那么亮,一闪一闪的。晚风裹着雨后的土地灰味吹来,楼栋下还有聒噪的虫鸣,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感觉到安心又舒适。
又好景不长的样子。
这顿饭两人吃得饱饱的,喝得足足的。
阳钦松仰头往沙发后面靠去,头尽力地往后仰着,两条长腿蹬在边沿上,一下又一下地摇着嘎吱嘎吱的木椅。
杨森传坐在他旁边,不知道又是从哪里翻出来一把蒲扇,拿着给他扇风驱蚊,眼睛却盯着旁人被蚊子叮了几个大包的小腿看。
被人盯了大半天,阳钦松清清嗓子,不好意思地偏头笑:“杨树林~”
被酒润过的嗓子声音格外有点不一样。
杨森传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身上,轻声说:“撒娇呢?”
阳钦松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你要走了,还来干嘛呀?”
“给你过生日。”杨森传说。
“可生日已经过完了。”阳钦松提醒他。
杨森传看着他:“等你的答案。”
阳钦松的心脏怦怦用力地跳了两下,片刻后他笑了笑:“已经说过了呀。”
杨森传:“我没听见。”
阳钦松感觉今晚的夜色实在是太美了,月光实在是太亮了,杨森传的目光实在是太温柔了,他酒后的脑袋实在是太晕了。
所以酒后的真言,不吐不痛快。
“冰镇汽水,脚踏风琴,青树蟀,晚霞,西瓜,蒲扇,”阳钦松一顿,喉咙吞咽:“还有你……”
说着他又浅浅一笑:“我们才认识多久啊?”
“你竟然占了我夏天的七分之一。”
杨森传伸脚踩住他摇晃的椅子,直到阳钦松摇不动微微偏头皱眉。
“是真心话吗?”杨森传问。
“是真心话。”阳钦松答。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比天上的繁星还要亮。
夜色那么黑,却又那么美。
杨森传仿佛能从对方的眼眸里看清自己的倒影。
四周过于寂静了,好像是主角上场时一束灯光打在舞台中央的寂静。
静待表演。
一只萤火虫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在他们中间晃悠晃悠。
阳钦松倏忽睫毛轻颤。
因为旁边的人裹着那股熟悉的番石榴沐浴露味微微靠过来最后轻柔地吻在了他的眼睛上。
耳边响起不那么真切的声音。
杨森传轻声开口。
“我占了谁的位置?”
阳钦松的声音更轻。
“占了整个夏天的位置。”
只可惜,夏天要结束了。
可谓年少的心动最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且历久弥坚。
但阳钦松也没想到,自他们分开那天开始,他才是真真切切体验了一把失恋或者说是分手的感受,以至于后面那三年一想起来就特别难过。
也可以说是遗憾。
可明明都没有在一起过啊?
就是因为没有在一起所以才觉得遗憾吗?
他一直没有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可能单纯就是犯贱。
阳钦松笑了笑。
人走了于是更加上头了。
可不是犯贱嘛。
但他也知道,没人规定喜欢就要在一起的,何况两人之间的实际距离离得如此远,他自己也没有想过携手走那么远的未来。
义工哪里都有,支教哪里都有,不可能每一段旅程都会喜欢上一个人还要在一起,那样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在那个两人心知肚明的吻后,阳钦松轻声笑了一下。
他偏头对视上杨森传,眼睛里闪着细烁的光,他说:“短暂的心动撑不起长久的喜欢,萍水相逢已用尽缘分,京海离这十万八千里,我们也不会再见。”
“往后你会遇到很多人,我也是。”
很久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夜幕褪下,远天发亮。
清晨的薄雾冷酷地撕开了新的一天,也撕开了两人最后的一点联系。
杨森传提起背包,走到楼梯门口。
阳钦松注视着他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杨森传,祝你往后幸福。”
杨森传没回头,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阳钦松,我再也不会拥有比此刻更爱吃旺旺碎冰冰的年纪了。”
杨森传下楼了。
楼上靠窗边突然传来悠扬的琴声,他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扭头就走。
天阴沉沉的,大树被风刮得左摇右晃,枝叶间哗哗作响。
小房间里传出来的脚踏风琴声还没停,琴声优美,声音舒缓,余味悠长。
阳钦松连琴谱都不用看,翻飞的手指每次都能准确无疑地落在它该落下的位置。
夜萤火虫和你。
夜,萤火虫,和你。
都结束了。
琴声,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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