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月的第二个星期,梁飞和子昭的会考成绩出来了,向原校申请升读中六的程序也顺利通过,子昭刚好从大阪回国,秦瑶说要为他们庆祝一番。
张磊猜出她的意图:“你就是想逃避数学补习吧。”
秦瑶恨不得挠死他:“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子昭对于弟弟妹妹的热情并没有拒绝:“我阿爸这几天在家喝酒,我不太放心,不嫌弃的话就在我家吧。”
“怎么会?”
“那我们点披萨吃吧。”秦瑶不敢想象和朋友们分食披萨是多么快乐的事。
“馋鬼,小心长肥十斤。”卓飞嗤了声。
“关你咩事。我长肥二十斤也很靓!”
这几人凑一起就是冤家,可不在一起又觉得无聊。阮静宜望着他们淡淡地笑,子昭却问她:“你想吃什么?”
阮静宜没想到子昭会问自己,也没什么别的想法:“披萨……就很好。”说实话,她只在英语课本里见过pizza。
她人生里没有特别的喜好,连和阿昭哥阿飞哥做朋友,其他的小孩笑她是“跟屁虫”“小跟班”时,她也不会展现别样的哀怒。
“上次的抹茶和菓子好吃么?”子昭凑近她,笑意清浅又狡黠,像是故意逗她。
那抹苦涩又甜软的味道是阮静宜是从未尝过的。
但是望着阿昭哥这双似维多利亚港的月色的秀澈眼睛,她确实说不出任何“不”的话。
“好吃。”
“下次继续给你带。”
“那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子昭猜不透小女孩忽然说好忽然又说不的心思。
“反正……就是不要。”
粉丝们的欢呼,李诗雅的ins合照,她面对大家总是捉襟见肘的窘迫状。
阮静宜努努嘴,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要被酸坏了牙。
……
除了光临阮静宜家的糖水店,他们去的最多的就是子昭的家。
子昭和父亲一起居住,偶尔请钟点工打扫卫生。
说起来,子昭的父亲是个电影导演,只是题材小众、才华得不到观众认可,因此养成了孤僻艺术家的独居状态,要么在家见不到人,要么一关房门就是好几天,等子昭训练回家,便看见一地的酒瓶子和烂醉如泥的父亲。
他经常花费时间照顾父亲,比如收拾房间,做一些简餐给吐得胃里什么也不剩的父亲,还要按时叮嘱父亲去医院体检,别把胃搞坏了。
子昭的爷爷奶奶经常斥责这个做父亲的失职,但自从走上创作这条路,二十岁的子彦铭和四十岁的子彦铭,没有任何区别的幼稚和执拗。
港岛南区浅水湾道,环境清幽,背山面海,绿树成荫的街道能听到鸟鸣和海浪声。子昭的家是一栋现代风格顶层复式里,原木色为主调,大落地窗经常被酗酒的父亲用窗帘拉上,浪费了这栋房子的独特的地理环境。
子彦铭的放映室,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电影理论书籍、剧本、小众影碟和电影节画册,另一面墙挂着分镜草图或电影海报。
空气中残留着雪茄或威士忌的味道,是这位艺术家借酒消愁的避风港。
其中见怪不怪的场景就是,子昭一边捡地上的酒瓶子一边嗔怪:“真是的,爸爸,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富二代写不出苦难文学,也拍不出发人深省的史诗级电影,子彦铭向儿子倾诉:“呜呜呜今天那些投资方说我拍的都是垃圾。”
子昭安慰:“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儿子你真好,他们都叫我A——”
“砰”地一声,门被关上了。
秦瑶好奇:“阿叔说什么?”
卓飞:“咳咳,羞辱人的话,有什么好听的。”
张磊转移话题:“披萨是不是到了。”
秦瑶:“对对!嘻嘻,我美味的大披萨,I’m coming~”
他们很快窝在沙发上,分食着蒜香辣酱披萨和榛子可可酱披萨。
港岛人口味偏甜,榛子可可披萨受到了秦瑶的大力推荐,卓飞和张磊也难得没有反驳她,唯独子昭坚持蒜香辣酱,一连吃了两块。
“——静宜,你不是最喜欢甜食了吗?”秦瑶见阮静宜第一块拿的是蒜香辣酱,嚼披萨的动作像一只没有表情的仓鼠,不禁疑惑地问。
阮静宜轻轻“啊”了声,她只是出于本能,没有思考。
卓飞道破真相:“真成了子昭的跟班,他吃什么你就跟在后面。”
子昭肘推了把卓飞:“唔好乱讲。”
阮静宜没应,秦瑶见她兴致不高,便转头问卓飞在李诗雅乐队里好不好玩,这衰仔压根看不懂人眼色,故意说好玩。
不过秦瑶还是有欣慰的地方:“幸好阿昭哥没去她的乐队。”
卓飞不悦,一把搂过子昭的脖子:“阿昭哥,你别听秦瑶那个八婆说的话,说句不含私心的话,李诗雅的乐队氛围超cool,就是你想要的摇滚的感觉。”
子昭参加过一次,和乐队的小伙伴相处得不错,呈现的现场效果也很high,可他训练紧急,只好故作轻松:“等我第一个梦想实现了,我就去追我的第二个梦。”
张磊也附和:“主业不能丢,爱好可以培养。”
秦瑶笑:“你这书呆子总算说了句好听的话。”
-
潮湿的八月结束,阮静宜在忐忑不安中等到了父亲与继母的通知。
周引晟说阮贞留下了一笔教育基金,叫阮静宜不要有负担,只管好好念书,陈阿婶也脱下围棋,冷哼一声摸十三幺去了。
原来,母亲心里是记挂着她的。
在期待爱的年纪,阮静宜总算得到一点慰藉。
然而开学没几天,学校就对他们进行了数学检测。卓飞和秦瑶这对表兄妹叫苦不迭,哀嚎着不该逃掉家里安排的补习课,可张磊一针见血地指出:“回到过去,你们还是会逃课。”
秦瑶瘪瘪嘴,暑假里面张磊有在认认真真拉她去图书馆学习,只是她玩心重,放了他好几次鸽子,张磊还为此生气,秦瑶不以为意。
结果现在,可算让这个书呆子逮到机会了。
卓飞脑子灵光,数学不算他的弱项,秦瑶就不一样了,检测卷上的分数稳定得像她的大姨妈的量。
阮静宜安慰她:“至少身体健康,张磊以后想当医生也不用操心你的体检。”
秦瑶冷哼一声,拿出一个比她还差的例子:“我听阿飞哥说,李诗雅这周第三次被Miss张留堂了。”
秦瑶和张磊是同桌,后者毫不认同:“她有乐队,你每天只会玩。”
“你说什么!”秦瑶气炸了。
……
于是第四周,秦瑶想到了一个绝密的计划。
周五,测验结果又出来了。在张磊的督促下,秦瑶勉勉强强获得了合格,前者问她怎么不回家,她说要等阿飞哥。
“之前怎么没见你等他?”张磊疑惑。
“我考的这么好,当然要炫耀一下。你不用担心,静宜也陪着我呢,阿昭哥等会儿训练完还要拿课本,你家司机到了就先走吧。”
阮静宜乖巧伶俐,同样是100分的好学生,张磊没有理由怀疑她,便离开了。
走廊尽头的教师办公室,Miss张的训斥毫不留情:“你以为靠唱歌能考进港大?你阿爸捐再多钱也救不了你!”
秦瑶将棒棒糖咬得咔咔响,亮晶晶的指甲叩在三年B班的窗框上:“她那个破乐队害得数学测验不及格,活该。”说完,她拽着阮静宜闪进消防通道:“快点!Miss张骂完人至少二十分钟,够我们翻窗进去......”
阮静宜则显得犹豫:“阿瑶,要不还是......”
“怕什么!”秦瑶仍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小公主样,前不久她心仪的学长纷纷向李诗雅示好,卓飞这个吃里扒外的哥哥暂且不论,子昭对她也没有过分的疏离,就连张磊这根书呆子都向着她说话!
“就是现在。”秦瑶从校服口袋掏出万能|钥匙——上个月卓飞撬储物柜时顺来的,求了好久卓飞才肯给她。
音乐教室的施坦威钢琴蒙着防尘布,谱架上还夹着未完成的五线谱。
秦瑶掀开琴凳时带起一阵灰尘,呛得阮静宜眼眶发酸。
李诗雅的黑色活页本安静躺在《拜厄钢琴基础教程》下面,内页贴着乐队成员照片,每首曲子旁都标注着“阿Ken的鼓点要压后半拍”“B仔的和声进第二小节”。
“居然把昭哥当备胎主唱。”秦瑶冷笑了声,撕下一页,阮静宜突然按住她的手——楼道传来清洁阿婶推车的吱呀声。
秦瑶立即把活页本塞进剑桥包,阮静宜注意到扉页的烫金签名——李诗雅用金色马克笔写着“keep trying”。
对于这份承载他人心血的东西,阮静宜显而易见地犹豫,只是半推半就极其卑鄙,她蓦地喉间发涩:“阿瑶,这个恶作剧太过分了。”
秦瑶微微愕然,转而心虚地嘟着嘴:“我拆了监控电源,不会有人知道的……不就是一个破本子吗?我明天放学就还给她。”
“……”
“快走吧!”说完,秦瑶拽着她冲向步梯,却迎面撞上来取击剑包的子昭。
少年白色运动服上还沾着道馆的松香,护手带缠在手腕混着薄荷止汗剂的凉意。
完了。
阮静宜感到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对上子昭那双倒映着她慌乱模样的眸。
“跑这么急做什么?”子昭伸手扶住踉跄的阮静宜,转而看向气喘吁吁的两人,不禁疑惑道:“阿瑶,你们怎么从音乐教室……”
“这……”秦瑶梗着脖子往他身后张望,“卓飞呢?数学作业补完了没有?”
她动作太大,子昭视线下移的瞬间,阮静宜看见他瞳孔骤缩——李诗雅贴着水晶贴纸的活页纸正从包口支棱出来。
下一秒,卓飞嚼着鱼蛋从楼上探出头:“喂,李诗雅在哭诶,你们不会……”
死飞仔!秦瑶暗骂。
“交出来。”子昭的声音比剑道上的金属地板还冷。
秦瑶死死抱住书包,被抓包的心虚感迫使她大喊:“凭什么?”
“查监控。”子昭转身就要去保安室。
秦瑶突然尖叫:“不要!”她猛地越过三个台阶抓住子昭,活页本哗啦散落,五线谱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像几排蚂蚁。
楼下李诗雅带着哭腔的质问刺破走廊:“谁偷了我的曲谱?那是我熬了七个通宵......”
卓飞见状差点呛住:“哇!集体逃课?带我一个。”
“带你老母!”秦瑶抓起谱纸砸他,“还不快哄你的李大小姐!”
李诗雅红肿着眼睛出现时,只是蹲在地上一张张捡谱纸。
子昭单膝跪地帮她整理,修长手指慢慢抚平谱纸上的折痕。
卓飞难得收了嬉皮笑脸,摸着后颈嘟囔:“玩太大了啦。”
“道歉。”子昭起身时声音像淬了冰。
秦瑶被吓得立马对李诗雅解释:“我们开玩笑的……对不起……”
“还有你。”子昭看向阮静宜。
后者被他那目光里的失望刺得后退半步——和六岁那年母亲甩开鱼蛋碗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秦瑶见此连忙说:“不是静宜,是我非要拉着她一起。”
卓飞也打圆场:“静宜这么乖,怎么可能和秦瑶一块干坏事。”
“她难道不知道毁人心血的重要性?”子昭拔高声音,平日温柔随和的人发起脾气来,面部沉了几分,像是乌云染的眉色与瞳色。
阮静宜的指甲掐进掌心,嫉妒犹如储物间的霉斑,在雨季疯长。
她红了眼眶,低低地吼道:“是!我们偷的!你要送我去差馆吗阿昭哥?”
“阮静宜!”他叫她的全名,竟不知胆小善良的青梅变成这幅模样。
少女攥着发潮的裙摆,想起陈阿婶撕碎学费减免单时,冰柜凝结的水珠滴在脖颈时的寒意。
她无比期待能上圣保罗中学,然后和她的好朋友们度过难熬的日子。
“对不起。”
她对着李诗雅鞠躬。
弯腰时,校牌链子却勾住了李诗雅的铂金包链。
“下作。”李诗雅立即拽回自己的包链,不屑地朝秦瑶一笑:“我知道你,你嫉妒我,所以才会做这些下作的事。”
秦瑶被她戳中心事,顿时气急败坏:“你说什么!”
随后李诗雅无视般绕过阮静宜,镶钻山茶花胸针刮过阮静宜手背:“周陈记糖水是吧?怪不得一身霉味。”
“……”
阮静宜耳边嗡嗡作响,脑海里储物间发霉的奖学金证书、陈阿婶撕碎的学费减免单、李诗雅ins里东京迪士尼的打卡照交替闪现。
血珠从刮痕里渗出,她却没有任何痛觉。
子昭皱眉要说什么,李诗雅已经抱着曲谱走向音乐教室。后知后觉的秦瑶追着她的背影怒骂:“李诗雅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信不信本小姐撕烂你的嘴!”
子昭立即抓过阮静宜的手,道:“先去消毒。”
后者不重不轻地躲开。
再抬头时,已是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
少女破碎的自尊心,和破碎的泪珠,狠狠地砸在他的手背上,几乎要烫穿一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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