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红色的铁门发出巨响。

虞饶闻到了一股灰尘的味道。

右上角的拱形的天窗，投射下来白色的日光，照亮了眼前的场景。

一排排的铁门、铁窗、铁栏杆，都是黑色的，压抑无比。

看着既像没有装修的工厂、烂尾楼，更像是真正的监狱。

而在那大厅之中，是一个长长的黑色铁楼梯。

这里仿佛被偷走了颜色，只留下了黑白的底片。

楼梯前方，有一个黑色椅子，上面坐着一个女人。

她长长的灰色直发垂下来，两条挂在耳垂上的红色绸带隐匿其中。

面容精致，小巴掌脸，但眼神冷到不可置信。

身穿白色的宽大衣服裤子，一双白色布鞋。

令人奇异的是，那衣服正中间写了个「囚」字。

手脚腕还都带着黑色的镣铐……

眼下两个乌青的黑眼圈，把那青灰色的眸子衬托得更加无精打采。

不像是个人，反而更像是个鬼。

尤其是她一开口，嗓音低沉到宛如粗砂粒一般：“你来啦，弟妹。”

让人脊背阵阵生寒。

“啊啊啊啊啊啊！”身后的阿飘尖叫，然后立马跑了出去。

“忒妮斯女神。”虞饶缓缓走上前，随后刘曼珠的形象在他眼里不断放大再放大。

“是我。怎么，失望啦。”刘曼珠显得恹恹的，百无聊赖。

虞饶衷心地赞赏：“没有，你设计的副本非常有趣。”

“那也得碰到能解开的人才行。”刘曼珠垂下眸子，看向自己纤细的左手腕，“你是来找我弟弟的是吗。”

“嗯。”

刘曼珠眼皮沉沉地叹气：“他不听劝啊，这无限世界的法律是我和他一起订立的。

“都说了，在游戏大厅不能杀人，可他自己竟然违规了。

“当然，他事出有因。有人调戏自己的妻子，哪个男人能忍？

“所以我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复活奈奈，就放他走。让他公会里的人来保释他即可。

“可他不肯，坚持要你来找他，他才肯出去。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弟妹！”

说“弟妹”两个字的时候，刘曼珠眼里是有光的，这女人好像真的很喜欢自己。

当然，虞饶并不能理解。

“那我来接他走，你能放行吗。”

“好不容易来一趟，哪能轻易地放你走呢。”刘曼珠沙哑地笑了，“我可是很想见见你的啊，过来，让我摸摸你的手看看凉不凉。”

虞饶：“……”

笑了。

“别整这些事。”虞饶立刻拒绝，“带我去见他。”

刘曼珠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声：“都是一家人，你怎么跟你姐说话呢。”

“……没有什么一家人。”虞饶把目光投向一边。

“嘴硬。”而后刘曼珠问他，“会划船吗？”

“会，怎么了。”

“待会玩个游戏吧，只要你们两个赢，我就放你们走如何。”刘曼珠突然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

虞饶不理解，歪了歪头：“你们巅峰前十……都这么喜欢以游戏来决定事情吗？夏奈是，你也是。”

刘曼珠轻笑一声：“那你知道这个风气是谁带过来的吗。”

“谁……”虞饶思考了一番，谁喜欢玩游戏呢，“凌缺？！”

刘曼珠点头，回忆起忘事，然后说道：“我第一次看见凌缺的时候，我和小安他们都还只是A级玩家。

“我们打不上巅峰赛，因为那时候的巅峰前十都是巅峰第一的鹰犬爪牙，他们沆瀣一气，把S级玩家的位置包揽了。

“但S级玩家的数量是固定的，有且只有十个。

“我们这些「黑马」吧……请允许我自称自己为「黑马」，因为威胁到他们的地位，所以都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我们只能缩着尾巴做人，暂避锋芒。直到凌缺来这里。

“凌缺猛，太猛了。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刘曼珠轻轻指了虞饶一下，

“他当时的样子，可比现在凶狠多了。以前他可从来不笑，也不喜欢跟别人打趣，组队。他眼神里有一股狂热的**。

“那是他的信念，他的信念就是杀死前任巅峰第一拾月，登顶新的巅峰第一。”

说道这里，刘曼珠呵呵地笑了笑，

“是不是也跟你一模一样。你说你俩多像啊……你俩明明长相气质完全不同，但是无论是我，还是现在的其他S级玩家，都一致同意，你和凌缺特别像。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吧。”

虞饶听了，轻呲一声。

“坐。”刘曼珠抬手。

虞饶转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椅子，就坐了上去，和刘曼珠面对面。

*

刘曼珠那雾一般的眼睛沉沉的，接着说：“虞饶，你知道凌缺，一路连胜，一路完美通关，带给大家的震撼有多大。

“太厉害了……脑子厉害，打架也厉害。让无数玩家都惊叹不已。

“他说他是《夏天烟火》的全服第一。当然，现在的第一是你，但过去是他。

“《夏天烟火》与无限世界的区别，就相当于测试服与正式服，其实玩的东西，与升级模式都差不多。

“所以他那么厉害，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时很多人都惊羡他，崇拜他，爱他。敬他为太子。

“但我想的却是，他这一路上，得吃了多少苦呢。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礼记》

“人之所以强大，一定是要受了很多磨难的。最初的我，也很弱小。

“所以总有一个东西，要让你坚持下去。我称之为「信念」。”

虞饶点头。

刘曼珠：“小安的信念是赚钱。他没钱就会焦虑不安，有了钱也不会乱花。

“他最初像个患得患失的疯子一样。

“我刚见到小安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漂亮的懵懂的金发少年。水蓝色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像个不爱说话的娃娃似的。

“很安静，很内敛。

“他上桌子的时候，吃东西都不会吃。不用筷子不用刀叉，喜欢用手抓，很是不卫生。

“每次他一吃饭，都会吃的一粒米饭都不剩。甚至我们吃剩的那些食物，他都会带回去。

“我都不好意思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我怕伤了小安的自尊心。

“在别人眼里，小安是万众敬仰的安老爷，潇洒有钱，温柔得体。

“但是在我眼里，小安依然还是那个乞丐，没见过什么世面，甚至经常忘记洗澡换衣服。

“当时他确实与其他的新人玩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更有潜力，脑子更聪明罢了。

“当他发现可以通过游戏赚钱，获取积分的时候！他的眼神都变了。

“像一头狼一样，眼睛发着精光。

“过去人们总说‘看见钱眼睛都变绿了’，我也以为是俗语，其实不是，小安的眼神确实和以前不一样。

“他疯了一般的去玩游戏，就像临近高考的学生一样做卷纸刷题。

“不舍昼夜，不计后果。他白天看书，晚上练剑。就连吃饭的时候，播放的都是游戏攻略的视频。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要赚钱。

“我……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为了这么钱这么拼命的人。真是穷疯了，呵呵。

“小安却也因为这个，才从玩家之中脱颖而出，成为现在的巅峰第五。

“这就是‘信念’带给玩家的力量。”

虞饶再次点头，他没想到刘曼珠会如此掏心置腹，对她的态度也转变不少。

虞饶开口问：“那你呢，你的信念是什么？”

*

刘曼珠苦笑，些许风霜苍凉。

“不瞒你说，我也有信念，可能你觉得很……但我的信念是‘法律与审判的公平公正’，我作为一个罪人，说这些可能有些可笑。

“但那正是我所追求的。

“我的国家的法律非常疯狂。比方说，夏奈吻你的脚的这个事情，如果算作猥.亵罪的话，你知道在我们国家怎么判刑吗？”

虞饶挑眉：“怎么判？”

“我说出来你别笑……”刘曼珠的嘴唇向上扯了扯，又向下拽了拽，似乎憋笑的很难受，“会让凌缺，亲夏奈的老婆的脚。

“因为夏奈绿了小凌，那么小凌反过来绿了夏奈，这就算扯平了。

“但是夏奈没有老婆，或者说，夏奈喜欢的人也是你。

“那么就判你吻夏奈的脚。

“他猥.亵了你，你再猥.亵回去，你俩就扯平了。

“这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虞饶眼睛瞪得溜圆，四处乱看。

又摸了摸鼻子，许久没有说话，舔了舔牙，嘴角扭曲，似乎在极力隐藏什么。

“哈哈哈哈……”刘曼珠先破防了，“就是这样啊，真的就是这样判决的！而我在这样的法律制度下当律师，看来我也是个疯子。”

“我不相信，”虞饶还没有听说过这么荒诞的事情，“但是……你说出来，我又不得不相信，好吧，你接着说。哈哈哈哈……”

*

“嗯，”刘曼珠清了清嗓子，恢复了认真，“后来，我来到无限世界之后，见识了很多很多国家的法律，它们都很好，特别好，比我们国家的法律正常的多。

“当我第一次看见的西周的法律……你知道西周的法律是什么吗？”

虞饶点头：“知道。”

“对对对，当我看见西周的刑事立法的时候，我哭了……”刘曼珠牵动嘴角，眼睛里没有神色，

“我很不争气的哭了。我不敢相信，一个经济与科技水平远远落后于坪安国的西周，居然法律制度比我的祖国先进……

“你，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情绪。你没有上过大学，也没有父母。

“所以你不知道，当你从穷乡僻壤来到大城市，吃到特别新奇好吃的东西，玩你从来没有玩过的娱乐项目的时候……

“你会想到，我的父母在农田了种了一辈子地，都没有吃到玩到这么好的东西。

“他们从来没有跟上过时代，没有真正享受过的时候。

“你会愧疚、会心酸。

“如同你的妹妹，从小来月事的时候，都用灯草灰做月事带，然后□□感染，得了子宫癌。

“而你辛辛苦苦挣钱，治疗她的治病。

“最终知道了还有卫生巾这么一种卫生安全的经期用品的感觉……而其他的女孩子都在用，你的妹妹却只能在病床上等死……你懂吗。”

刘曼珠抬头看向虞饶，眼睛莹莹发亮，似有水汽。

虞饶连连点头。

他懂。

刘曼珠抽噎了一下，声音更加沙哑，如同隐在阴影里：

“所以……我想把最好的最先进的法律带回我的祖国。

“这就是我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