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那天是个阴天,云层压得很低,风里带着草木的潮气。苏砚背着画板走在队伍最后,手里攥着江驰塞给他的暖宝宝——“山里比村里凉,贴在衣服里能热乎点”,对方说这话时,耳尖红得像被晨露打湿的山楂果。
队伍在一片开阔的谷地停下,老师指着远处的山涧说:“今天就画这里的溪流,注意光影变化,乌云移动时,水面的色调会跟着变。”
苏砚选了块靠近溪流的石头坐下,刚把画板架好,就看见江驰抱着画具朝他跑过来,裤脚沾着草屑,鞋上还沾着块泥巴。“我跟老师说挨着你坐,他居然同意了!”江驰把画板往石头上一放,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你看我带了什么?”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保温桶,打开时冒出热气,里面是切成小块的槐花糕,还冒着淡淡的甜香。“我妈早上蒸的,说让你尝尝,比张奶奶做的甜。”江驰用牙签扎起一块递到苏砚嘴边,眼神亮晶晶的,像揣了两颗星星。
苏砚咬了一口,果然比上次的更甜些,糯米里掺了桂花,香得人舌尖发麻。“你怎么总带吃的?”他含糊不清地问,嘴角沾了点糕粉。
江驰伸手替他擦掉,指尖蹭过嘴角时,两人都顿了一下。“怕你饿。”他挠挠头,转身从包里翻出个玻璃罐,“还有这个,槐花蜜,冲水喝的,你不是咳嗽还没好吗?”
罐子是透明的,里面的蜜透着淡淡的黄,泡着整朵的槐花,像冻住的阳光。苏砚看着他笨拙地往保温杯里倒蜜,热水一冲,甜香瞬间漫开来,混着溪边的青草味,让人心里发暖。
开始画画时,天忽然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落在水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远处的山影变得朦胧,像幅晕开的水墨画。苏砚握着画笔,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看见江驰正对着溪流皱眉,手指在画纸上勾勾画画,侧脸的线条被雨雾衬得格外柔和。
他忽然有了灵感,调转画笔,悄悄在画纸角落勾勒起江驰的侧影。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江驰的睫毛很长,被雨水打湿后更显浓密,鼻梁挺直,嘴角微微抿着,像是在跟画里的溪流较劲。
“你在画什么?”江驰忽然转过头,吓了苏砚一跳,手里的画笔差点掉水里。
“没、没什么。”苏砚慌忙用画纸盖住角落,却被江驰伸手抢了过去。
“让我看看嘛。”江驰展开画纸,看见那半张侧脸时,呼吸顿了顿,随即红了耳根,“你画我干什么?老师让画溪流。”
“顺手画的。”苏砚想抢回来,却被他举得高高的。江驰个子比他高半个头,一抬胳膊就够不着,苏砚踮着脚去够,不小心撞进他怀里,画板“咚”地掉在石头上,颜料管滚了一地。
“小心点。”江驰扶住他的肩膀,声音有点发紧,“别摔水里了。”他把画纸叠好塞进自己的帆布包,拍了拍:“这张归我了,等回去我裱起来。”
“不行!”苏砚急了,那画连阴影都没细化,潦草得很。
“就不行。”江驰笑着跑开,蹲在溪边假装看鱼,肩膀却抖个不停,显然是在憋笑。苏砚捡起颜料管,看见他帆布包上沾着片槐花瓣——大概是从家里带来的,被雨水打湿后,贴在布面上,像枚小小的印章。
雨停时,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溪边的草叶上挂着水珠,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老师让大家集合,说前面发现了片野生槐花林,要带他们去看看。
槐花林藏在山坳里,远远望去,像堆了满山的雪。走近了才发现,那些槐花比村里的更白些,花瓣也更厚实,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落在发间、肩头,踩在脚下软绵绵的,像铺了层香雪。
“苏砚你看!”江驰指着最高的那棵槐树,树干上有个不大不小的树洞,“里面好像有东西。”他爬上去掏了掏,摸出个褪色的铁皮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本旧写生本。
最上面的本子封面画着朵槐花,翻开第一页,是两个少年的合影,背景就是这片槐花林。旁边写着行小字:“1987年,和阿明在这里画槐花,他说等退休了,就来守着这片林子。”
“好像是以前的学生留下的。”江驰翻着本子,里面画满了槐花,有含苞的,有盛开的,还有落在地上的,每一页都标着日期,最新的一页停留在2005年,画的是片槐花雪,旁边写着“阿明走了,以后没人陪我画槐花了”。
苏砚的心忽然有点酸,他拿起最后一本写生本,翻开空白的一页,提笔蘸了点白色颜料,画了朵小小的槐花。江驰凑过来看,忽然说:“我也画一个。”他抢过画笔,在旁边画了朵歪歪扭扭的,像个胖乎乎的小月亮。
“画得真丑。”苏砚忍不住笑。
“你画的才丑,像片叶子。”江驰不服气,又在旁边画了个小人,举着画笔,旁边写着“苏砚”两个字。苏砚也跟着画了个举着槐花的小人,标上“江驰”。
夕阳穿过槐树叶,在写生本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把两个小人的影子照得暖暖的。江驰忽然合上本子,塞进铁皮盒放回树洞:“等我们老了,再来这里掏出来看,好不好?”
苏砚看着他眼里的光,点了点头。风又起,槐花纷纷扬扬落下来,落在他们的写生本上,落在紧握的画笔上,落在那句没说出口的“好”里。
下山时,苏砚的画板上多了幅画:溪流边的石头上,两个少年背靠背坐着,一个在画槐花,一个在看溪流,天上飘着细雨,远处的山影朦胧,角落用淡紫色颜料画了朵小小的槐花,像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江驰凑过来看,忽然指着画说:“这里少了点什么。”他拿起画笔,蘸了点黄色颜料,在槐花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圆圆的,像极了苏砚口袋里那块被体温捂热的暖宝宝。
写这章时总想起老家后山的槐花林,每年四月都会开得漫山遍野,爷爷会摘些回来蒸槐花糕,甜香能飘满整条巷子。那时候总觉得,最珍贵的日子就是这样——有具体的香气,有能一起疯跑的人,有藏在树洞里的约定。
苏砚和江驰的互动里藏了很多细碎的小心思:递槐花糕时蹭到的指尖,抢画纸时故意抬高的胳膊,还有树洞里的铁皮盒,都是想把当下的瞬间悄悄存起来。就像我们小时候,会把糖纸夹在书里,把秘密写在日记本里,总觉得这样,那些美好的日子就不会走。
其实所谓成长,或许就是带着这些细碎的温暖往前走,等多年后再回头,会发现那些藏在槐花里、画纸上、树洞里的约定,早就变成了心里最软的地方。下次再写,或许该让他们去看看那片槐花林的秋天?想象一下,满地金黄的落叶里,他们会不会又埋下新的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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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写生本上的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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