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侵略

眼泪像开了闸,黎映夏讲究一个一不做二不休,把桌上一包抽纸用得精光。

黎樾半蹲在她面前,一手懒洋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漫不经心给她递纸,最后一张了。

她哽咽着接过,空气静了几秒,林诀连忙贴心道:“没事没事,你哭,随便哭,纸还有呢。”

本来还想哭,这么一说,眼泪莫名其妙就干了。

她把脸上湿哒哒的泪痕擦干净,嘴角掩在柔软的纸巾下,没忍住自嘲地笑。

怎么搞的,好像把她当成一个幼儿园小朋友,摔个跟头全世界都要围上来哄的那种。

黎樾等她调整完情绪,彼此对视片刻,他撩开她耳边垂落的发丝,眼角眉梢带了点疏懒的笑意,语气颇有耐心:“还哭么?”

“......不哭了。”她尴尬又镇定地把纸巾捏成球,扔进纸堆成山的垃圾桶里。

都不用照镜子,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肿成了核桃眼,难看死了。

“哥——”

话音跟一阵震动声重叠。

黎樾临时又进来一个电话,他拿出手机扫了一眼,神情没什么变化,简单揉一下她脑袋就到走廊接听去了,一向不让她旁听他工作上的细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国安局上班。

一声“哥”掉在地上无人回应,心跳也跟着空了一拍,她看着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莫名有些索然无味。

林诀趁虚而入,拉一把椅子端坐她身边,用异常惆怅的眼神盯着她看。

黎映夏坐在角度微斜的治疗椅上,配合洒进室内的光线,仿佛在悠闲晒太阳。

她稀松平常地看看垃圾桶,又看看林诀,将信将疑:“怎么了,你这纸......也要算钱啊?”

“......”林诀表示他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转而开门见山说,“刚才的状况,显得我非常不专业,但你别误会,我真的很专业。”

她知道,林诀好歹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心理医生,书架上一水儿的荣誉奖章,他非常引以为傲,而就在半小时前,患者在他的诊疗室里情绪失控的现象,还是他从业以来第一次碰见。

黎映夏怕因为这一记小乌龙,把对方的职业信念给击垮了,微含愧疚说:“不怪你,是我的问题,精神太紧绷了,没进入状态。”

林诀松了口气,摸一把额头忐忑的细汗,非常靠谱地引导:“来,我们换种方式,你敞开心扉跟我好好聊聊,就随便聊,最近有哪些困扰你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说。”

黎映夏盯他几秒,突然嫌弃地别过脸:“不要,你什么都跟我哥说,你个间谍。”

林诀一时噎住,连人带椅往前挪了几寸,无可奈何:“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儿吗?他是你监护人,我得定期跟监护人转述治疗情况,毕竟是他花了钱送你过来的,我得负责。”

她无精打采:“他是病人还是我是病人,你就不能不转述吗?我也有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作为医生,保密不就是负责吗?”

林诀心领神会,认真想了想,朝她比了个ok手势。

于是她单刀直入:“你谈过恋爱吗?”

语出惊人,林诀霎时如临大敌:“妹妹,你可别乱来啊!我有医德的,从来不跟患者谈恋爱!”

“......”她头上飞过一只乌鸦,有种心如止水的平静,“林医生,我就认真一问,就事论事,你不要太自恋了。”

林诀对着空气眨眨眼,理了理他的白大褂,清嗓说:“谈过,大学的时候。那个女孩子本来喜欢你哥,被我引导之后,她迷途知返了。”

“哦,你撬墙角。”

“啧,这话说的,当时是那个女孩疯狂单恋你哥,你哥又不喜欢她,这怎么能算撬墙角?撬谁的?”

也是,有道理。

“那你追她的时候,怎么确定她已经真的喜欢上你了,而不是背地里继续喜欢我哥?”

“凭眼神判断啊。”林诀靠着椅背,老神在在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你总听过吧。人呢,是会说谎的生物,在一段关系里,我们不能只听他说什么,看他做什么,而是要探究他在想什么。他可以用尽全力藏起他的真实想法,但眼神骗不了人,你要是盯着对方的眼睛看,看久了,总能猜出个一二来。”

“哦......”黎映夏似懂非懂,盯着天花板出了会儿神。

林诀干咳一声提醒她:“这就完了?没别的要说的?”

她闭着眼摆摆手:“没了,你退下吧。”

“......”林诀站起身,“行吧,你自己休息会儿。”

说着就离开诊疗室。

走廊尽头有个宽敞的通风廊窗,黎樾刚打完电话,双手懒散地撑在窗台前,微曲一条腿站着,整个人沐在光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兴致缺缺地划着手机。

林诀从身后靠近,一手搭住他肩膀。

阳光下哥俩好,林诀寒暄似的问:“酒吧生意怎么样?”

“就那样。”黎樾收好手机,温淡的目光落向远处公园,看那帮积极运动养生的老头老太太。

林诀嫌他太丧:“怎么跟你妹一样啊,无精打采的。酒吧多好啊,正经生意。”

黎樾懒笑一声,这年头开夜店也成正经生意了。

话题兜兜转转,又谈起蓝枫老板刘盛奕。

林诀随口一问:“他女儿还在追你?”

黎樾不太想聊这个话题,恹恹道:“拒了。”

“嗐,拒了也没用,人家很执着啊。依我看呢,等小夏上大学了,你也该有点自己的时间了,碰见合适的就试试呗,总不能一直单身吧,迟早憋出问题来。”林诀吊儿郎当地往他小腹下方扫了一眼。

黎樾直想踹他一脚:“神经病。”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还没高考。”

“等她高考完了呢?”林诀一针见血,“显而易见,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要是她上了大学离家远远的,不在你身边了,你还会这么拼吗?”

黎樾扪心自问,答案是不会。

他很早就觉得生活没意思,人生满打满算几万天,一日一日地重复着,怎么过都是过,无聊透顶。

如果没有黎映夏闯进他的生活,他或许会像一个空壳子一样,从少年时代就浑浑噩噩地活下去,没有挣钱的**,也没有生存的意志,反正就一直烂,烂到根里。

“你啊,就是摊了个垃圾爹。”林诀叹道,“不然以你的能力,未来的路不知道有多好走。”

的确,要不是因为他爸那些破事影响政审,他早可以上警校了。

其实当年他都放弃高考了,是黎映夏锲而不舍,每天陪他挑灯夜战。他本来也聪明,虽然考不上首都的直属重点,但也顺利考上了邻市的一所一本综合院校,学机械工程。

学校不算远,回祁港只坐半个小时动车。

黎樾的大学生活,那叫一个忙得充实。

一天二十四小时,他掰成无数块碎片来用,专业课一节不落,课余时间做两三份兼职,周末按时回家,来往的动车票能塞满好几个小铁盒。

有时不是周末也得回,因为要给黎映夏开家长会。

那年他大一,除了在地下拳场赢钱之外,平时主要在汽修店兼职,日常接触的都是社会上五大三粗的朋友。

在那种氛围下耳濡目染久了,身上痞气稍重,每次回去见她,他都要刻意换身衣裳,高挺优越的身材配上特意挑选的白T牛仔裤,盖住身上那股亦正亦邪的气质,看上去人畜无害。

她班上的小女生每天跟一帮贱兮兮的初中男相处,烦不胜烦,黎樾这种沉稳痞帅类的出现显然让她们眼前一亮。

一帮人纷纷起了好奇心,在家长会开始前聚在教室外面问她:“你座位上的人就是你哥吗?真帅啊,看起来好温柔。”

黎映夏坐在走廊闲置的课桌上画速写,翘着二郎腿低着头,在唰唰的铅笔声里懒洋洋说:“还行吧,也就看着那么回事儿,可能我从小看习惯了,睁眼闭眼都是他一人,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女同学沉吟片刻:“啊,你从小都只跟他一起生活吗?爸爸妈妈呢?”

她笔尖一顿。

“我不要他们了,我哥也不要他们了。”

众人不太理解,默默对她投去了欲言又止的眼神。

这眼神落在黎樾身上就变成了古怪的研究,他被盯得浑身不痛快,在家长会结束后质问她:“你又跟别人胡说什么?”

秋末傍晚,夕阳懒散而温热,两人行走在学校后门安静的小道上,黎映夏把书包给他,若无其事:“没有,我说你很帅。”

黎樾自然而然把书包接过来,单肩背着,双手散漫插兜,开始翻她罪行:“班主任说你在答题卡上画画,一题都没写。”

她咬咬唇:“不会写圆锥曲线,公式记不清。”

黎樾掠她一眼:“不是教过你?”

“教过也不一定能学会啊,我就是很讨厌数学,你不觉得数学是一门特别霸道不讲理的学科吗?”

“不知道,我数学很好。”

“......”黎映夏差点翻白眼,不过她一向收放自如,话锋一转说,“哥,你说我以后当个漫画家怎么样?”

黎樾哼笑一声:“异想天开。”

话是这么说,她那年收到的生日礼物却是他精心挑选的,一套国外进口的画具和颜料。

...

“唰唰”——

速写炭笔在纸上左勾右划,毫无规律的涂鸦跟一张困倦的脸蛋面面相觑,黎映夏蔫巴巴地趴在课桌上,被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声音催眠。

周雨凑过来:“画什么呢?”

她放下笔,生无可恋:“画我逝去的时光。”

“......”周雨脸上仿佛写着“你个死非主流”。

“干嘛呀,逗你的。”黎映夏开朗一笑,坐直伸个懒腰。

距离她上次看心理医生已经过去一周了,她确实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稀里糊涂又是一天。

后天就是期末考,教室要清空。

趁着上午大课间,同学们陆陆续续把书本搬到走廊边上,一沓挨着一沓堆成错落起伏的小山脉。

梁谚先是利索地把自己的书搬出去,及时折回来帮黎映夏搬。

四人组里,要数黎映夏的书最少,多的只是一些素描本,压根不重;周雨则中规中矩,各科试卷混在一起放,捆成一堆一拎就走;陈露是学霸,四五本文件夹满得要爆出来,搬得很费劲。

梁谚对最需要帮助的朋友视而不见,反倒一门心思去帮黎映夏搬。

陈露进门经过他身边,扶了扶眼镜,意味深长地笑:“梁狗,你完了,你陷进去了。”

梁谚忍无可忍:“你有病啊。”

周雨抱着书飘过,也加入调侃:“梁狗,你完了,你无法自拔了。”

梁谚恼羞成怒:“你们有病啊!”

黎映夏浑然不觉,自己在走廊外面蹲着整理书本,顺便把周围几人摇摇欲坠的书山安置整齐。

走廊上的校服身影来来往往,身边有脚步声悄咪咪靠近,她应声抬头:“干嘛?”

“我......”小圆脸黄心言支吾片刻,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盒巧克力,递给她,“这个给你,很好吃的。”

黎映夏觉得此举莫名其妙,不解风情地问:“突然给我巧克力干什么?”

“我想......谢谢你。”黄心言被林怡然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亏了黎映夏出头,那帮人才没再欺负她,她很感激,同时也于心有愧,“上次你还被叫家长了,都怪我。”

黎映夏承受着对方小鹿一般深情款款的注视,浑身一阵紧绷,不得不收下巧克力。

此时有必要解释一下:“别自责,上次不是因为你,我就是单纯看林怡然不爽,懒得惯她。”

黄心言吸一记鼻子,乖觉道:“总之,很高兴认识你,下学期我可能要转学了。”

黎映夏慢半拍:“嗯?”

“因为我家里的事情。我爸被人算计了,欠了一笔钱。”

黎映夏见她卡顿了一下,只好顺着接茬:“欠了多少?”

“两百万。”

“......那你家蛮有钱。”她冷场的本事一直在行。

黄心言低头叹息,接着说:“因为欠了两百万还不上,所以这半年,那边的人一直在找我爸,为了让他把钱还上,那边的人什么手段都敢使。”

黎映夏皱起眉:“报警了吗?”

黄心言摇头:“没用的,这种事情属于三不管地带,报警也解决不了。我只能一直被迫搬家转学,为了跟家人一起躲难。”

黎映夏没说话,蹲在一堆书本前若有所思。

被人算计了两百万,不是小数目,至于那笔钱的去向......若是往坏了想,这笔钱背后或许有些不正当交易。

祁港有不少灰色产业,位置又靠海,最方便走私,港口那一片简直鱼龙混杂,就连央台的普法栏目组都常年在祁港抓取素材。

正想着,黄心言站起身,话里有道别的意味:“谢谢你,你真的很好。”

冷不丁被夸,黎映夏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笑了笑,没说什么,低头继续整理一堆书。

黄心言离开,一阵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停在她身边,她没抬头:“又怎么啦?”

“你的素描本,我都放在这儿了啊,跟我的摆一起。”梁谚半蹲在她身边,把书放好,阳光下是一张干净俊朗的侧脸。

她点点头:“都行,放吧。”

说完又想到两百万。

两百万啊......

她什么时候才能挣到两百万?

“什么两百万?”梁谚转头看她。

“啊?”原来她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回神道,“没什么,只是想自己挣钱了。”

“哦......”梁谚沉吟片刻,年少赤诚的眼神看向她,“如果你想挣钱的话,可以跟我......”

一时没了下文,黎映夏轻微怔住:“你?”

梁谚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听完定了定神,些许迟疑:“不太行吧,万一被我哥知道,他会很反对的。”

“不怕,到时先斩后奏呗,出事儿有我护着你,只要你愿意就行。”梁谚注视她,“怎么,你不愿意吗?”

黎映夏一时哑然,许久才说:“我愿意。”

...

期末考在煎熬中结束,暑假终于来临。

黎樾发现,妹妹这几天有点反常。

她白天不常在家,问她去哪她也不说,一回家就抱着手机敲敲点点,不知道在跟谁聊天,聊得异常起劲。

这天傍晚,黎樾在阳台蹲点,居高临下钓鱼执法。

直到一辆川崎轰着引擎声停在楼下,他慢条斯理掐了烟,冷淡目光落在两个微渺的人影上,才发现是梁谚送她回家。

也就说明,她一整天都跟那小子待在一起。

黎樾突然感觉很热,仿佛从胸腔漫上来一股无名火。

或许是因为到了七月中旬,炎夏的风顺着呼吸灌进肺里,微小的火星靠近了火引子,才让他心神不定,燥热不堪。

黎映夏跟梁谚道别,独自背着小包快速上楼。

电梯门一开,她从手机屏上缓慢抬头,冷不丁跟前站了个人,她吓一跳,登时往后退,睁大双眼嗫嚅:“......哥?”

黎樾倚靠在家门前,双手插着口袋,微垂目光审视她。

对视良久,他淡淡问出一句:“晚上想吃什么?”

黎映夏咽了咽喉咙,扯出一个乖巧的笑:“吃简单点的吧,我晚上还有事,吃完要出门一趟。”

“哦。”黎樾没问她具体是什么事。

冰箱里不剩多少新鲜食材,两人一起去了附近一家大型超市。

“哥,喝酸奶吗?”

“不喝,想喝自己拿。”

“哥,这个螃蟹看起来不错。”

“拿。”

“这有刚出炉的烤鸭诶。”

“拿。”

...

黎樾全程跟个人形对答机一样,她要什么他就让拿什么,毫无反对意见。

一直到排队自助付款,前面有一位老奶奶,年纪大了动作比较缓,她只好站在后头发呆,兴致缺缺的目光落向远处小型商品货架。

看了三秒,发现是计生用品。

她赶紧移开视线,不料转头就跟黎樾对上了眼。

“......”她莫名心虚。

“想看就看,没人说你。”

黎樾两手撑在购物车前,从她身上收回视线,漠然目视前方。

她好冤枉:“我就随便看看,谁让它就放在那儿了,一眼就让我看见。”

“看可以。”他声线平直,冷飕飕补一句,“用就另当别论。”

黎映夏觉得他奇怪,好端端的,对她警告这些做什么,安全套这种东西她能跟谁用?借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瞒着他跟别的男人上床。

再者,先不说敢不敢,最重要的是不想、没兴趣,因为她眼里只有一个人。

她坚信性与爱不可分离,足够爱一个人才能跟对方发生关系。

乱糟糟的思绪一直持续到出门,等她坐上梁谚的车前往目的地,心里想的就是别的事了。

摩托车引擎一轰而起,渐行渐远。

黎樾掐了烟,阴沉着脸踩下油门,跟随前方两人的轨迹。

夜幕降临,主城区霓虹初上。

穿过一阵喧哗,川崎和越野一前一后停在马路边。

黎樾压着眉眼,透过车窗玻璃朝外一看。

一栋装修不凡的高层建筑,顶上四个大字流光闪烁。

莘莱酒店。

这边,黎映夏跨下重机车后座,取下头盔挂在车头。

梁谚锁好车,顺手给她理了理被头盔弄乱的长发,温柔提醒:“东西带了吗?”

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斜挎包:“带了。”

“行,走吧。”梁谚带她走向酒店旋转门。

刚才梁谚一问,她忽然想检查一下,于是低头拉开斜挎包拉链,经过一座喷泉,步伐慢了一些:“等一下,我看看我到底带了没。”

梁谚止步回头,刚要应一声“好”,突然有什么朝他疾砸过来,砰一声,他两眼一黑朝后猛摔,随后又是哗啦一声,凉水四溅。

黎映夏完全状况外,一抬眼,梁谚已经被打得跌撞在喷泉边上,半个身子都摔进了水里。

小少爷除了在拳击馆跟人切磋过,现实里从没被打,更别说被无缘无故一记暴打,鼻血都涌出来了,他凌乱喘着气,艰难从水里爬起来,掌心在鼻下一摸,鲜血红得触目,整个人懵了。

黎映夏霎时回神,转身一看,对上黎樾沉戾危险的眼神。

他坚硬如铁的拳头甚至还没松开,眼看着又要给梁谚砸上一拳,她忙冲上前拦腰阻止:“哥!你干嘛啊?”

他低头盯着她,几乎咬牙切齿:“我干嘛,黎映夏我问问你,你他妈想干嘛?!”

男人嗓音本就沉哑厚重,这会儿又吼得很凶,黎映夏慌得找不着北,一时松开环抱在他腰间的手,直愣愣望着他:“我、我干嘛了我?”

黎樾气得够呛,一边燥怒,一边还要忍着不再对她大声说话,眼里有血丝漫上来:“你出息了是不是,谁教你跟男同学来酒店开房的,你才多大,我跟你说的你全他妈忘了?!”

她定在他跟前,脑子轰的一声。

终于捋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我没有跟人开房!”

说着,她把自己包里的文件全部掏出来,一股脑扔到他身上,扔完就匆忙回身把梁谚从水里拖出来,问他有没有事。

梁谚脑子嗡嗡的,坐起来连人都看不清了,嘶嘶吸着凉气:“好昏......”

黎樾冷静下来,拾起掉落在地的两三页纸。

一份是她的个人简历,还有一份,是她这几天参加酒店兼职培训的综合评分表,最后一份是莘莱酒店的面试通知,应聘职位是前台,左下角有负责人签名,也姓梁,估计是那小子的亲戚。

黎樾神情一凛。

十分钟后,越野车停在最近的医院门口。

梁谚在做CT检查,医生说他极有可能被揍出轻微脑震荡了。

黎映夏坐在走廊长椅上,懊恼地撑着脑袋。

埋头静了会儿,她坐直,斜眸盯着身边靠墙站着的人,没好气地说:“哥,有什么事情不能先问清楚吗,你知不知道你两三拳就能打死人,对自己的手劲儿能不能有点数啊?”

黎樾转头,低垂视线看她,眼神像淬了冰。

“......”她被他盯得犯怵,别过脸瓮声瓮气,“别这么看我,又不是我做错事。”

黎樾依旧看着她。

回想赶来医院的路上,她在后座拿纸巾给梁谚擦鼻血,那种焦急怜惜的眼神,他在后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那一秒他胸腔燥得要命,恨不得把方向盘捏碎。

按理来说,祁港昼夜温差大,晚上会比白天凉爽一些,但不知为什么,他反而更热。

无言许久,黎樾在兜里摸到打火机和烟盒,转身往无人的楼梯间去。

黎映夏独自在长椅上发呆,忽然觉得好闷,又有点口渴,于是起身在这一层寻找自动售货机,想买瓶水。

几分钟后,她停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转角,站在机器前准备扫商品二维码,手机刚举起来,忽然听见不远处熟悉的声音。

——“老徐你看,他在这儿呢,这个小影子,看见没?”

喜悦温柔的语气混在人群杂音里,这一瞬间,她呼吸仿佛停滞。

借着售货机玻璃的倒影,她没有转身也看见了陈怀薇。

她胖了些,依旧很漂亮,穿着宽松的孕妇装,身边有一个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揽着她肩膀,两人一起端详一份纸质报告单,步伐很慢,笑意很满足。

原来陈怀薇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生命,一个真正受母亲期待的生命。

不像她,她的出生源于陈怀薇未婚先孕。可以说那是一次非常错误的决定,是一次实打实的意外。

陈怀薇并不期待她的出生,甚至想过,把这个在外人眼里卑微耻辱的象征给打掉。只不过为时已晚,当时她已经快六个月了,打不掉。

后来她就稀里糊涂出生了,“黎”这个姓也不知道具体随了谁,反正她至今都没见过自己的生父。

黎映夏弯下身子,从取物篮里拿出矿泉水。

陈怀薇和丈夫伴随着谈笑声经过她身后,最终消失在转角。

她站在售货机前,一瓶水迟迟没有拧开。

楼梯间里,黎樾敞着腿坐在台阶上,双手向后撑着,指间夹着烟,沉沉吸了几口,在云山雾绕里仰起头,喉结生涩滚动。

身后,安全门被打开,有一个纤瘦的影子从门缝里钻进来,踏下几级台阶,坐在他身边。

“缺钱了?”他头也不转地问。

黎映夏抓着半瓶矿泉水,把瓶盖拧了又拧,隐隐失落:“我长大了,也想自己挣钱。”

静了会儿,黎樾不动声色把烟掐灭,望着眼前一团昏暗,淡声:“哥给你挣的钱够你花一辈子,别瞎折腾。”

黎映夏反复拧着瓶盖,拧得指节都疼了。

世界上血缘最亲的人不要她,但黎樾要她。

没人把她养大,但黎樾拼尽全力把她养大。

没人会在雨里跟她吵了架还把她送回家,给她擦干被雨淋湿的头发,只有黎樾会。

他会在忙碌的学业之余坐动车回家看她,会给她煎好看的太阳花煎蛋,会支持她看似不切实际的理想,会在寒冷的冬夜与她相拥,在她耳边说,别怕,哥一直在。

黎樾是监护人,是哥哥,是全部。

她是个贪心的人,她要黎樾爱她。

黎樾看她一直没出声,转头,伸手捏住她下巴,晃了晃:“听清楚了吗,让你别瞎折腾,家里有钱。”

她凝视他漆黑沉静的双眸,忽然想起那句:眼神骗不了人。

半晌,她用力捏紧了瓶盖未紧的矿泉水。

一阵塑料变形的声音从她掌心溢出,突然,瓶身砸落,水流霎时涌出,浇透数十级台阶。

她扑上去吻住了他。

气息冲撞交缠,黎樾身形一僵,手臂突然充血紧绷,她像只燥乱的小兽,肆无忌惮跨坐在他腰上,大腿根紧压着他坚硬胯骨,两条细瘦手臂牢牢搂住他脖子。

短短几秒,他体温烫得惊人,她心很慌,却一再得寸进尺,用温热的呼吸烘他,用湿润的舔舐挑衅他,不得章法的软舌试图撬开他的嘴,他呼吸猛然一沉,身子往后退,她顺势扯住他衣领,不让他躲。

纠缠片刻,黎樾喉结一滚,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她脑子一片空白,霎时无措,他死死掐住她下颌,捣着她齿间的气息,舌头直驱而入,浑然而强势,顺着呼吸侵略她,占据她。

她整颗心胀得快要炸开,用力掐住他肩膀,他撑在她身上,一只膝盖悍然抵开她双腿,共她清醒地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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