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南屿在校门口等了十七分钟。
他不断调整书包肩带,目光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男孩。直到预备铃响起,才看到季家的黑色轿车缓缓停靠。季夏安跳下车时,制服领子有一角倔强地翘着,在晨光中像片不肯驯服的羽毛。
南屿正忙着把琴谱塞进书包,季夏安闻声抬起头,“停车场在施工,司机叔叔绕路了。"
季夏安伸手按平那个翘起的衣领。指尖碰到后颈时,南屿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脖子。
"别动。季夏安突然皱眉,"你脖子后面怎么有红印?"
南屿迅速转身,书包甩出一道弧线:"蚊子咬的!快走啦,要迟到了!"
高二六班的教室里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味。班主任安排座位时,季夏安和南屿理所当然地成了同桌。靠窗的位置能看到那棵百年银杏,金黄的叶子偶尔飘落在窗台上,像一枚枚精致的书签。
"现在进行班干部选举。"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有自愿当班长的吗?"
南屿举起手。他的竞选演讲简短有力,最后以"我会每天帮值日生倒垃圾"的务实承诺赢得掌声。南屿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他的小腿,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那你当音乐委员。"南屿在纸条上写道,字迹像一群跳舞的蚂蚁。
季夏安摇头,把纸条揉成团塞进笔盒。南屿知道夏季安的钢琴水平足以碾压全校师生,但更清楚好友对抛头露面的抗拒——那种抗拒深藏在每次被迫表演后的胃痛里。
午休时分,季夏安在食堂排队时发现南屿不见了。他端着餐盘找遍操场,最后在音乐教室后门找到了,南屿被三个男生围住,地上散落着琴谱,其中一页被踩出清晰的鞋印。
"弹一个呗,天才。"最高的男生用圆规戳南屿的肩膀,"听说你爸爸花钱买的考级证书?"
季夏安感到一股热气涌上耳根。他深吸一口气,故意踢翻门口的金属水桶。巨响引得所有人回头时,他已经换上灿烂的笑容。
"南屿!老师找你排练开学典礼的节目!"他大步走过去,假装刚注意到其他人,"咦,你们也在报名吗?今年缺个三角铁手。"
高个子男生涨红了脸:"谁要玩那种幼稚——"
"三角铁可难了。"季夏安认真地说,"去年毕业的学长打了三年都没找准节拍,把指挥老师气出了心肌炎。"他弯腰捡起琴谱,"你们要不要试试?"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三个男生嘟囔着走开了。季夏安蹲下来帮南屿整理谱子,发现被踩脏的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谢谢。"南屿的声音很轻,"不过我能应付。"
季夏安看着他发抖的手指,决定不点破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我知道。"他只是说,"但朋友不就是用来多管闲事的吗?"
回教室的路上,南屿反常地安静。直到经过操场边的梧桐树,他突然问:"你真的气出过老师心肌炎?"
"假的。"季夏安咧嘴一笑,"但去年确实有人把三角铁砸到指挥台上,因为暗恋的女生笑他像在敲木鱼。"
南屿终于笑起来,眼角挤出两弯小月牙。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正好落在他发间,季夏安伸手去摘,却因为对方突然转身而扑了个空。他们的额头重重相撞,疼得同时蹲下来。
"你头是铁做的吗?"南屿捂着额头抱怨。
季夏安正要反驳,却看见好友指缝间渗出的鲜红。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急忙扒开那只手——只是鼻血。但南屿浅色睫毛上沾的血珠,在阳光下像颗妖异的红宝石。
医务室里,校医给南屿塞了棉球。"仰头是错的。"季夏安突然说,"应该稍微前倾,按压鼻翼。"
校医惊讶地看他一眼:"懂得还不少。"
"我爸是拳击教练。"南屿撒谎时面不改色。其实这些知识来自照顾醉酒的父亲无数个夜晚,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夏季安。
放学时下起了雨。南屿被接走去上钢琴课,季夏安撑着伞独自走回家。转过街角时,他看见贺家的车停在琴行门口,南屿被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拽着胳膊拖进大楼。那人的领带夹在雨中闪着冷光,像把出鞘的小刀。
季夏安在琴行外等了四十三分钟。透过雨帘,他能听到隐约的琴声突然中断,接着是模糊的呵斥。当南屿终于出来时,左手小指上缠着创可贴,嘴角却挂着完美的微笑。
"南屿?"季夏安与发现他时明显怔了,"你怎么..."
"我妈包了饺子。"南屿把伞往那边斜,"来吃吗?"
贺家的司机刚要说话,南屿已经钻进季夏安的伞下:"我和妈妈说过了!"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谎言,但季夏安没有拆穿。他们踩着水花跑过三个路口,到贺家时裤腿都湿透了。妈妈在厨房煮饺子,香气混着蒸汽填满整个屋子。电视里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贺爸爸正和邻居大叔下象棋,啤酒罐在茶几上洇出一圈水痕。
季夏安站在玄关,像误入异星球的探险家。南屿递给他干毛巾时,发现好友正盯着客厅墙上全家福——去年在海边拍的,母亲挽着他们的手臂,三张笑脸被夕阳镀成金色。
"你爸爸..."季夏安欲言又止。
"海运公司的。"南屿面不改色地撒谎,"常年出差。"实际上父亲此刻正醉倒在卧室,但他早已学会用虚构的体面掩盖不堪的现实。
饺子端上桌时,南屿的眼睛亮了起来,蘸醋咬破面皮,汤汁溅到衬衫上也不在意。这与琴房里那个一丝不苟的小钢琴家判若两人。
"慢点吃。"贺妈妈又给他们添了一盘,"夏安要不要尝尝阿姨腌的糖蒜?"
季夏安嘴里塞满食物,只能用力点头。
季夏安注意到他左手小指始终僵直着,创可贴边缘隐约透出青紫。
饭后他们在南屿房间写作业。南屿与突然说:"我爸爸今天打了我左手小指。"
季夏安的铅笔芯断了。他慢慢放下作业本。
南屿胸口发闷。他想起父亲醉酒后的拳头,那些淤青通常藏在衣服下面。而南屿的伤却在最显眼的位置,像枚耻辱的勋章。
"要不要踢球?"他突然问。
雨后的操场泛着潮湿的光。季夏安从器材室借来足球,南屿与最基本的传球动作。对方协调性出奇地好,很快就能带球绕过他用书包堆成的简易球门。
"看我的落叶球!"南屿助跑两步,球却歪歪斜斜飞进了灌木丛。
季夏安大笑着去捡,突然听到手机铃声。南屿掏出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屏幕上"父亲"二字跳动着。接完电话后,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玩偶。
"我得回去了。"南屿低声说,"爸爸提前回来了。"
季夏安默默帮他拍掉裤腿上的草屑。临别时,南屿突然转身:"明天还能一起吃饭吗?"
"随时欢迎。"季夏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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