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少年没有悬停,身体落地的瞬间已如离弦之箭,朝着即将吞噬木下的咒灵猛冲过去。
身着旧式学生服、长发披散的身影无声浮现。她垂着头,手中那把闪烁着森然寒光的巨大剪刀高高扬起,扎破黑色黏膜,深深捅进扭曲蠕动的巨大肉球之中。
“撕了它!”
伴着杀意凌然的命令,裂口女闻声而动。惨白的身形顿时化作莫测的鬼影,巨大而又生锈的剪刀在空中拖曳出森森寒芒。
一只二级咒灵,在准一级的裂口女面前全无还手之力。咒灵的残躯随着夏油杰抬起、轻拢的手掌,凝实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硕大黑玉。
扎入木下左肩的骨刺随之消失,留下一个汩汩渗血的空洞。他惨白着脸,捂着肩骨碎裂、迸溅进血肉的空洞,摇晃起身,蹒跚着走到藤井血肉模糊的半截身躯面前,失了力,訇然跪倒在地。
夏油杰抿着起皮的唇,干巴巴地说:“抱歉,我……”
木下指尖颤抖着,碰了碰藤井裂开的眼角,像被惊扰一样弹起,又哆嗦着手指将冰凉的掌心覆到涣散的双眼上,哑声道:“请让我自己待一会吧。”
黑发少年无措地站了几秒,茫然的转身出去。
黑色商务车停靠在小巷口,夏油杰忘记布帐了,故而从下水道出来一抬眼就能看见。
石田辉靠在车前点了支烟,厚厚的镜片被烟糊满,镜片后的眼睛斜了下,随手打开了倚着的副驾门。
夏油杰止住步子,幽紫的眼睛冷冷看着他:“你知道赶不及?”
来的时候,他坐的是后排。
像被吓到了一样,辅助监督叼着的烟惊惧地颤抖,牙关节打颤,最后直接掉在了地上。
“我、我闻到了血味,很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憨憨的男声急得结巴,最后主人捂住脑袋低吼起来,是个人看了这夸张的反应和漏洞百出的台词都得追问下去。
夏油杰维持不住一贯的温柔脾性了,实话说他骨子里便是个有点恶劣因子的人,否则与花见花败的五条悟也玩不到一块去。
他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旁,身后的空气像打包小盆栽的网格纸,划出道道裂缝,缝中黑气涌动,探出触手、节肢、蠕动的眼球,甚至还有缝合拼凑的人脑。
石田辉连滚带爬,抓住少年的裤脚:“我说,我说!”
他仰着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手上不可名状的粘稠液体不经意揩在了夏油杰肥大的灯笼裤上,末了还用力搓了搓指尖。
“我真的不知道!”在他的手即将挥下,石田辉急忙蹿起扒住夏油杰的胳膊,“但我大致猜到了!”
唯唯诺诺的辅助监督大抵也觉察到了少年的不耐,加快语速连珠炮似地一阵突突:“为了巩固权利,招揽不成高层一向会以类似手段打压非家系出身的咒术师。”
石田辉说:“这类咒术师接受的不是咒术界传统‘弱肉强食力量至上’的教育,他们被家庭、学校和社会灌输的向来是友爱平等……都是半大少年,心里怀抱着格格不入的英雄主义。”
“看到咒术界‘真相’后,这类人的第一反应不是适应和服从,也不是明哲保身或敬而远之,而是想方设法改变。对于掌管权力的大人物而言,他们就是一群不定时但迟早会炸的弹,就算是个哑炮,但嘴上骂骂咧咧的也很挑衅威严。”
“可不是说咒术师的人数……”
意识到什么,夏油杰陡然闭住嘴。
“你意识到了吧,”石田辉抽出一张纸擤了擤鼻涕,“于他们而言,维护社会平稳运行是政府要考虑的事,他们甚至巴不得偶尔乱一乱,才好从那群政客嘴中多抢点肉吃。”
“还记得被拖了很久的‘夢魔’任务吧?”将纸丢进垃圾桶,石田辉脚尖碾了碾方才掉在地上还冒着火星的烟,绕过副驾驶,坐进驾驶位。
夏油杰冷着脸坐进去,顺势砰上门。石田辉又点了支烟,烟盒朝身侧示意了一下,少年随手抽出一根叼着。
“要火吗?”
“不了,你这烟没标还有股霉味。”刚放进嘴里,丸子头少年眉心便拧了拧,把烟丢进了车门储物格。
石田辉倒是享受地吐出一缕烟圈:“我猜你知道家入小姐的处境。”
夏油杰瞄了他一眼:“不演了?”
“不了,”石田辉嘴角勾起一道玩味的弧线,支着车窗的手弹了弹烟灰,“在你面前衣服快要脱光了,还演什么?”
再次吸了口烟,他接着说:“任务是故意拖延的,本意是希望清水三派系的人能够央求咒术界派出家入小姐为他治疗,这样就可以多赚一笔人情。但没料到他们本着清水三是最后中招的,寄希望于咒术界派人祓除生事的咒灵”
夏油杰不解道:“可是硝子还是出手了。”
“性质不一样。”石田辉望了望洞口,又接着说,“咒术界一向以‘术有专攻’的名义包揽了所有与咒灵咒术有关的事物,在这件任务被压了半个月、连最后的受害者都被危及的情形下,这件事就是咒术界力有不逮的无能表现,所以无论他们情不情愿都得保住清水三的性命。这时派出家入小姐不是为了谋求利益,而是一种另类的补偿和堵嘴。”
“近几年政府与天皇越来越不满咒术界专断封闭、动辄威胁的行径,试图插手咒术界事物,寻求掌握主动的方法与契机。”
闻言,夏油杰狭长的狐狸眼瞪圆,讶然惊呼:“炸弹!”
石田辉肯定地点头:“政府在警察厅设了一个拥有最高调遣权的特殊部门,用以研究咒具和招揽术师。上次你们所见的该部门的外勤组组长清水二是清水三的兄长,便是他力主绝不能因为弟弟割地求饶。”
听到确切消息,夏油杰的第一反应是——政府疯了吧?!
要知道如果普通武器有用的话,四级咒灵只要木质球棒就能击退;三级咒灵若有手枪便可对付;面对二级咒灵使用散弹枪才算勉强;而一级咒灵连出动战车都不一定能安心;特级咒灵则得使用集束弹地毯式轰炸。
而对标的同等级咒术师指的是一定能够祓除此等级咒灵的术士,特级更是能够随手覆灭一个国家的存在。更别提普通的武器根本无法对咒灵造成伤害。
咒具的制作材料除了某些特殊的材质外,用的最多的就是死去的咒术师的骸骨。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可以研究出有用的咒具,受材料的限制也根本无法实现量产。
退一万步来讲,问题还有很多很多:比如咒具附加的术式发动要依赖于一定量的咒力;再比如普通人体内的咒力水平超出浮动的正常范围就会打破平衡,比如伏黑葵。打破平衡的代价昂贵且惨痛。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石田辉道:“你怎么肯定他们与唯一的特级没有联系?”
“九十九由基?她支持你们?”夏油杰蹙紧眉头,反应过来,“就算有她的支持,他们也无法照期望那样维护好社会的正常运转。”
“只是插手或制衡,不是取代和覆灭。”石田辉解释了句,又笑问:“这么不看好他们?”
夏油杰坦言:“我不相信普通人在咒灵面前的力量。我也不相信招揽和任用诅咒师的势力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听到现在,夏油杰完全知道清水二为什么看到被打死还不肯把尸体交给他们的五条悟时会那么愤怒。
家系出身的咒术师不可能被他们招揽,那么试问,出身平民的咒术师按比例来说能有多少?
仅有的一点点,还要被两所高专瓜分。那么政府逮捕诅咒师的目的就很明显了——能用活的就用活的,用不了活的就用死的。
他反问一直为政府一派说话的石田辉:“你倒是很看好他们?”
“不,”石田辉轻笑一声,“只是更讨厌咒术界罢了,我父亲当年也是个和他们一样的咒术师呢。”
他望向抱着滴血的前躯,一步步踩着血迹缓缓走来的木下,像看到了年轻的石田彰,又像是望见了昨日的自己。
石田辉看人很准,夏油杰有着少年人玩乐的本质和有点腹黑的个性,但他的本性柔软又敏感,温和又多思,喜欢自己承担和肩负沉重的东西。
就算是喜欢装着无辜给人添堵的自己,也不忍心告知少年——今日他们多半因他受难。
——高层在震慑、警告、威胁。
所以掐着表,派出了这个故意为之又漏洞百出的任务。
“1998年,一级咒灵青女房现身青森,造成重大事故致使数百人受伤。那是个咒灵涌现的动荡年份,任务在恰当好处的时间以正当的由头分派给了东京高专两个年级包括带队老师在内的9名术士,这本该是个十拿九稳的任务,但是特级咒灵玉藻前显现了。”这支烟抽完,闻着车内的烟气,石田辉摸着烟蒂又想点燃一支,“……也许是幸运之神眷顾,老师和两名学生逃了出来,但其余人全部被埋葬在了青森的废墟里。”
夏油杰复杂的望着他。
石田辉摩挲着烟盒沉默了一会,“我和父亲是其中两位,我们逃离后上报高层,玉藻前却消失无踪了。”
车窗被叩响了,石田辉并不在意自己的车被血没流干的身体染脏,反正还可以再坑个几辆。
他开了门锁,放平座椅,让藤田安眠。
“理想主义者虽是自我调侃,但也是真心的。不过我只在意咒术师,并不太关心普通人的死活。”
看夏油杰一直沉默着,出于怜悯……也许是某种更复杂的、想检测的恶劣想法,男人主动挑起话题,“高专的所有课程你都学的不错吧。”
黑发少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谦虚的表示还可以。
石田辉了然的笑笑,说道:“我所说的‘真相’可不止是平民咒术师被高层针对的事。”
“如果你翻遍了所有的课本和高专图书馆所藏的书籍,你会发现,有一条最基本、家系咒术师人人皆知、就像‘咒力源于负面情绪’一样基础的常识,却被人为刻意地从课本和课堂抹掉了,家系咒术师习以为常或基于其他目的,默契的在平民咒术师面前再三缄默,这个‘真相’就是——”
“咒术师是不会产生咒灵的。”
“砰——”
木下放平藤原,用力合上了车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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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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