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黑暗,清风微凉,广而密的山林中,时不时传来夜行鸟类短暂圆润的叫声,蛐蛐的虫鸣渐渐变弱。
一开始,翠子觉得老树的皮很是硌背,但困久了,也就习惯了。
计划被妨碍的不满已经散去,她浑身卸力,任由自己困在树上。
冷静下来后,她发现杰来找她是好事。
就像是走在街上,不经同意就往别人手里塞东西,还不让人退一样。杰干得就是这种事,如果要求她“付费”,那就是“强行交易罪”。
所以她什么也不用支付。
她只用静静地等待,等以后也要绑一次杰。
四周有断续的虫鸣,人却觉得沉寂。
黑夜中,她隐约看见对面的树上,叶子又大又薄,因而并不像课本上画得那样平滑,而像是水浸湿后又阴干一样,有点皱巴。
她平时应该见过这种树,但从没注意到这点。一提到树叶,她脑中浮现的,一定是那种光滑有厚度的、颜色像油画一样浓郁的质感。
盯着那宽大皱巴的树叶,叶面上凸起的地方,突然泛出一块明亮的光。
欸?
小圆点闪烁着金光出现,慢慢降下。
先是一个,然后多起来,成一整片。像是夜空降临在地面,星星钻进草地,露珠都变得更水润透亮。
是萤火虫。
它们在草丛里一明一暗地闪烁,按照某种节律,像是敲击木琴的清脆乐声,给大地带来呼吸。
它们总是想要同时暗下,同时亮起。
但总有反应慢几拍的家伙,成为黑暗中仅剩的小光点,急急忙忙暗下,又在大家都亮起时急忙亮起。
注意到这点,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感觉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悄无声息的,跟鬼一样。
“裕美呢?”她问。
“没有大碍,跟相关人员去做笔录了,她不知道我们来这里的事,”杰走到她身侧,声音压得更低些,“所以,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先把我放下来。”
“翠子,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是说对萤火虫的感受。”
浮动的光,浅浅照亮他的面容,严肃紧绷。原本紫色的眼睛,在眉骨的阴影下变成晦暗的黑。微明微暗的变动,像是阴郁的月亮,阴晴不定。
“呃……没什么感受?”
“再想想,对了就松开你。”
“……”
她看着杰,意识到怪异,她还没见过杰这么强势地和她说话。是很生气吗?为什么?因为她的自.杀式行动?
有那么严重吗?
想不通,但没有别的办法,她只好盯着面前慢慢飞舞的光群思考,努力回忆刚才的感觉。
五分钟后。
她说:“好笑。”
她之前确实笑了,因为觉得有点滑稽,个别萤火虫着急赶趟的模样。
杰眯着眼,眉毛拧在一起,问:“还有呢?”
“……”
翠子再想不出来。
发现翠子确实说不出更多,他抬手捏住她的脸颊,把她走神的脑袋,转向萤火虫最密集的地方。
他提醒她:“你还应该感觉到其他的东西,比如,大自然的奇妙,生命的美好,感受一下。”
比起萤火虫,翠子感受到更多的是脸上的手指,带茧有温度的拇指和食指,力道不重,但捏在脸颊肉上就是微微的痛,像是撞青后的痛感,但比那小得多。
忽视这种感觉,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浮动的虫群,她靠在杰的手上,眼神定定,尝试理解。
萤火虫,飞。
萤火虫,闪。
萤火虫,群聚……懂了!
“因为它们在交.配期吗?这确实是生命相关,是生命的美好之处吗?”她知道,萤火虫群聚发光是在求偶。
他说的才不是这种东西!
杰开口想解释什么,但又觉得感受那种摸不着的事物,根本和翠子讲不清。
“……还是感觉好笑吧,好笑也是一种感受。”总比后面的理解好。
“所以,翠子,生命很重要。”
这次轮到翠子疑惑。
杰的前后两句话有因果关系吗?“生命很重要”是承接“生命美好”的吧,但现在强行承接在“好笑”后面了。
所以他就是想说这句话,才铺垫这么多,还专门去找萤火虫把它们赶过来,让她看看生命有多美好?现在接不上了就硬接是吧?
他就为了说这句话,绑了她这么久!
意识到这点,翠子一个大甩头,想把眼镜甩开,但失败了,她的眼镜格外不配合,明明她不想它滑落时,它老滑。
她本想把眼镜甩开,然后嘘着眼睛看杰以示嘲讽,毕竟她全身上下只有头能动,比不了倒拇指。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嘴。
“那你干嘛给我看萤火虫?它们求偶期后只能活几天了,它们才不觉得生命重要,这是自.杀欸,自.杀。”跟她去找裕美的行为差不多。
“……”
血压上来了,但杰扶额仔细一想,翠子说得确实没问题,完全符合实际。
好烦,总是说不过她。
算了,是他没选好场景,换个话题。
他平复呼吸,重新开口:“翠子,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除了裕美。”
“为什么要除……”
“如果某天裕美不在了,你要如何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需要不依附在他人身上的,独属于自己的锚点……”
独属于自己的?
睁大的双眼映出黑暗中的点点星光,像是原始森林迎来第一道霞光。
她喜欢这个概念。
“……我们要找到隶属于自己的,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事。”
虽然听着觉得喜欢,但嘴上是不饶人的。
翠子与杰对视:“那你呢?你找到了吗?恪守正道这种事,真的是你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迎合主流而诞生的吗?”
“……那是对我最有意义的事。”
“嗯,我信。”
他说是就是吧,无论如何,她不想绑在树上了。
看出翠子多少听进去了点,杰决定松开翠子的束缚。
包裹成球的苍白触手一层层褪去,显露出翠子的身形,她的衣服挤压得过于贴身,杰默默移开视线。
只是余光中,翠子直直向前栽倒,他连忙抬手接住翠子,面色茫然。
翠子扑在杰怀里,脸抵着他的胸口,整个人呈“”字形,全靠杰双手托着她腰侧,人才没趴地上。
状况出乎两人意料。
“翠子?”
杰浑身肌肉绷紧,他不太理解现状,为什么翠子靠着他?
翠子也有些茫然,她失去知觉了。
但没有知觉的时间是短暂的。
血液涌向缺血已久的四肢百骸,像是有蜂群飞来包裹她全身,一边啃噬叮咬一边到处乱爬。
“嘶——麻!麻!嘶——”她大叫。
用不了一点力气,随便哪个部位动弹一下,就联动得全身惨遭针刺攻击,密集得像电视机的黑白雪花噪点。
简直是上刑!
比打她的不良还过分!
“……对不起。”
意识到发生什么,杰僵在原地,仍由翠子的脑袋在他胸前乱拱,又担心翠子的鼻梁被压到,用力把她往上举。
“别、别动啊,你腿没麻过吗?不能动啊!”
“抱歉。”姿势还是维持原样。
“抱歉有什么用,你也要让我绑一次才行!”
奇怪的场景刻入脑中,杰一时失语,听着翠子恶狠狠地抵在胸口说,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救命,除非他再也不见翠子,不然她一定会费尽心机达成目标,谁知道她会用什么绑他?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对奇怪的东西产生好奇?不行,太离谱了,他一定要打消翠子的念头。
想想办法。
给她找点事做。
一个多小时后,他抱着又成一条的翠子回到家中,把她放到她床上,解绑,光速翻窗逃跑,
又半个小时后,他翻窗回到自己的房间,果不其然,翠子霸占了他的书桌,幽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条阴毒的蛇,黑发泛着鳞光。
“翠子,看看这个。”
杰伸出右手,黑色长袖略微宽大,袖口里像有个小球,他左手指尖轻轻一推,推出来一团圆滚滚的粉色。
是一只小鸟。
它通体是樱花的粉色,只有羽翅末端有一抹嫩黄,像个小小的水蜜桃。它小脑袋侧着,左看右看,在打量周围环境。
这是秋草鹦鹉,杰曾在翠子离开书房后,在电脑上看见它,浏览器上打开很多标签页,全是它的图片和视频。翠子大概是喜欢它的颜色,稀有又和裕美的发色相近。
果然,翠子眼睛亮起来,只是很快又皱上眉头。
“你想贿赂我。”
他只是不想时刻提防翠子对他干坏事。虽然翠子其他感受力缺失,但在表达愤怒方面相当有一套,颇具创意的损招频出,很难防。
而且让翠子养宠物,也可能让她多个牵挂,培养更丰富的情绪感受。
恰巧的是,这个品种的鹦鹉不像大部分鹦鹉那样亲人,它们生性独立、不粘人,正适合同样冷情的翠子。就算翠子不想养了,他接手,它也不会像情感丰富的小狗那样难过。
“不喜欢吗?”他笑着,把毛茸茸的小鸟送到翠子面前。
小鸟的豆豆眼像两颗红宝石,翠子和它对视好一会儿,又盯着它的羽毛看,最后还是没上手摸。
“鸟类都是直肠子,养起来很麻烦。”
“可以养在我房间里,我打扫,你负责喂食和陪玩。”
用拳头抵住嘴唇,她感觉有粉色的小花从心口冒出来。
“但我明年九月就要出国读书了。”
听见这话,杰怔住片刻,说:“到时候,你想带走就带走,怕麻烦的话就留给我。”
“唔……好吧,成交,” 她努力按下上翘的嘴角,补充,“但就养在你的房间里,不要让裕美知道,她不喜欢宠物。
*未来教主第一次传教惨遭滑铁卢。
*小鸟是红宝石秋草鹦鹉,国内不能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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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强制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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