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呼吸与恶鬼,是天然的对立关系。
从鬼之王诞生的那刻起,上天便创造了一个为了清除它而降世的人。
在恶鬼横行的一千多年来,不断有人前赴后继,以命换命,最终杀死了鬼之王。
——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
可人类的贪婪与**却永无止境,鬼之王死了,【鬼之王】却诞生了。
西川雾音与身旁四只眼睛的怪物一同目不转睛地盯着密林中的某处。
明与暗交界的更深处,有人正站在树后望着他们。
也许是黑色,也许是深蓝色的眼睛,如无机质的玉石,和着叶缝里掉落的阳光一起,冷眼旁观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好像他们才是那个贸然闯进了别人地盘的人。
夏油杰和五条悟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偶有眼睛转动着,显现出这并非是静止的画面。
一时之间竟只有鸟叫声和落叶声。
白色的雾已经蔓延至林内,在雾茫茫的一片里,攀爬上人的小腿。
与悄无声息的雾不同,雾音身后黑色的流焰在捕捉到那股与它天然对立的气息的瞬间,便以雷霆之势扑向对面。
而那个也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人】,面对黑色的流焰,仍毫不畏惧地与雾音对视着,那双眼睛阴恻冷然。
他后仰着,与灼灼的烈焰擦肩而过,然后就这么倒下山坡。
“……什么鬼?”即使背对着,仍然没有影响到视线的五条悟终于动了,他皱着眉转过身来,再一次扫向了那条河。
河水湍流不息,尽管经过刚刚那一遭,咒力残秽仍是泾渭分明。
五条悟像是难以置信般皱了皱鼻子,“刚刚那是什么东西?有人能够变成水吗?”
他的【六眼】亲眼所见,那个人在摔下山坡,掉进水里的瞬间,变成了液体融进这条河里。
“人当然不能变成水。”夏油杰也转过身来。
早在西川雾音提醒他们别回头时,夏油杰就眼疾手快扔出了一只咒灵,那只咒灵掉在地上,滚进树林里。虽不能与他视觉共享,他却仍能够通过咒灵大致感知到发生了什么。
夏油杰招了招手,那只小咒灵便回到了他的手心里,他手指微屈,咒灵再次回到他的体内:
“看来这次的事件,不再是普通的二级任务了。又是那群人吧?”
“那是真正的【鬼舞辻】族人。”西川雾音的右手下意识地摩挲在空荡荡的腰间,她也走到了河边,目光逡巡在河面上,微微侧着的脸庞在树影下倒映出几分冷色,腰背笔挺,如同绷直的弓,“是上弦之伍。”
“当年,鬼之王手下曾有【十二鬼月】,分别是上下六弦月。其中上弦六月是最强的六人。百年前那场大战里,上弦月几乎拖死了最后一任鬼杀队的九柱,直到鬼舞辻无惨死时,九柱只活下来三个。”
西川雾音声音淡淡:“那些人,如今仿照着鬼舞辻无惨时的权力等级,将【十二鬼月】也继承了下来。”
当年,产屋敷在教导她时,曾特意详细为她讲解过鬼之一族,无论是千年间历经的大战,还是今日仍对长生抱有不死之心的【鬼】之族,产屋敷大人都让她务必牢记于心。
【永远不要忘记这些,雾音。】产屋敷大人无比郑重道,【今日的一切,都来之不易。】
可那时候的西川雾音却在想,鬼是人变的,鬼害死人,人讨伐鬼,兜兜转转,不过还是人在杀人罢了。
无辜之人亦无法幸免于难。
真是烂透了。
真是烂透了。
西川雾音宛自望着水中的倒影,只觉得自己的影子也在随波变幻,逐渐与扭曲怪异的四眼怪物重合在一起。
而下一秒水中幻影破碎,她的倒影旁多出了一个人。
波光粼粼中,男生散在肩前的黑发随着水的波纹,与她的长发纠缠在了一起。
“不要担心。”男生侧头看她,眼睛微弯,语气轻和柔缓,动作也极自然地拉起了她垂在一旁的手,将那个被她摘下的黑色手环重新戴了上去,“一切有我和悟在。”
西川雾音看着自己的手腕微怔,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男生的脸上。
夏油杰也正垂目望着她,长长的鸦羽在凹陷的眼窝处打下一层深色阴影,可那双漂亮的深紫色的眼睛却是剔透的。
清晰地倒映出了此时的她。
她并没有变成可怖的令人作呕的怪物。
她的眼睛仍旧澈澄,唯有眉心微拢。
西川雾音下意识松开眉头,再想去那双深紫色的眼睛里寻找自己时,却被一只手遮住了眼睛。
西川雾音没有动,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缩在了对方为自己开辟的这样一小方黑暗里,被对方全部的气息包围着。
西川雾音原本躁动不安的心终于缓慢下来。
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几分钟。
那只手移开时顺势在她的头顶轻压,西川雾音还闭着眼睛,听到轻轻地一声问话:
“雾音之前,是不是见过他?”
垂落的长睫如同在日光下跳动的蜉蝣,颤动着,还是没有睁开。
西川雾音知道夏油杰问的是谁。
这个敏锐至极的男生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察觉到了。
上弦之伍。
这确实不是西川雾音第一次遇到上弦月。
只是在这之前她见到的并不是上弦之伍。
她见到的是一个早应该死去之人。
一个应该被烈焰焚烧殆尽,在阳光下化成黑灰的人。
上弦之壹。
他身为人时也曾有另一个名字,加茂秀明。
那个直至今日仍身穿纹付羽织袴的男人连手都没有抬,就用无数条血线将她插在地上。
男人逆着光,明明看不清神情,语气也算有礼温和,可雾音仍觉得他高傲无比,他说:
【有意思。】
【你就是那个活下来的孩子。】
【我不会杀你。你会来找我的。】
西川雾音攥住压在自己头顶的手的手腕,微微用劲,终于睁开眼睛看向男生:
“杰,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贸然行动,上弦月已经不只是诅咒师这样简单的身份了。跟我在一起,不要离开我身边。”
时隔一年,再一次遇到上弦月的西川雾音突然惶恐起来。
她无法判断是因为手腕上戴着的能够压抑诅咒的手环,还是那个男人头上始终令她无比在意的缝合线。
被她拉住的夏油杰没有询问为什么,他也没有挣脱被束缚的手腕,带着雾音的手一起,再次覆在她的头顶上。
“好。”夏油杰道,“从现在开始,我会寸步不离的跟着雾音。我不会离开你。”
随着他的话落,束缚已成。
西川雾音心中微颤。
面前的人为了让她安心,自愿与她达成了束缚。直到咒灵被祓除,夏油杰都不会离开她的身边。
西川雾音终于松开了眉头。
她克制不住地,流露出浅浅的笑意,山间松露般的碧瞳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夏油杰,耳畔拂过的风都像是雾音无法言语出口的话。
饶是夏油杰,也抵挡不住这样的目光。
原本也在笑着的他突然侧过头去,手指不由自主地遮在嘴边,然后又转过来,想要假装若无其事。
可目光刚刚对上雾音的视线,就再次失控般地游离起来,他只好认输地捂住自己的额头,无奈道:
“雾音。”
“嗯?”西川雾音犹不自知。
“别看我了……”他的声音有些小有些轻。
后来西川雾音再想起的时候,仍不确定那时的他是不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当时的雾音还是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
夏油杰透过指缝看到那团可爱的发旋,又忍不住露出笑意。
然后就听到雾音问着:“杰。”
“我在。”
“杰,我可以抬头了吗?”西川雾音垂着头,声音从下往上传,听起来闷闷的,“可以看你了吗?我想看着你。”
如此坦诚直白,让夏油杰竟有些无措起来。
他轻咳着,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若又平静,只可惜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一颗白色的脑袋就从两人中间升了起来。
白毛脑袋先看了看还低着头的西川雾音,又看了看自己一脸青涩神情的同期,表情怪异道:
“你们两个,把老子忘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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