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后来那一幕她一直一直都记得。

夏默说不饿,不想吃晚饭了,他们就去了那家曾经去过的奶茶店。他给她叫了一杯香芋奶茶,上次他给她买奶茶,她就选了一杯香芋口味的,他居然还记得,那时候让她心里又情不自禁地泛起一阵波澜。

等他们都坐下来,她忧心忡忡地问他:“舒颖……你有没有觉得她最近有些变了?”

他面色一沉,反问:“哪里变了?”

为了他,她已经下决心把事情全盘托出:“舒颖现在很少在寝室,常常有一个开玛莎拉蒂的男人来接她出门,上次她没去校刊办公室帮忙就是,其实今天也是。”

他彻底沉下脸来,停顿一刻,然后说:“那是她的高中同学,从外地来京暂住,她早同我说过了。”

她替他着急:“这种谎话你也信?舒颖这个人你还没看透?自始至终她都谎话连篇,连她那几篇校刊的投稿,全都是我替她写的……”

“投稿?你写的?怎么可能?”惊诧的神色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钟,他随即转为沉默,停了一停说:“你为什么要这么诋毁她?”

“你不信?”她顿时愣住。一直以来,她心里的每一次挣扎都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真相,从来没想过如果她说了,夏默会不相信。她的那本日记本还在书包里,上面有她的草稿,她字斟句酌,一笔一划,改了又改的草稿。她立刻把日记本翻出来,塞到他手里:“这日记本里是我写的草稿,初稿和所有的修改都在里面,你自己看。”

他并没有翻开日记本,只是手下一顿,低着头沉默,最后把本子推回桌上他们的中间,说话的语调也象雷雨前的空气一样沉闷:“夏雨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姑娘,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勤奋踏实,敏而好学。但今天我还挺失望的,你是舒颖的好朋友,我不知道你找我说这些是什么动机……”

“什么动机?”她觉得彻底懵了,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把心里的想法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我没什么动机,只是不忍心看到你最终受伤害,看到你难过我也会不好受……”

他立刻打断她:“谢谢你的好意。舒颖是我的女朋友,我愿意信任她。”

她终于闭上嘴,虽然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夏雨晴……”他再抬起头来,已经恢复了一贯柔和的神色,语调也是平和的:“……如果我有什么叫你误会的地方,我道歉,也许是我的行动有时候没有守住明确的边界。但你应该知道……”他说着又停下来,眉间聚起为难的神色,话变得语焉不详:“…..你应该知道,我怎么可能会……我从来没想过……我们根本……”

窗外的夏夜颜色深沉。她坐在冷气口的对面,直愣愣地瞪着对面那个吞吞吐吐的人,心里慢慢凉下来。他坐在对面,离她一臂之遥,穿黑色横条的T恤和米色的短裤,还是她初次认识他时的样子,眉目清秀,象夏夜清风一样宜人。而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刘宇鹏,自己说话的声音在呼呼冷风里听起来有些抖,但脑中忽然一片清明。她打断他,一字一顿地替他把话说完:“我应该知道,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因为,我们,根本,不是一路的人。”

他没有否认,只是默默坐在对面,回避了她的眼神。

后来想起来,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就她,哪里有资格替夏默鸣不平?他根本就不需要。至于自己的隐秘心事,他说不定一直都是知道的。他心里如同一盘明镜,只不过他有着自己的考量。还是舒颖看得透,她,和夏默的家境和背景都差着十万八千里远,根本只能是个路人,不该去管他和舒颖的闲事。

城市的夜空永远是混沌而晦暗的,那天也不例外,天上完全看不见星星,倒有一轮阴沉的月亮,不合时宜地圆着。她大概是哭着跑回的宿舍,匆匆告辞从奶茶店夺门而出,一路急行军一样赶回了宿舍。用了最大的隐忍和智慧,才没让眼泪在夏默面前夺眶而出,转身一打开奶茶店的玻璃大门,泪水还是立刻一溃千里。偏偏他还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一直到宿舍门口。至少他表面一直都是个负责任的绅士,大概不放心她一个人走掉。

正当她要一口气冲上楼去,有人一把拉住她,在她耳边喊:“夏雨晴,你总算回来了。”

她一把甩开那个人,急匆匆地说:“对不起,我不大舒服,先回去了。”

那个人似乎一愣,松开手,惊疑地问:“你在哭?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她趁那人一松手的机会,大踏步直接跑回楼里去。

后来听说那天宿舍楼下起了些纷争,不知哪里来了个大高个的野蛮男子,对夏默推推搡搡非要找他麻烦。要不是夏默涵养好坚持没还手,最后真有可能要打起来。

再后来,夏默毕业,她自然和他断了联系。

再后来,舒颖也搬出了宿舍自己单独到外面去住。她也不知道舒颖和夏默的结局,也许他们还在一起,也许没有,她不想问,舒颖也没有主动说。即使舒颖想要主动说,估计也没什么机会。舒颖的社交活动早和她没什么交集了,她们不过是在上课的时候打个照面,而她又千方百计躲得很远。

再后来,她终于忘记了那段手足无措的单恋,把精力都投放到学习和打工挣钱上。

她打工的地方,除了几个家教还是那个超市,做得最多的是起一个油锅把煎饺炒面炒一炒分给过路的客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她烟雾缭绕地油锅一起,总能看见刘宇鹏那个大个子在附近转悠。有时候她下班晚了,超市里面都灭了灯,他还在门口等她,执意要送她回学校。

她冷冰冰地拒绝:“我不需要你送。”

他不知何时脸皮也变厚了,毫不在意地反驳:“大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她板起脸告诫他:“你回去吧,下次别来了。”

他也板起脸,一脸气鼓鼓的神色,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他执意要跟,她也无法,到后来拒绝得也疲惫了,反而哪一天他没出现还会觉得稀奇。甚至有一天,他还捧了一束花来等她。那也不是什么名贵好看的花,就是一束粉红色的康乃馨。她忙不迭地拒绝:“我不要,你拿回去。再说康乃馨不是该母亲节送给妈妈的吗?”

他挠头:“是吗?花店老板推荐的,说可以送给女朋友。我看粉红色的也蛮好看的……”

谁知道是不是花店老板把卖不完的花推荐给他。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她禁不住有点想笑。可惜她是个奇怪的姑娘,既不喜欢甜食也不喜欢鲜花,所以仍旧没有接。

北方的冬天呵气成冰,路面都冻成硬邦邦的灰白色。从公车站走回学校后门还要经过一条黑暗狭长的小街,他们并肩沉默地走,只听见鞋底敲击路面的笃笃声。那一天他突然在黑暗里回过头来问:“那个人,是你喜欢的人?”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仍旧假装不知道:“什么那个人?我喜欢谁也不关你的事。”

他仿佛没听到她的回答,继续追问:“现在呢?你还喜欢他吗?”

这次她是真的不知道答案,只是回想过去,心里还会思绪万千。她只好再一次强调:“还有完没完?都说了,这不关你的事。”

他侧过头,在昏暗的路灯光下偷偷打量她,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半晌又回过头去低着头走路不说话,直到快要走到那条小路的尽头,他忽然抬头,说得特别义愤填膺:“下次他再欺负你,你告诉我。”说着猛一挥拳头,“我一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就他这猛一挥拳,他手里的康乃馨就咔嚓折了一大半,一把花“啪”地一声砸到她头上,叶子花瓣撒了她一脑门子。她对他怒目而视,他叫了一声“哎呀”,吓得愣在当地,神色象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她一边捡头上的叶子和花瓣,一边忍不住还是笑出声来。

不知为何,他那副慌张的样子忽然让她鼻子一阵发酸,大概因为他让她想到了自己。她的单恋手足无措,他的何尝又不是。

冬去春来,春尽夏至。在那些迷惘和空洞的日子里,她渐渐习惯了他的陪伴。

大三那年的夏天,她没有回家。同学叶玄霖帮她介绍了一份实习的工作,在一家做传媒和广告的公司里打杂。虽然公司小,实习的工资也低,对她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所以令她格外珍惜。

公司离学校不远,不过坐公车不方便,这下又激发了刘宇鹏的无限保护欲,她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加班加到十点钟,也常常看见他晚上在公司门口来等她下班。大多时候他们迎着夜晚少有的凉风一起骑车回学校,后来有一天她的自行车坏了,她就给他发了条微信:“今天我坐公共汽车去上班,你千万别再来接了。”

他工作的酒店离学校很有些距离,他住得也不近。他每晚十点送她回学校,再赶回住处,大约要到后半夜了,第二天一早还要起来上班,如此辛苦,她觉得着实没有这个必要。

可是没办法,晚上她照旧看见他在楼下等她。她从楼梯上走下来,隔着玻璃大门,远远就看见他的自行车靠在楼前的花坛边,他人就坐在花坛边上,抬头瞪着大门的方向,看见她向门口走来,露出笑容。

“你怎么又来了?”她在门边停住脚步,无可奈何地问。

他迎上来,也不回答,一脸的傻笑,笑得她不明所以,问:“你笑什么?”

恰好这时候有人从她身后的玻璃门里出来,他顺势拉住她的手,把她从门口拉开。

她长到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男生拉住了手。她刚从冷气充足的办公室里出来,手也是凉的,而他的手出乎她意料的大,有着惊人的温度,包裹在她手上象烧红了的岩浆。

从门口出来的路人早已走远,而她的手还留在他掌心里。也不知遇见了什么喜事,今天他一直都在傻笑。等她终于意识过来,连忙把手抽离他的掌握。

天气特别热,热得她双颊都热气蒸腾起来。

“我骑车带你回学校吧。”刘宇鹏傻笑着提议。

“欸?也好。”她竟然也这样莫名其妙地一口答应下来。

从公司骑车回学校,不过大概二三十分钟的路程,那天却尤其漫长,大概是因为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手脚都没有地方放。后座上就那么点地方,她一手抓着裙角,一手抓着座凳,车稍一颠簸,她的鼻子就要撞到他的后背上。

他骑得倒很悠闲自在,一边骑还一边同她聊天:“我今天加工资了。前不久考到西点师证书,同经理说了说,果然给我加工资了,一次性加五百块。”

果然今天是有喜事,她也替他高兴,在他背后笑说:“恭喜你啊,周末请客?”

他在前面爽朗地笑:“没问题,请客算什么。等再过两年我把自己的面包房开起来,每天请你吃香的喝辣的也没问题。”

她听了也会心微笑。原来他和她一样,也没忘记自己的梦想和目标。

车骑起来,倏忽凉风也迎面而至。他背对着她,说话的声音也随风飘得隐隐约约。她只听见他停了片刻,又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不就是巴黎吗?不就是威尼斯吗?不就是冰岛和北极吗?有什么了不起。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也能带你去。”

不知为什么,说完这话,两个人都突然安静下来。城市的天空远不如家乡的夜晚清澈明亮,总象蒙了一层阴霾,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可头顶的路灯交叠,路旁的楼群灯火通明,远远看去象闪烁的银河。

自行车从大路拐进去学校后门的小巷,车子猛然一阵颠簸,她“哎呀”地叫出声,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腰。自行车又恢复平稳,这一回她也并没有放开手。

那个夏天发生了许多令人难忘的事。后来,每当他们吵架又和好的时候,刘宇鹏都要把那晚上的事拿出来添油加醋地说上一遍,说到最后总是眉飞色舞地说到那个细节:“你的一只手抓着我,我都不知自己是怎么骑到终点的,好家伙,那一路都特别紧张,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差点没晕过去。”

她总爱嘲笑他没出息:“不就是一个女生抓着你的衣服?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总是傻笑着回答:“当然紧张啊,因为是你抓着我,所以特别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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