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旋转着,硬生生把他的眼球剜了出来。
男人凄厉地惨叫声响彻整条巷子,有不少住户听见声音,好奇地站在门口看。
浓黑的夜晚,静谧且漫长,突然传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谁都不敢去寻这道声音的踪迹。
纪冰握刀的手颤抖着,浑身疲惫不堪,体力已经快到极限。
男人挣扎着,痛感遍布全身,他抬手胡乱地挥打。
像一条发了疯的野狗。
纪冰被挥倒在地,她仰躺着,拿刀的那只手没松,连插在刀尖上的眼球都跟着抖。
右手摊在地上,掌心朝外,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一动不动。
男人此刻全然顾不上她,身体上的疼痛使他迫切地想要逃命。
嘴里嚎叫不止,鲜血从右眼往下涌,脚上的窟窿也在冒血。
浓重的血腥味,在这偏僻的一隅之地萦绕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纪冰双眼半阖,有些喘不上气,胸腔乃至整个五脏六腑像是有一只手在撕拉翻搅。
她睫毛轻颤了下,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底映着无边黑天,忽然感到无力又悲哀。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快要结束这个令她疲累不堪的人生。
没觉得放松,没觉得庆幸。
只是感到悲哀。
临死之际,连月亮都不愿意出来给她送行。
‘救命,救命啊,救命啊-----’
惨叫声变成了呼救。
纪冰偏头看过去,不知何时,男人已经爬了十几米远。
原来他也怕死。
纪冰嘴角强勾起一抹嘲讽,左手松了刀,摸进口袋,掏出手机。
可屏幕碎得不成样子,她按了几下都没按亮。
‘操。’她低低地骂了句。
撩开眼皮看去,男人已经隐入夜色,呼救声也越来越远。
她心底一慌,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单手撑地,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追过去。
‘演出’完毕,‘演员’谢幕,手电筒的光追打在那只鲜血淋漓的眼球上。
散发着恶臭,吸引蚊虫扑上去撕咬。
纪冰贴着墙,晃晃悠悠地走进黑暗中。
“啊啊啊啊-----”站在自家大门口等着看热闹的人,瞬间惊叫起来。
有一个血人在地上爬,越爬越慢,嘴里的呼救声也越来越小。
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血迹。
接着,他们看见了脚步踉跄的纪冰。
顿时傻眼。
吓得当即想关门进屋。
“你们都他妈是死人吗?”纪冰沉了口气,嘶哑着嗓子用力地喊,“他是杀人犯,快点报警,快点----咳咳咳----”
一嗓子喊出去,头晕目眩。
有人反应过来,赶忙打了报警电话。
还有胆子大的,拿着扁担去戳用力往前爬的男人。
看见那只血淋淋的眼,吓得手里的扁担差点扔了。
大家争相呼叫起来,都跑出来看热闹,整条小巷顿时乱成一锅粥。
这时,有一扇铁门慢慢从里面打开,接着伸出来一个小脑袋。
阮雨侧耳去听。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好像听见了纪冰的声音,正试图从这些嘈杂的叫嚷中捕捉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半晌,无果。
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阮雨,进屋去。”倏然,一道声音袭来,像是要把嗓子撕破。
是纪冰。
阮雨找出来了,忙抬高嗓音喊:“纪冰,你在哪?”
她能听出来纪冰离得应该有点远,于是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人回应。
纪冰挪着步子,想再喊她进屋去,不想让她看见这个血腥的场面。
即便她眼睛看不见。
她提了口气,想再喊,可喉咙像是卡住了一般。
怎么都喊不出来。
只能晃悠着加快步伐。
‘嘭----’腿一软,跪在地上。
“哎,纪冰你没事吧。”有人过来扶她。
阮雨听见声音,心里一急,院门大开,她整个人站在门口,焦急地不知道往哪边看了。
纪冰被搀扶起来,蹙起眉,心里快要呕血。
前几天这么听话,这会儿怎么不听了。
“宝财,宝财。”迅速聚集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女人的呼喊。
她拨开人群,焦急地跑到男人身旁。
血还在流,男人趴在地上,已经不动了。
“宝财,姐姐来了,你醒醒,姐姐来了。”女人跪在地上,捧着男人的脸,痛哭起来。
接着,又跟过来两个中年男人。
他们迅速把人抬起来,挤出人群离开。
“哦,我想起来了。”人群中有人拍着大腿,叫嚷着,“他是老万家的小舅子,是个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前几年还来过一回,好像叫那个什么周宝财。”
“周宝财?”又有人惊叫,“这不是电视上放的那个通缉犯的名字吗?专门jian杀少女的那个。”
“纪冰,你刚说他是杀人犯。”霎时间,所有人把瞄头转向纪冰,“是电视上那个通缉犯吗?”
纪冰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我靠。”有人兴奋地跳起来,高兴地手舞足蹈,“抓到他可是有二十万奖金的。”
这一嗓子吼出来,把本就嘈杂的声音推向了另一个**。
围观人群瞬间如脱缰的野马,朝着那‘二十万’奔去。
本来扶着纪冰的两个人也松了手,跟着人流疯跑。
喧嚣被带走,又把静谧还给黑夜。
纪冰没了支撑,跌坐在地。
抬起眼,人群散去,只有阮雨一个人还傻傻地站在门口,叫着纪冰,纪冰。
纪冰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竟这样好听。
“我在这。”她有气无力地应声。
被阮雨准确捕捉到,她顿了几秒,随即笑了,寻着声音慢步走来。
她双手往前摸着,离纪冰还有两步远时。
“站住。”纪冰想说的冷漠一些,但语气还是有些温柔。
从阮雨摸着黑夜焦急寻她的时候,她的心就化了,说不出来硬气话。
但阮雨还是停下了脚步。
她深吸了口气,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她猛然变了脸色,连声线都开始发抖,既担心又害怕。
“我没事,你就站着别动,让我缓一缓,缓一缓就好。”纪冰轻声说着。
她身上都是灰尘和血渍,实在太脏了。
与此同时,还在加班的李福骑着同事的摩托车飞速赶回家。
一进门就听见来弟的哭声。
他还在搬货,接到旺弟的电话,说了个大概,他整个脑袋瞬间空白,嗡嗡地响。
“李来弟。”他先是怒吼,然后踢开紧闭的房门,冲进屋内。
白炽灯下,来弟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看见他,眼泪汹涌而下。
她抽噎着,张了好几次嘴,才发出声音,“哥。”
李福看着她肿胀的眼,脸上的青紫,顿时心如刀绞。
他的妹妹啊,从小到大,他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如今却被人欺负成了这样。
“你晚上出去干什么?”他脑子都不会转了,低声问了句。
紧接着,他瞠大双眼,怒吼起来,“我他妈问你这个点出去乱跑什么?”话一落地,眼底一片通红。
来弟被吓得发抖,旺弟拿着毛巾给她擦眼泪,也跟着哭起来,“姐姐是出去工作的,她找了个便利店收银的工作,有白班和夜班,今天姐姐上的就是夜班。”
“我他妈是缺你们钱花了,还是缺你们吃的了。”
“哥你别生气,姐姐是看你平时挣钱太辛苦了,就想着帮忙分担一些。”
“用得着你们分担吗?”李福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吼道:“我平时让你们读书读书读书,其他的不要管,把书读好比什么都强,比他妈什么都强,天塌了有哥顶着,你们他妈瞎操什么心。”
“嚷嚷什么嚷嚷。”奶奶推门进来,看了来弟一眼,满脸不耐烦,“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在这嚷嚷有个屁用,还嫌不够丢人。”
李福转了个视线,“你也知道她出去工作的事是吗?”
奶奶:“你冲我嚷嚷什么,又不是我让她出去工作的,再说了,女孩子嘛,迟早是要嫁人的,识个字就行了,非得要考什么大学,等年纪大了,都嫁不出去,早点出来工作也是好的,将来……”
“谁干的?”李福打断她的老生常谈。
“刚刚外面还很吵,听那声音好像是老万家出什么事了。”
“老万家。”李福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哥。”来弟忙叫住他,哭道:“还有冰姐,是冰姐救的我,她让我先走,我报了警,不知道警察有没有赶到,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奶奶立马道:“她没事,我在院子里听见了,有人嚷嚷着纪家老二差点把老万家的谁,好像是小舅子吧,说是都快把人家打死了,嗓门吊得老高,我听得真真的。”
李福深吸了口气,瞪了来弟一眼,“你们谁都别出去,等我回来再找你们算账。”
他把堂屋门关上,站在门口抹了把眼。
“妈逼的。”
他拎起拐角放着的斧头就往外跑。
老万家门外挤满了人,叫嚣着让周宝财出来。
“滚开。”李福吼了声,手里的斧头顺着地拖,斧刃把地面割开一道细长的口子。
见这架势,众人赶紧让开一条道。
李福目光阴鸷,抡起斧头就往大铁门上砍。
‘嘭嘭嘭-----’
震天的响声,像是要把这个无光的夜晚砍碎。
大家纷纷捂起耳朵,躲远了些。
他没说话,嘴唇紧抿,沉着一张脸,不停地挥着斧头。
说是‘阎王’上门索命也不为过。
‘嘭嘭嘭-----’
斧头把铁门劈得陷进去一个个窝,崭新的门瞬间成了废铁。
屋内的人惊恐不已,老万忍不住抱怨,“我早就说你弟弟是个祸害,让你不要跟他来往,你偏不听。”
“你说什么呢。”周宝琴哭着怒吼,“他可是我亲弟弟,我不管谁管,我就这一个弟弟。”
周宝财此刻正躺在床上,身上的血已经不流了,但人昏迷着。
周宝琴心疼地用毛巾擦着他的脸,挥拳往丈夫身上打,“你快想办法,我弟弟必须要去医院,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嘭嘭嘭-----啪----’
厚重的铁门被劈穿,门后抵着的桌椅扁担晃动着。
‘嘭’大门终于开了。
李福越过桌子,往屋内冲。
老万拿板凳护着脑袋,颤巍巍地出来相劝,“李福,你先把斧头放下,别冲动,有什么话好好说。”
“你妈逼的,让周宝财出来,老子他妈砍死他。”
老万还想去拦,可这哪里能拦得住,李福一脚踢开卧室门。
周宝琴忙张开胳膊护着弟弟,“李福你发什么疯,这有你什么事。”
“有我什么事?”李福不可置信地反问,“他死了,就真的没我什么事了。”
老万从后面紧紧勒住他的腰,“消消火消消火,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好商量,宝财伤成这样,都快死了。”
外面有警车响,李福一时间挣脱不开,他猩红着眼,抡起斧头就甩过去。
周宝琴震惊地瞪大双眼,迅速矮身跪在地上。
斧头劈在周宝财耳侧,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床板被劈裂,周宝琴看着冰冷的斧刃,腿一软,尿了。
听见警车声,纪冰不放心,想过去看看。
她缓过来一些,浑身还是疼,但这会儿更多的是麻,麻到没有知觉。
明天会更疼的。她想。
对于这方面,她熟悉。
只能趁着现在先去看一眼,她担心警察没有抓到他。
“你进屋去,今晚别出来。”纪冰站起身,背脊弯着,右臂软趴趴地微微晃动。
阮雨摇头,“你要去哪儿?让我跟着吧,我一定不捣乱,你不让我出门,我今天都没有出门,我就跟着你去,都听你的,但你让我跟着,好不好呀,纪冰。”
刚才一阵哄闹,她虽然没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担心纪冰的伤。
也只担心她的伤。
她应该伤得很严重,说话都没力气了。
明明白天还好好的。
这么想着,她眨了眨泪眼,用手背去抹。
见她这样,纪冰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
徐缓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截朽木棍,自己拿着一头,让她拽着另一端。
现在浑身不舒服,真要是搀着,阮雨肯定会觉出不对劲。
“我就是摔了一个大跟头,过几天就好。”她解释说。
阮雨点了点头,紧紧拽着木棍,没有反驳。
但她知道肯定不是。
两人到的时候,警察刚把李福压上警车,救护车也来了,正把周宝财往车上抬。
纪冰忙问警察,“你们要把他带去哪儿?”
“送去医院治疗。”
“那治好了之后呢?”
“他是通缉犯,自然交给法律审判。”
纪冰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警察看着她道:“你是纪冰?”
纪冰面露疑惑。
“他们刚才都在说,周宝财是被你弄成这样的。”
纪冰顿了顿,随即点头。
阮雨站在她左手边,紧张地揪着她的衣角。
纪冰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指尖。
“我看你伤得不轻,也跟着一起去医院吧。”警察看着她说道。
“这是怎么了?”王春梅和纪永华过来了,正睡着呢,被吵得心烦,就出来了,具体因为什么还不知道。
周宝琴正被警察压着往外走,看见他们,当即气得跳脚,“王春梅,你真是养了一个好闺女,都快把我弟弟打死了,租给你家的铺子,老娘要收回,我就是空着,也不会租给你家,你全家喝西北风去吧。”
纪冰家卖鱼的铺子就是租她的,位置绝佳,是个旺铺,平时的好生意至少占了一半地段的优势。
王春梅一听,猛地冲过去,一脚踢在纪冰背上。
“你这个害人精,又给老娘惹祸。”
如果说刚才纪冰还能站能走,这一狠脚下去,就彻底不行了。
她像是一个被树干拼接固定的稻草人,能勉强活动关节行走。
一计重脚下去,散架了。
阮雨被吓哭,跪在地上拼命拉她起来。
纪永华指着她咒骂。
王春梅还想去踹,被警察拦住,拽到一旁。
纪冰喉咙发紧,嘴还没来得及张,血就顺着嘴角溢出。
“纪冰,纪冰你怎么样了?”阮雨摸到她的脖子,再顺着头发,去摸她的脸,触手湿濡。
她收回手,凑到鼻尖闻了闻----是血。
“纪冰。”阮雨心里一紧,哭着虚趴在她背上,不停呼喊着她的名字。
纪冰昏沉着,嘴里的血还在往外溢,已经说不出话了。
警察大致解释完,王春梅和纪永华都笑了,“你们可都说了,是我们家纪冰把人打伤的,抓到的通缉犯,这个奖金肯定是我们家的了。”
“胡说八道,如果不是我们帮忙,周宝财早跑了。”此话一出,人群中立马响起反对的声音。
众人因为奖金如何分配的事情吵嚷成一团。
救护人员刚想过来搀扶纪冰,就被那群人推了回去。
他们围住了警车,挡住了救护车。
就为了一句所谓的‘公道’。
他们叫嚷着,喧闹着,怎么分这笔钱都不乐意,他们就让公家人说句‘公道话’。
那些先前还嚷嚷着是纪冰把周宝财打成这样的人,这会儿全然把纪冰挤了出去。
说自己是乱说的,没看见纪冰打他。
有人说自己踢了周宝财一脚。
还有人说周宝财的眼睛是他捅的。
……
阮雨趴在纪冰耳边,一直在呼唤着她。
“小雨。”董园远远喊了声,匆匆跑过来。
阮雨回过头,哭道:“妈妈,你救救纪冰,你救救她。”
人群嘈杂不堪,董园并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把已经失去意识的纪冰背在背上,牵着女儿的手。
月亮不知何时出来了,又像是听到了纪冰之前低喃的抱怨声,特意出来给她‘送行’。
“全部给我闪开。”董园沉着脸怒吼,踢开人群往救护车走去。
月亮追随着她们移动,然后弯成一个月牙,好像在笑。
我不是来给你送行的,我是来给你送温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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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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