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遇

“是谁?”她问。

嗓音依旧轻轻柔柔。

纪冰想到了踩在枝头上的鸟儿,叫声小小的,人走在旁边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动了它。

“你是新搬来的吧。”纪冰下意识把声音放柔一些,像是怕吓到她。

她点了点头,“你是住在附近的吗?”她很高兴,甚至有些激动。

纪冰心里舒坦不少,决定原谅她刚才无视自己的‘仇’。

嗯了声,算是回答。

不过她抬眼细看,虽是夜晚,五官细节辨识不清,但还是能察觉到对方并没有直视她。

视线是可以被感知到的,哪怕是在黑夜中。

纪冰眉间轻皱了下,“你是哪里人?”

“我是林海市人。”她说。

纪冰没听过这个地方,哦了声,“远吗?”

她貌似没听真切,疑惑地啊了声。

“我说,离这里远吗?”纪冰又问了一遍。

“应该远吧。”她头往右边微微歪着,像是在思考,“我跟妈妈坐了很久的大巴车才到的,我爸爸和弟弟明天就会过来。”

纪冰抿着嘴,一时无话。

须臾,就听她问:“你还在吗?”

纪冰心下觉得奇怪,自己明明站着没动,小院里的灯亮着,映着门口,虽没有多亮堂,但也不至于阻碍视线。

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她却要问,在吗?

还没深想,就听见屋内一声呼唤,“小雨,你在跟谁说话?”

纪冰察觉有人出来,转身跑了。

“住在这附近的人。”阮雨扭头,轻声回答。

董园走到门口,伸头看了看,“哪里有人?”

“她走了吗?”阮雨撅起嘴,有些不太高兴,“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住得离这里远不远。”

董园笑着轻责,“你呀,别那么相信别人,万一是坏人呢。”

“哪里会有这么多坏人。”阮雨不太赞同,她紧搂着董园的腰,脸贴在她的小腹上,轻轻蹭了蹭,“我就是跟她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没有说别的。”

她很乖,不想让妈妈担心,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董园摸着她还未干的黑发,心中有些酸涩,“小雨,你想交朋友吗?”

阮雨顿了下,然后摇了摇头,“我看不见,会被嫌弃哒。”

她是笑着说的,没有难过。

董园眼睫轻颤了下,眼眶发热,“怎么会呢,我女儿这么好,没有人会嫌弃的。”

阮雨环着她腰的双臂紧了紧,“我有妈妈就行了。”

*

第二天早晨四点。

纪冰跟往常一样起床去菜市街,先打开铺子接货。

来送货的小贩都是长期合作的,前一天打电话订货,约好时间送货上门。

镇上人没那么多,一般都是赶早市,尤其像鱼这种易死的鲜货,都是早上卖,碰到生意不太好的时候,就把鱼放水里养着,傍晚也会卖。

不过这种情况很少,纪冰家的铺子不足三十平米,在这里卖了五六年的鱼,有经验了,所以每天进的货不会太多,一上午基本都能卖完。

她先点好货,然后在收货单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写得慢,都往一边倒,很丑。

接着,把一箱一箱的鱼摆放整齐,再检查一下氧气泵。

不知不觉已经五点半,菜市街快要上人了。

她着急忙慌跑到一家卖包子的铺子买了俩馒头,当作早饭,边吃边往回赶。

七月底的天,异常燥热,太阳出来得很早,这么一番动作,已经出了一身汗。

她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老旧的电风扇嗡嗡地响,吹散了些店内的闷热。

穿上黑色的皮围裙,开始了今天的生意。

卖得很快,不到八点就快卖光了,天气热,进的货都比平时要少一些。

“鲫鱼还有吗?”

“有。”纪冰应了声,把被塑料筐挡住的小盆往外端,“还有两条。”

她放下盆,站起身。

----愣住了。

是昨天那个‘娇小姐’,还有‘娇小姐’的妈。

“多少钱一斤?”董园礼貌微笑。

“三块二。”纪冰道:“就最后两条了,都要吗?”

她说着话,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娇小姐’身上。

不止是她,周围有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这对眼生的母女。

‘娇小姐’今天穿的是姜黄色的连衣裙,白色娃娃领,黑发高高扎起,编成了一个麻花辫,发尾用红色的头绳系了一个蝴蝶结,蓬松的齐刘海搭在眉毛上。

不仅如此,她还戴了一副墨镜,镜片很大,把本就小的脸遮挡了一半。

这幅打扮,在这个充满土味的小地方,太过扎眼。

有时候,洋气跟怪异是挂钩的。

纪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宽大的旧T恤,下身的短裤也是不合身的,裤腰太大,腰带是用两根旧鞋带拴在一起充当的。

前几年,她还能捡王春梅的旧衣服穿,但她长得快,王春梅的衣服已经穿不上了,就捡纪永华和纪年的旧衣服。

皮围裙上还有鱼血和鱼鳞,很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要一条就行了。”

纪冰回过神,抬起头,“好。”她弯下腰,“要大的还是小的?”

“大的吧。”

纪冰捞起大的那条,先放在称上称好,然后把鱼放在案板上,先拿刀拍晕,再开膛破肚,用刀背刮鱼鳞。

手法熟练,速度很快。

最后放在水龙头下冲干净,装进袋子,递过去。

董园掏了一张一百的,纪冰接过,低头找钱。

忽地,她听见一阵笑声。

很小,很轻。

纪冰把零钱递给董园,又准确无误地找到笑声的主人。

“你是昨天跟我说话的那个人吧?”她笑着,嘴角挤出两个圆圆的小梨涡,牙齿整齐洁白。

纪冰倒是没有惊讶,昨天都已经站在门口了,被认出来也没什么。

“我能听出来你的声音。”她说。

纪冰蹙起眉,有些疑惑。

“不好意思,我女儿视力不是太好。”董园在一旁解释说。

纪冰这才看向她的眼睛,但被墨镜挡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我是个瞎子。”她继续说:“你昨天先跟我打招呼的,是来找我玩的吗?”

她管被石子打,叫打招呼?

“不是。”纪冰淡声道,不过对于她是瞎子这件事,心底倒有些淡淡的惋惜。

“好吧。”她轻咬着下唇,神色有些低落,嘴角的梨涡也不见了,“我叫阮雨,你下次要是再跟我打招呼的话,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果然记着那颗石子呢,她没使多大劲,不会疼。

这么想着,她垂下眼,看见阮雨裸露在外的半截胳膊,奶白奶白的,手腕很细。

应该……不会疼吧。

“等一下。”董园牵着阮雨要走,纪冰忙把人叫住,扯了个塑料袋,把盆里剩下的那条鲫鱼装进袋子里,“拿回家放进水里养着,晚上吃。”

董园没接,“这怎么好意思。”但都装袋子里了,又不好硬说不要,“你称一下,多少钱?”说着拿出刚才找的那叠零钱。

纪冰手一扬,塑料袋稳稳地落进她腰侧的菜篮子里,袋子里的鱼还活跃地翘起尾巴。

“不用给钱,送你的,我要关铺子了。”

董园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阮雨笑了,小梨涡又露了出来。

有梨涡的人并不常见,纪冰以前从来没见过,也就胡同口有一个卖假药的老头,八十出头,以前治不孕不育的,现在搞什么强身健体的补药,去年有人吃了他的药,鼻血都窜两丈高。

老头被逮进了警察局,批评教育了一番,出来后又继续偷摸着卖药。

就是生意大不如前了,每每提起,都要把那个窜鼻血的祖宗十八代都数落一遍。

他脸上就有一个酒窝,在脸颊,年轻时是个坑,现在年纪大了,坑塌了,但也能看出来是个酒窝。

不好看。纪冰在心里评价道。

又不禁跟眼前的这两个窝对比起来。

得出的结果就是:一个没有两个的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她嗓音听起来竟有些甜甜的,鱼腥味都被冲淡了许多。

“纪冰。”

纪冰没什么表情,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阮雨点了点头,笑说:“纪冰,谢谢你的鱼。”

纪冰不自在地轻咳了声,转过身去,拿着扫把开始打扫。

对这两个字太过陌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

纪冰先把买的菜放进厨房,堂屋传来阵阵笑声。

她沉着脸走进去,把钱包放在桌上。

里面是今天卖鱼挣的钱,有多少货王春梅和纪永华都知道,能卖多少钱也都提前算清楚了。

但鱼这类水养的,一般都会有些偏差,前后浮动个十几二十块,都是正常的。

纪冰也是靠着这个浮动区间,一点点地攒些钱。

不过也攒不到多少钱,王春梅和纪永华在铺子里卖的时候,她一分钱都捞不到。

一年都攒不到纪年的一双鞋钱。

纪年脚上穿着新鞋,看着她的眼神都和善了些。

“坏人,哪里跑。”纪夏手里拿着新买的弹弓,往纪冰身上打。

啪----

弹珠打到了额头,正中伤处。

纪冰嘶了声,钻心地疼。

“纪夏。”她咬牙低吼。

“你喊什么,他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大劲。”王春梅不悦道。

纪永华已经拿着钱包去卧室里数钱了。

纪年随手扔给她几件衣服,“给,这是你的。”语气趾高气昂,都是施舍。

纪冰抬手把盖住头的衣服扯下来。

-----是纪年的两件衬衫,还有一条长裤。

“我不要。”她气极,把衣服扔回去。

王春梅瞪了她一眼,又扔给她一件纪永华不要的背心,不耐烦道:“不穿你就光着。”

“到点了,做饭去。”她轻飘飘丢下一句话,然后带着两个儿子进了卧室,分享着买了新衣服的喜悦。

房门紧闭,生怕这份喜悦漏出来一丝一毫,让纪冰沾染上。

纪冰垂着的拳头握得咔吧响,紧咬着牙根。

电视机没关,里面正在播放新闻,有一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在逃,连杀9个妙龄少女,全部都是jian杀,手段极其残暴。

放了凶手的信息和照片,还有悬赏的奖金。

纪冰弯下腰拾起衣服,恨不得把这几件破布料撕碎。

不过她没有,她把衣服叠整齐,放进了自己乌漆嘛黑的小房间。

然后,去了厨房做饭。

纪老二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酷姐了,碰到甜妹,你萎了。

鸡腿可以抢一抢,但衣服这类,确实很无奈,谁让纪老二太穷了呢,总不能光着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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