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箱子,靠墙昏睡不知多久,谢谦然被一阵说话声吵醒。
“我记得我没有同意。”
“嗯,你对她一见钟情,那把你家让出来给她们住不好吗。”
“六岁的时候,妈就知道,我的房间不喜欢别人进。今年我二十二了你还不知道,你是我爸?”
“滚。我走到今天没花你一分钱,没承你一分照顾,不欠你的。”
谢谦然听了一会儿,听出这是一个女儿在打电话和父亲吵架。
虽然被吵醒时有些烦闷,但听到这一段话,回过神来时,她居然对打电话的人有些微妙的羡慕。
能够说出这种话的人,应该已经是完全自立的成年人了吧?
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后,一道人影站在了谢谦然跟前。
女人微微沙哑的声音问道:“谢谦然?”
谢谦然抬头,先从声音认出了来人是沈沂水。
然后她逆着光,看见了沈沂水的样子。
其实谢欣刚刚和沈父结婚时,是想要讨好这个继女的。
那时候谢欣的屏保都是沈沂水的照片:那是高中生模样、穿着校服的沈沂水,面无表情,一副黑框眼镜,在阳光的映照下多了一分柔软。
真正的沈沂水比照片多长了一身的刺,来自她除下眼镜后锐利的眼神、冷淡的神情和朱红色的唇。
她手上握着部手机,眉头皱着,手机里还传来些模糊的中年男人的喊叫声。
原来刚才说话的人就是她。
谢谦然点头:“我是。”
沈沂水颔首:“走吧。”
谢谦然被领着上了电梯,升上7楼的时间里,沈沂水听着电话,只偶尔回以一些阴阳怪气的简短回复。
“哦。”
“是。”
“说够了?”
进门后,沈沂水便兀自去了洗手间。
谢谦然被留在客厅,有些拘谨地观察着这间房子。
沈沂水家的装修是极能彰显主人风格的:极简的黑白配色,客厅宽敞无比,却没有电视,家具只有一张餐桌、一把椅子、一方榻榻米。
谢谦然站了一会儿,沈沂水还没有出来,她便先将手中的箱子放下了,拿起手机给父母报信:“没事了,已经进到房子里了。”
母亲仍然是秒回:“没事就好,到人家家里要有礼貌,嘴不要那么硬,叫人要叫姐姐。”
父亲则片刻后回道:“怪了,你姑父那边说怎么都说不通。那我去和他说一下。”
谢谦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了,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想法,于是退出群聊,想着给外婆再发条信息。
但卫生间的门响动,沈沂水这时走了出来,衣服已经换了,脸上修饰的粉黛也卸去了,素面朝天,戴上那副黑框眼镜,只看着比化了妆稚嫩几分。
她神情仍然很冷淡地,对着手机说道:“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没有那么大面子。没事挂了。”
然后便摁断了电话,朝谢谦然走过来。
脱下高跟鞋的沈沂水,虽然只比谢谦然高半个头,但仍然很有气势。至少谢谦然被她的气势压制住了。
她想,该打个招呼。
可是该怎么打招呼呢?该怎么称呼沈沂水呢?
难道真的要像妈说的那样,喊姐姐?
……可是她喊不出口。
嘴张了合,合了张——
“干嘛呢?”
直到一道女声响起。
谢谦然抬头,才发现沈沂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两步开外,双手环胸,眼神有些玩味地落在自己身上。
谢谦然脑子一抽,脑中反复纠结的话就那么脱口而出:“姐姐好……”
话甫一出口,人就僵住了。
脸上开始发烫,热度渐渐漫过耳根,遍布整个头颅。
谢谦然攥着手指,有些忐忑地缓缓抬头,观察沈沂水的反应。
沈沂水的反应让她更僵了。
沈沂水皱眉了,黑框眼镜后,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冷淡——冷的结冰。
“不熟,不用套近乎。”她说,然后打开身旁的一扇门,偏了偏头,“你房间。”
便离开了。
谢谦然在原地呆站许久,直到通身滚烫的温度,转为彻底的凉。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弯腰搬起地上塞满橘子的箱子,朝开着门的黑白配色房间走去。
-
梳理完案件材料,沈沂水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抬眼的余光里,恰好看见门缝外边一抹突兀的橘色。
沈沂水走过去,打开门,发现是一只印满橘子图案的纸箱。
纸箱上有一张字条,字迹清秀、笔锋却很锐利。
写着:您好,多有打扰,这是我外婆自己种的橘子,她再三叮嘱我带给您尝尝。如果不喜欢,放在原地就好,我明天收走。
沈沂水这才想起来,自己家里住进了一个陌生人。
一个据她那位继母评价,方方面面都堪称完美,只有家庭条件不足的陌生女人……女孩。
她蹲下身,捏起一个橘子——长得不大,外形很丑。
剥开外皮,一股清新酸涩的柑橘气息扑面而来。
沈沂水扒了一瓣来吃,一分酸、九分甜,不涩不腻,大概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橘子。
她再看了一眼那张字条,除了写字时一笔一划务求清晰的青涩,一切也都恰到好处。
吃完橘子,沈沂水想起自己方才对那个名为谢谦然的女孩的反应,再度揉了揉眉心。
她自己其实也明白,神经爹是神经爹,谢欣是谢欣。
至于谢谦然,只是一个想读书却没钱租房、寄人篱下、被迫懂事的女孩子而已。
她跟神经爹较劲,人家小女孩又没做错什么。
沈沂水长舒了一口气,拿了个橘子,站起身,朝对门紧闭着的房间走去。
-
房间内,谢谦然支了张小桌板,在床上学习。
明天开学,为了准备开学考,她早早便开始预习高中知识。
只不过学一会儿,她会走片刻的神,想起自己此时已经不在外婆家,而是住进了一个陌生人的房子。
并且借住的第一天,还触了主人的霉头。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时间显示晚上七点二十分,然后“外婆”两个字跳了出来。
谢谦然接起电话。
老人家在对面,很惊喜:“茜茜啊?是茜茜吗?”
社会已经发展到人手一部智能机,但老人家的生活还和从前一样,堂屋里的座机电话还摆着,已经二十年了。
谢谦然父母想过给老人家换智能机,无奈功能太过繁复,老人家学了半小时没学会,心疼钱,又将智能机退了。
于是打不了视频,每回通话,总是先问对面“是茜茜吗”。
“欸,外婆,是我。”
“茜茜啊,好晚了,外婆本来都准备睡觉咯,你还在学习啊?”
“嗯,我学完这一章就休息了。”
“你吃过晚饭了没?人家管你饭吗?”
“……嗯,吃过啦,管的。”
“好好好,那就好,你住在人家家里,肯定有不方便的地方,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知道的外婆,您放心,这边人都挺好的,都很照顾我。”
“好……那就好……”
……
十分钟后。
房内,谢谦然挂了电话,又埋头回到高中数学。
房外,沈沂水靠在门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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