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日——被藏匿的珠宝,海妖的蛊惑

没敢等到清晨的阳光刺破你的眼帘,你便早早从地上爬起来,一路小跑跑上甲板,心情忐忑地等候水手长的发落:不出意外的,因为你骨头的硌脚和一下午的旷工,科纳非常不爽,他挥舞着鞭子扯着嗓子用脏话夹杂着指令让你滚回自己的岗位上去,你不敢怠慢,生怕在空中呼呼作响的鞭子下一转就会抽上你的脊梁。

再次拿起你熟悉的老伙计蹭洗时,昨夜的遭遇好像就像做梦一样,一节漆黑的廊道,一束皎洁的月光,一碗无味的麦糊还有一条美丽的海妖——简直就像是一场童话故事。不过,下一次擦洗的动作拉疼了你昨天被踢伤的肚皮,你这才意识到真实的分量所在。

由于你的旷工,今天的午饭没你的份,不过感谢不好消化的麦麸,你到现在还不算饿,趁着大家都还处于午饭过后饱胀的小憩中,你无所事事地在船上不那么显眼的角落里待着看会书(这也是水手们看不起你的原因之一)——当然,得时刻提起耳朵防止有谁(甚至是那只油光锃亮的老猫)知道你在偷懒。就在你准备在阴凉的船舷旁好好待一会儿的时候,一声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引起了你的注意:这声音实在太过细碎,不像是船锚误抛或者哪根支撑小艇的螺丝崩裂。

但枯燥在海上生活里的比重实在太过沉重,所以你还是选择偷偷伸长脖子偷窥一眼这罕见的声响来源——

是水手长,他正佝偻着身子,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着,样子活像是一只埋骨头的狗,往日里作威作福的威风统地也消失不见,你几乎要被他这滑稽模样逗笑,然而在看到他腰间别挂的长鞭份上,你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用你可怜的好奇心继续窥探他的行为:你看到他颇为珍重小心地捧起一个木头小匣,鼓起腮帮好好给它被擦得反光的表面上一遍一遍吹灰,连握着它的指尖都有些微微颤抖,紧的连关节都有点突出,好像这玩意跟他的外置肝脏一样重要,打开小盒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埋进去、贪婪地嗅着里面承装物的气息,从侧面的角度你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从水手长的表现来看,那里面装的东西肯定对他很重要。

等到他从他那被肥肉撑得紧绷如肉肠的马裤口袋中掏出不知道什么东西,然后慌张地把那个小玩意仓促又小心地怼进盒子,最后再用黏连的目光不舍地从盒子上撕离,行色匆匆地把匣子藏进角落里(多亏了早年流浪街头练的眼力,藏东西的动作你倒是看得很清楚),步履慌张的像是有一条鲨鱼再后面追着咬他一样;晃着他纺锤般短胖的双腿一摇一晃地离开了。

什么东西会让他这么慌张?你偷偷地躲在不远处探着头,水手长走得太过匆忙,以至于他根本没发现就在身后的你。等到水手长臃肿的身躯从拐角消失,你这才从角落里晃出身来,做贼似的摩擦着指节,这种冒犯行径的刺激有如芒刺扎肉一样的酸痛在你因兴奋紧张而湿润的掌心鼓鼓跳动,你弓着背向那个匣子的藏身处走去,余光不断闪看四周,以就算移动的是一个熟睡的婴儿也不会其唤醒的力道捧出来那只木匣,吞下因为过分专注而积攒的唾沫,在极有可能被发现然后吊起来毒打一顿的心若擂鼓的紧绷中用指甲盖撬开干净的没有一丝灰尘的盒盖缝隙,紧接着就被里面的光彩闪花了眼:

没有一张手掌大的木匣里满满当当塞满了珠宝首饰,黄金、白银还有一堆你叫不上名字但在舱壁灯火下熠熠发光的宝石,像是秋日丰收了的浆果麦穗一样禀实富足的堆出一个小尖;其中有一只锚型首饰尤其吸引了你的注意,它虽然是黄铜底座,但做工尤其精致,简直是把海浪的每一缕律动都凝结在了上面,丝毫没有黄铜本身的呆板厚重——这让你莫名想起了舱底的海妖卢沙卡,这份精巧的做工简直和他流畅挺拔的身躯、尤其是他细长匀称的鲨尾如出一辙。

这份财宝的出现让你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指蠢蠢欲动地想要把其中几只戒指纳为己有,但最终,出于对被发现后会落在身上的鞭子的惧怕,你还是把它放回了原处,再偷偷摸摸地回去拎起你那只镴制水桶,抓着书踮起脚尖屏着短气一路小跑回到甲板上。

此时水手们身上由于饱腹带来的迷醉困倦已经被海风吹消了个七七八八,正装出一副卖力的样子在船上干着活,实则趁着水手长和副长们没有巡到这里便毫无顾忌地插科打诨,你低着头、步履匆匆,一不小心竟撞上了一只摇摆如钟摆般行进的高箱,还没来得及小小痛呼一声就跌在地。

“哎唷!谁啊、没长眼睛吗!”你花了一阵才认识到那不是高箱在说话,一颗头颅从箱子后探出头来,你仔细定了定眼神,才认出那是皮耶罗:山野之子,总围着一只暗红色头巾,红色中发随便束在脑后,长脸、雀斑、龅牙,一双粗眉跟拱桥一样扎在脸上,身材活像是根长手长脚的胡萝卜。看到撞倒的人是你,他赶忙把到了嘴边的埋怨收住,把箱子随手一搁在过道,鸡爪似的手一把把你抓起来,粗声粗气地向你道歉,“抱歉啊,小活鬼,没看着你——你可太矮了,在箱子上面都看不着你,没摔坏吧?”

皮耶罗对你来说是个大哥一样的人物,他总是喜欢叫你“小活鬼”(半死不活的小鬼,他这么解释这句来自他家乡的方言),也是船上为数不多会对你有好脸色的好家伙,面对他的关心,你甩头表示自己没什么事:“嘶、我没事,你这是要去哪?你看起来很着急。”

“船长让我把这玩意——”他冲高箱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给他搬到船长室去,应该是什么战利品,我得赶着林风给他送去,可不能让他等着:要采蘑菇等不了雨后两天。”言罢他那双杆子一样的手臂把那只箱子抱起来,直摇晃地走远,“你之后可得注意看点路,这批战利品可多的,别碰伤了,再惹他们不高兴——”

你看他风风火火的模样,也不好多做阻拦,只能目送着他远去,随后你也回归了你的岗位,在水手长浑然不知的目光下勤勤恳恳地做起了你做了太久早已机械化的打扫,直到太阳西沉,你也没再见到一次水手长。

海上的夜晚是纯粹浓厚的黑,走在甲板上甚至只能看到那不远处的船头,再往前便是无止境的黑,今夜连月亮都畏缩在层云之后,海浪击打在船舷,带来阵阵摇晃,却没有形状,仿佛是萨洛莲悠长而古老的呼唤,纵然是饿坏了的你也不敢再多停留,抱着疼痛的空腹跟上了弦的机械玩偶一样哒哒哒地小跑去海妖卢沙卡的房间。

与上次一样,他依旧是被以极不舒适的姿势倒吊在船梁上,而上半身趴在地上,只不过这次的模样甚至要比昨天更加凄惨上几分,身上多了不少绳子勒紧肉里的紫痕,他似乎是听到了你的脚步,耳鳍在你推开门时小小地展开了一瞬,然后努力转过头来看向门的方向,不知怎的,你一看到他那双水润的翡翠色,就难以抑制在心底角落中对他生出的亲近感。

你再次将他从房梁上放下,让他从趴伏的姿态转变为倦怠的侧靠,依旧没有解开手上的束缚,今夜你用短暂的释放为价码换取了一块硬得像柴的黑面包(这是你们无言的交易),稀里糊涂地吞下,让不易消化的黑麦掺木屑填饱你空虚卑贱的胃袋。等到你抹了一把嘴,把指尖留下的细碎面包渣都仔仔细细舔进嘴里后,你发现海妖卢沙卡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你看,这让你很是不自在,屁股不自觉挪动向离他更远的地方。

“干嘛?”你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蜷坐在那里,像是一只静置的艺术品,你发现他的目光停在了你该死的、天生的、娘炮一样的粉发上,这让你大为光火。

“看我干嘛?”你语气不善,来回打量着他完美的、天生的、富有魅力的躯体,试图在他嘲讽你的粉发时找到一个可以还击的点(虽然你不敢跟水手们顶嘴,但是一个囚犯如果敢羞辱你,你一定会叫他好看),当然,很失败的,你没有找到他的缺憾,只能忿忿不平地等待着他的嘲弄,心里就像是在潜水即将露出水面前憋着那一口气,让你好不难受。

“你的头发……”他说了,你绝望地想,又要说了,你这头娘们儿一样的蠢头发,你那早死的老妈留给你为数不多还不可变现的遗产,一个是你的恶心发色,一个是你皮包骨的佝偻身材,还有一个就是你抓不了武器没劲的手,现在倒好了,连一个船上的咸水女都能拿你的头发取乐!看看你那早死的妈!你泄了气地抱着手臂,眼光憋忿地看着他,等着他把那些你再熟悉不过的侮辱搬出来给本就没什么意思的对话加点料,“你的头发,很少见。”

很少见?这可不是一句嘲笑,只是一句平白的叙述,你赌着气扯直你杂乱的粉发到眼前,让它和他那柔顺的长发做比,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它们之间的差距——海妖卢沙卡的发间夹杂着海风凝结的盐粒,在舷窗外若有若无的光线下,它们熠熠发光,就像是擦了考究的闪粉,柔顺而长的卷发看起来就柔软,铺撒下来的时候连进贡给国王的丝绸都难以媲美;而你的呢?毛躁、短粗又硬地扎手,比茅草堆都不如,只有被人拿来取笑的份!而至少,海妖卢沙卡是最有资格的那个,想到这里,你忍不住语气中的自嘲,夹枪带棒地开口接茬,“很少见的丑吧,跟个娘炮一样,反正他们都这么说,我是个旷野的杂种,阿舍尔的狗崽子——随你怎么说。”

“不,”出乎意料地,他没有拿你的头发开那些你听惯了的玩笑,而是满眼悲伤,为什么要悲伤?你想不明白,从来没人因为你而悲伤,“别这么说,你的头发很好看,你是大地的种族,但却生着粉珊瑚一样的发色——那是我们至高的神祗,萨洛莲的馈赠。”

他的声音柔和而悦耳,因过度使用而沙哑,像是被珍藏进橡木桶中的纯酿酒因摇晃而击打桶壁传出的动听声音,你因为他的赞美而呆滞片刻,直愣愣地和磷叶石一样闪耀的双眼对视了片刻,后知后觉地猛别过脸去,真跟个姑娘似的羞红了脸,“……随你、随你怎么说……嗨呀、反正就是珊瑚也差不多。”

“这是高贵的颜色,不要自卑,或许你的祖先曾是与粉珊瑚一样高贵的贵族也说不定。”他轻声细语地继续,倚靠在一旁堆积的,在黑夜中如同高山一样的木箱旁,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夸赞你从未得到过赞美的头发,你实在受不了这般奉承,五脏六腑就像是早离了油水的胃突然吃下了大块炙烤牛排,闹腾得厉害。

“快别说了!我要是个贵族、那水手长那头蠢猪都富的算得上是老爷啦!”你大声嚷嚷回去,随后突然意识到你刚才的举动到底有多不小心,也不知道是在气他还是气自己,捂住嘴扭过身去不理海妖卢沙卡了。

见证了你的这一系列举动,海妖卢沙卡低低地在喉咙口笑出声来(这声音又让你再次红了脸,这萨洛莲的宠儿!),善解人意地转换了话题,“哦?这又是何以见得?那个水手长我可见过,他简直就是一头未开化的野猪,和你可比不了。”你知道他们相见的场景绝对不好看,而且你也不太想想象那个画面,便没有多追问,只是尽职尽责地回答他的问题。

“他可是藏了好大一笔财、我看见了,那么多金银珠宝的首饰,都藏在一只匣子里,把它卖了,恐怕能换一艘船哩!”你手上不停地比划着,跟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其中几件你看得上的戒指和宝石首饰,他在听的时候似是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但还是让你接着说下去。

“真是条狡猾的海鳗,”等你一口气说完,他慢悠悠地评价,那双琉璃海一样的漂亮眼睛在眨动两下过后像是想出了什么好主意,连上挑的眼角都染上了几分喜色,“嗯,听你的话,你好像对那个水手长很有意见?”

听到这话你可来了劲,在平日里因为畏惧告密(你最讨厌被告密了,那群愚蠢的附庸!)而不敢说出的实话这下子一股脑儿地全倾倒给眼前明显和你统一战线的海妖,手上动作挥舞着不停:“他可是个彻头彻尾的混球、每天就知道挥着他那条鞭子到处走、跟只看门狗一样,看到有人累了倒了就给他一鞭子……”你絮絮叨叨地列举起他的罪状,尤其是他把你当出气筒的行径,你越说越恼火、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恨不得把你平时连正眼看都不敢的水手长“把他撕碎了、扔进海里才好!”你愤愤地宣布,后知后觉地发现你竟把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急慌慌地在四周不安地乱瞟,生怕有谁把你的话听了去,告诉水手长。

海妖卢沙卡同情地让你继续说下去,直到你把你的恼火暂歇,换成了不安,他这才缓缓坐起身来,向你探过身来,声音渍了糖的柑橘蜜饯似的甜,“谁说不是?不要担心,孩子,这里除了我们不会有别人,我们境况又是这般相同,我又怎么会背叛你?别怕,过来些,”他只需煞有其事地向你抬抬下巴,就你忍不住靠近他的念头,在他的邀请下全然忘记了他是个海妖、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杀掉你的可能,见你如此听话,他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几分,“我是说,如果有可能,你想不想把水手长从他那个位置上拉下来,嗯?”

这话可让你提了兴趣、把他拉下来!你还从未敢想过这件事呢——但一只海妖又能懂什么?你想,就他那副贵妇人似的天真,他能懂什么?不过即便如此,你还是想听听他的提议,就当是夜谈消遣也不错,于是你低下头,把耳朵又凑近了些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嗯……在船上,所有的战利品都要由船长先选、然后是大副、二副再随之向后,一层一层地选,照你的说法,水手长手里的那些成色的,绝不是他该有的、换言之,他背着船长藏了战利品——”说到这里,他露出期待你补充的神情,但很可惜,你有点笨,听了之后什么都接不上,就在你几乎要觉得他会因此而嘲笑你的时候,他善解人意地替你解了围,“在船上,私自藏匿战利品可是大罪,这种不服从和背叛可是很严重的——一旦被发现,船长为了巩固自己的威信,一定会重重惩罚他的。”

“你是说我该把这些东西交给船长是吗?”得知这一事实的你几乎按耐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情,但一想到那些珠宝就这么上缴给船长,眼见着成堆银凯瑟弗从手指缝里哗哗流走的感觉可真让你不好受,可如果这能让水手长因他的傲慢付出点代价的话,你咬咬牙,还是决定按他说的做。

“如果把这些财宝就这么全交上去未免也有些太过可惜了,”看出了你的忧虑,海妖卢沙卡非常适时地提出了想法,“你不如自己留下几件,这样等到了下一个港口,下船的时候还能卖上一笔不小的钱。”

“是个好主意,可我该把钱放哪里呢?我没地方藏、我连自己的褥子都没有。”你颇为懊丧地弓起了背,把头埋进环抱的手臂中,“看来我只能全交上去了,哎、这辈子都没有赚大钱的机会……”

“谁说的?这不就有现成的藏处吗?”看你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他就像是一只永远能盛出肉汤的金釜一样,变着法儿地给你好点子和希望,“明天晚上,你可以把匣子放到这里,我帮你挑出几只值钱的,你再把剩下的交给船长,如何?”

“这么好……能藏住吗?”虽然除了他的提议没有更好的选择,但你还是将信将疑地补上一句,“不会有人发现吗?”

等到哀伤潮汐似涌上了海妖的面庞,你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说错了话(废话,他每天经受着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怎么,难道水手来这里是为了和他喝茶不成?),他的表现实在太过温柔,以至于你几乎忽略在他身上肆虐的寒冬,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表现出偏激的情感,只是用冷淡的语气陈述,“他们分不出精力去找东西。”他眉眼中平静的悲伤刺痛了你,不知怎的竟让你想起你母亲还在时因为贫穷而生的窘迫和苦涩。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见状你赶忙打住了话题:“我知道了,我明天就把它……偷过来。”你不大自在地用指尖扣着手下的木板,试图用它去分散你的注意力,而他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自顾自地靠在一旁,选择了闭眼歇息,结束这一夜的谈话。

你只好找了另一个角落,紧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过多的思绪杂乱错综让你难以入睡,只能一边思考明天该如何搪塞别的水手对于你晚上不归的询问,一边计划明天如何再他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偷走那只堪比水手长外置肝脏的宝物匣。

昏沉的半梦半醒中,你有一种预感:从明天开始,你命运的轨迹将会走向全然不同的道路——远离不变尊贵的葛林多尔庇佑,转而将自己投入喜怒无常的萨洛莲手中。

有人看吗……好吧其实这本真的很暴露本人xp……比如弗洛伊德看完大喝一声向我袭来什么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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