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天边放光时，枝叶落下斑驳的影，远处的高山，冰雪消融，从山顶汇聚成溪流，蜿蜒起伏，水声潺潺，轻灵动听。

待到白雾散尽，茂密山林显露了出来，几头山鹿时隐时现，光滑的皮毛蹭着叶尖的朝露，浸染一身湿气越走越远。

羽舍律空收回了目光，放过了它们。

他站在树上，感受着晨风给他带来得信息，突然如鹰隼般飞掠而出，片刻功夫，手里就提着一只野兔归来。

早上不宜吃太过油腻的食物，他捉这只野兔，也不是为了烤肉，而是给罗卜玩，免得他闲得无聊和那刹混久了，沾染上不好的习性。

这供小孩分散注意力之物，自然生得滚圆雪白，肥美可爱，让人见之一喜。

可惜，罗卜这小孩没有半点童心，两指提溜起微微颤抖的肥兔子，摇了摇，看向羽舍律空道：“中午吃兔子吗？”

早上用了昨夜剩下的鱼汤和饼子，所以用不着杀生。

羽舍律空：“不，要留下来给你……”作伴。

“储备粮。”那刹不知何时过来说话，看他笑得一脸恶意，就知道他大概要作弄小孩小孩了。

羽舍律空皱了皱眉，很想揍那刹一顿，杀杀他的气焰。

谁知罗卜道：“那我得把它养得胖胖的，肉才多。”

兔子许是听懂了他的话，蹬着腿奋力挣扎，但它一只小动物，如何是怪力小孩的对手，雪白的毛毛掉了一地，也没有从那只小手上逃脱。

罗卜拍了拍它肥美的屁股，道：“别怕，现在不吃你，还要把你养得更肥些。”

兔子完全受惊了，挣扎得更加用力，但还是徒劳，只得被罗卜强抱在怀里。

孩子、兔子，本来应该是很有爱的场景，然而小孩没有半分软萌可爱，兔子也不见乖巧柔顺，总体来说带着无法言说的诡异。

羽舍律空怕颠覆自己对孩子的印象，连忙撇开眼。

那刹想说什么，池濯已经收好了法器走了过来，他立马闭上了嘴，左顾右盼，好像对周围环境十分感兴趣。

路上，在离月中天越近，除了池濯之外的人，都有一些急躁，看上去莫名其妙，实际上各有各的理由和难处。

池濯不是知心哥哥，会找他们一对一的谈话，只是这样的心态难免会出现意外。

比如说，他们再次遇到了袭击，然而这次反应却没有上次那么迅速地解决，硬是让对方自曝成功。

虽然没有损伤，但也颇为狼狈。

那刹便怪起了羽舍律空了，十分阴阳怪气道：“嗐，我当羽族第一个高手有多厉害？确实挺厉害的，都让他们杀到眼前来了，才反应过来，大概是几只猫猫虫的水平。”

所谓猫猫虫，是四族女性养的一种战力为二的宠物，那刹用其来形容羽舍律空，算是在侮辱人。

羽舍律空哪是那么容易惹怒的，给了那刹一个平淡无波的眼神，而且他觉得自己也太过松懈，竟然会让敌人贴着脸自爆。

他首先便是向池濯告罪，嗯，他完全把自己定位成一行人中的护卫了。

池濯瞥了他一眼，道：“不过小事罢了。”

他就不明白羽舍律空为什么会将这件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或许就和自己所认识正义人士一样，心中怀有大义，会主动承担责任，奉献自己。

只是到底队伍中最强的是他，若不是他放任的，根本就近不了他们的身。

羽舍律空还待要说，却听见池濯道：“此次来的不是魔族。”

那刹主动接话：“前辈说的是，他们是修罗。”

罗卜闻言，脸色有一下子白了起来。

他这样的神情，其他三个大人都没有看到，所以他才没有被怀疑和修罗有什么关系。

当然池濯不会，他将罗卜的身世猜得差不多，并不对他和修罗的关系有所惊讶。

无非是修罗可能曾经伤害过他，鉴于罗卜是修罗的混血，这样的可能很大。

“修罗？”羽舍律空皱眉，这事修罗们也要掺一脚？

那刹嗤笑：“果然是一群闻到腥味就蜂拥而至的鬣狗，他们可能不知道前辈的情况，但无论是你还是我，任何一个死在去往月中天的路上，都对他们非常有利。”

羽舍律空道：“不一定。”他再次给出了这个答案。

那刹却依旧笑意晏晏：“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但是假假真真，真真假假，云里雾里，不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羽舍律空不语，低睫沉思。

那刹又道：“魔族、修罗接连出手，恐怕很快就轮到神人和羽人。”

羽舍律空听到那刹说羽人，回过神来，本就不好的心情一下子降到了谷底。

而池濯没有他们想得那么多，这些不过是试探罢了，都是来送死的，若是来真，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肯定会有匹敌羽舍律空的高手，哪怕没有，也不会这么弱。

只是池濯不在意，那刹全当笑话看，罗卜不发表看法，羽舍律空不得不去在意随时而来的羽人。

他可以心狠，但对从天空岛来得羽人真的能下手？

那有可能是他曾经的战友和手下，或者他们的孩子。

只要想到这里，多思多虑的羽人，根本控制不住翻滚的浪潮，一时只觉得头疼欲裂，身子都忍不住晃了晃。

此等反常自然引起他人的注意力，那刹侧目：“怎么？受伤了？”

别看他整天以气羽舍律空为乐，但其实并不想他出事，毕竟现在要是乱起来，也就羽舍律空能够护住他。

他相信羽舍律空的承诺，却也知道对方对他的杀意，就控制不住去刺激他，好让他的心里比自己还要不舒服才觉得开心。

羽舍律空长睫垂落，眸光微黯，却只道：“无事。”就不再开口说话。

那刹见此，不免撇嘴，这个家伙哪怕故作淡定，也被人轻易看出此时的脆弱之感。

他强是强，但难免有贵公子的通病，忧郁且自怜，只是平时遇到的挫折少，所以没有表现出来，如今死穴被大戳特戳，破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尤其是下一波敌人来袭时，他自认为一行人中只有他能出手。

午时，即使心有猜测，也不可能不吃饭。

架起汤锅，烧起大火，里面的野猪肉一戳即烂时，那刹早将新鲜的野猪心脏吃完，闻到这肉香，难得生出一点食欲，便大声表示：“羽舍律空，我也要吃。”

羽舍律空不是他父母，会对他百依百顺，但也不至于小气到连顿饭都不给他吃，只淡淡道：“自己拿。”

这个世界的餐具，也就是碗筷刀叉，他们是自己做的，没有去村落换，因为能换来的只可能是二手的。

池濯偶尔也会品尝一二，有一次那刹试探他，给所有食物都下了毒。

池濯很讲理，他也不生气，只是将所有食物碾碎，全部给那刹灌了下去。

那刹福大命大，没有噎死，没有撑死，更没有毒死，只是从此怕了池濯，也不敢再试探他。

不是池濯做的这事让他觉的害怕，而是通过这事，他看出池濯不在意他会做出什么事，但如果触及到他的底线，将会直面他无情的一面。

他不像羽舍律空好糊弄，清冷的眼睛似能看穿人心里的想法，就像自己的一切都在他面前遁于无形。

这样的人无疑很可怕，无论谁在他面前都是渺小的，忐忑的。

那刹不相信羽舍律空没有发现这一点，或许这就是为何只有他在试探对方，而羽舍律空一直装聋作哑，只在不受控制之前出声阻止。

不管他心绪如何，在吃过午饭后，他们再次上路。

没有多久，天空就投下一片阴影，几根白羽落下。

大家抬头一看，那刹就“哟嚯”一声，笑道：“说谁，谁就到，羽舍律空，快上！和他们打起来。”

羽舍律空看着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羽人，自动过滤掉那刹的话，只是看到那一对对雪白的羽翼，目光停顿了一下，心中无声地叹息。

最起码，到现在他都没有悔意，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和那刹没有同族爱不同，羽人们想来对羽舍律空有点感情，没有贸然出手，纷纷停落在附近的树上。

他们个个生得高挑挺拔，面容端丽，十分俊美。

依据那刹对实力的标准判断，这所来的每一个羽人实力都很不错，比起魔族和修罗来说，羽人算是认真了。

羽舍律空和羽人们隔空相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直到羽人们纷纷从树上飞了下来，来到了羽舍律空的身边，还没有说话便先单膝跪了下来。

高傲的羽人们低下了头颅：“统帅，请回天空岛，羽人需要您。”

“哇哦！”那刹一声惊叹。

羽舍律空瞪了他一眼，才对羽人们淡淡道：“我已经自逐而出，又失去羽翼，早就不是天空岛的人。”

“可是……”羽人们都很激动，还待要说。

羽舍律空打断他们：“好了，你们都起来，如此姿态，可是要威逼我不成？”

羽人们哪敢有这样的心思，纷纷从地上起身。

池濯见他们许是要叙旧，也不留下，和羽舍律空说了一声，带着罗卜到前面去等他。

至于那刹，本是想留下来看戏，但羽人们的眼风十分锋利，就像是要每人过来给他来上一刀的模样，成功劝退他想要参与的心情。

他心里嘀咕：不给看就不看，不过……

他摸了摸下巴，脸上浮现了一丝诡笑，狭长的红眸满是恶意。

如此声望，真让人坐立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