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的身上背着两个巨大编织袋穿梭在丛林间,广秋会微伏着身子趴在他身上,手心攥着其颈间的毛发,徐徐打量起周围的风景。
路况崎岖,万灵却走得很稳,广秋会感觉自己不像坐在它的背上,而是某种带有柔软坐垫的观光车。
他揉了揉万灵的脑袋:“如果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万灵昂首阔步,表情说不出的骄傲与满足:“我不累,这才哪到哪!”
高悬的太阳逐渐歪斜,万灵抬了抬头,头顶皆是被他恐怖的身形惊动的鸟兽。
“抓紧了秋秋,我要加速了!”
耳边的风声倏忽强劲,广秋会急忙环住万灵的身体,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覆在了腰间,偏头一看,是万灵幻化出的大尾巴。
广秋会背过手摸向腰间的安全带,异常柔软的触感令他心念微动:“你又把它放出来了,好软。”
高速行驶中的小轿车差点失控翻车,万灵连忙减缓速度稳了稳身形,恼羞成怒:“别乱摸!会摔倒的!”
“好吧,”广秋会闷闷笑了几声,“我相信你不会让我摔在地上的。”
“哼,”被无条件信任的感觉再度让小狗的尾巴翘了起来,他傲娇地轻哼了一声,“那也不行。”只是强硬的态度弱了好几分。
不知道在万灵的背上呆了多久,久到广秋会被富有节奏性的颠簸摇得昏昏欲睡,万灵终于开口:
“到了秋秋!到啦!”
被万灵的尾巴卷下来时,广秋会刚刚睁开眼。
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山洞时,万灵正躲在树后着急忙慌地穿衣服,口中还失措地喊着别回头。
不过半分钟,万灵又恢复了戴上了自信面具,大阔步迈到广秋会面前:“虽然外面看着有点不起眼,但是山洞里面其实被我装饰的特别温馨漂亮。如果晚上不想扎帐篷,我们也可以在这里面睡觉!”
广秋会抬手为万灵整理了一下衣领,听到对方的话感到有些新奇,点头:“好啊,我还没睡过山洞呢。”
“真的吗?!”万灵没想到广秋会居然这么容易就同意,欢欣鼓舞地就拉着他往山洞里面跑,“我这里不光有干净柔软的兽皮,还有干燥的稻草,很多很多,无论你想睡哪一个……”他的话戛然而止。
广秋会适时地将即将脱口的讶异的夸赞咽下,同万灵一起沉默。
他感到插在指缝中的手有些颤抖。
“我的床……我的装饰……我养的小花……是谁?!是谁把我房子弄成这样的!!”
这愤怒中夹杂着不可置信。
可想要找到这个强盗何谈容易。
万灵虽然为自己占据的山洞冠上了房子的称呼,但房子应该具备的防护措施和家具却一概没有,小偷就是想来,都不用推门进来,因为这里压根没有门。
也难怪山洞内如同被狂风卷过一场般狼藉。
广秋会抚摸着悲痛欲绝的万灵的后背,像是给一只小狗顺毛一样。
如果万灵在来时能抬头看一眼树杈,大概就能发现自己曾经精心筛找的枯草以及装饰,正大剌剌在树杈的鸟窝上挂着。
可是此时他沉浸在悲恸的情绪当中,感觉下一秒就会就地躺下撂挑子不干。
广秋会好不容易安抚好了万灵,万灵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山洞,等到两人慢悠悠晃上山顶,天边的太阳只剩下一张翻倒的船肚。
落日的余晖中,万灵伸展双臂迎着山顶徐徐的风,身子一仰,躺倒在柔软的草地上。
“好想念山顶的风。”
广秋会坐在万灵身侧:
“那你以后可以常来。”
“不要,”万灵十分干脆的拒绝了,“山上没有你,我才不来。”
听闻广秋会莞尔笑着:“以前山上没有我,你不也照样生活了好久。”
“这不一样,”万灵十分严肃的坐起身,沉吟道,“习惯了两个人的相处,我就没有办法再接受一个人的孤独,就像……就像吃过广妈妈煮的牛肉,我就对生肉无法下咽一样。”
对于生活简单的万灵来说,这可能是他能最快想到的比喻,却也最贴切。
没等广秋会对于他的回答发表什么看法,万灵忽然贴近广秋会:
“那你呢秋秋。”
得益于万灵异常严肃的表情,广秋会也收起了打趣的心思,认真发问:“我什么?”
“你喜欢和我在一起,还是喜欢一个人?”
两人的距离极近,广秋会被万灵不安忽闪的睫毛迷了眼,伸手捧住他的脸,在眼睫落下一吻:“我的回答和你的一样。”
“跟你在一起后,就再也无法忍受孤独。”
所有紧张的神色在万灵的脸上顷刻间褪色,像混杂的调色盘上倏地擦上一抹白,他嘴角的弧度压不住:“我就知道!”
旋即这白中又落上了一点黑。
“可是……”万灵黯然神伤,一阵风吹来,他烦扰的思绪也随着荡起的青草地缠绕在一起。
“怎么了?”广秋会轻轻抚平他的眉心,“有什么心事就和我说。”
万灵将头埋进广秋会的颈间,语气翁然:“你这几天总是借着工作躲着我,不知道为什么,秋秋,我心里总是有点不安稳。”
广秋会动作一滞,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深色。
“万灵……”他长叹一口气,“有些事情我并不想让你过早知道。”
“我不想让我们之间的关系笼罩上一层沉重的阴霾,也不想看到你难过。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隐瞒反而更让你难受。”
“所以你就自己承受那些感受吗?”万灵抱住他,“我总是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秋秋,我有时候都不确定我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他的声音有些伤感。
两具单薄的身体依偎,灼热的体温烘烤着彼此的心脏。
广秋会喉结微动,异样的感情炙烤着喉管,堵塞了喉咙,使得一切无法宣之于口。
他私以为爱是明确的未来与稳定,对于甜言蜜语与描绘浪漫并不擅长。
于是他时常羡慕万灵的单纯与率真,也自私地享受着对方热烈给予自己的情绪价值,广秋会知道自己成为不了万灵这样性格的人,也不太懂得如何用那样的方式给予对方确切的安全感。
或许他也并非一无所知。
只是他并不喜欢用虚无的语言装点他们的关系。比起用言语哄骗,他更希望能切身参与到研究中,用自己的金钱与技术一步步延长两人共处的时间,直到白头偕老。
他也是胆怯的。
明明知道万灵也应该是知情者,他却有意隐瞒,模糊了两人之间寿命的隔阂。
因为他也时常恐慌,惧怕万灵会因此离开他。
广秋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自私到了极点,他享受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以至于无法接受几十年后的某一天,自己花白着头发病卧在床,只能用药剂维持着枯槁的生命缓慢迎接着死亡时,万灵依旧与如今别无二致。
明知道万灵不是那样的人,但他总是不自觉的冒出阴暗点子。
他脑中时常会闪过一丝想法,觉得自己不过是擦过万灵漫长生命的一粒沙,他的消逝或许会让他难过一瞬,可那一瞬也不过是他生命的百分之一,自己死后,他依旧年轻靓丽,像大学生,像青年,在最好的年华依旧可以遇到比自己更好的……
这样的想法一旦生出就再也无法消弭。
他不懂这样的感情是爱还是单纯的占有欲作祟。或许这两种情感本就不分彼此。
广秋会无比阴暗地想掌控万灵的一丝一寸,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记忆。
自己死后万灵会怀念自己吗?他会舍不得吗?会对着他早已褪色的照片偷偷落泪吗?
每当想起这样的画面,兴奋与痛苦就扎得他浑身战栗。全身心侵入对方未来的错觉让他头皮发麻,可巨大的满足后就是无止尽的空虚。
他意识到自己想法的可恶,那虚幻的眼泪也频频引起他的共鸣,让他在深夜掩面。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
自私、多疑、执拗。
或许这本来就是最纯正的他,只是从来没有人能协助他发现。
他唯恐被万灵注意到异常,于是将一切深深掩埋,用最熟悉的冷清伪装自己,怀着弥补的心情拼命工作,用以麻痹安慰自己。
可是这伪装伤到了万灵。
他的眼泪浇灭了肌理的温度,让广秋会挣扎着乱舞的思维重新钻回了大脑。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始终无法忍心看到万灵落泪。
爱是什么?
这是个无法统一出明确答案的问题。
或许爱总会让人变得小心翼翼,让人变成一条可怜巴巴摇着尾巴的小狗。
广秋会的暗哑的声音深陷近万灵的臂膀。
“对不起万灵。”他有太多话想说,有太多压在身上的担子想分担,可最终脱出口的却不是这些。
“我爱你万灵,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率地说出这三个字,尽管匮乏而单薄。
“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我没有办法做到像你这样坦率,我也不想看到你这样难过。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爱你,比我自己想得还要爱你。”
夜晚的轻纱彻底笼罩两人,也让翻腾的心绪归于平静。
广秋会抬起头直视着万灵,圈红的眼圈让他看上去多了分脆弱。
他张着嘴,唇瓣分分合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我……万灵……”简单的两个字从他嘴里显出缠绵之姿。
他甚至移开了视线,将万灵的手心贴近自己的脸颊,似乎要学着万灵的方法汲取安全感,他半敛的眼神中有着示弱与求知,“我不太懂得怎么表达爱,所以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教教我。”
尽管有着诸多幽思,他还是选择坦诚自己的拙笨。
万灵猝不及防闯入一双浸水的双眸,嘴快过大脑率先说出了心声:“可是……可是我也不会。”
两个都没谈过恋爱的男人面面相觑,万灵连忙为自己的话找补,“我也没有什么方法,就是凭借本能想对你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爱你要说出来,难过也要说出来。”
“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教……秋秋……”
广秋会被万灵仓皇的模样逗笑,破涕为笑:“你已经教会了我最重要的。”
网传中流星雨的降落还有大概六个小时,万灵给广秋会拿出毯子让他先休息一会儿,自己则撸起袖子开始搭建帐篷。
广秋会睡不着,侧卧欣赏万灵忙碌的背影。
编织袋仿佛一个百宝箱,广秋会眼睁睁看着他先掏出帐篷软垫驱蚊水等各种生活小用品,又端出了电锅牛肉调味料,颇有种要在这里住个十天半个月的架势。
眼看万灵即将被淹没,广秋会于心不忍地开口:“你想要做什么饭,我帮你。”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万灵倏地一个惊跳,连忙将手中的东西塞回了编织袋。
“不!不用!你怎么没有睡觉!”
广秋会佯装没有察觉到万灵的反常,耸了耸肩:“这才过去五分钟,而且蚊子太多了,睡不着。”
万灵抚掌,“差点忘了,幸好我带了花露水!”
广秋会配合着发出感叹:“你也太贴心了。”虽然演技拙劣,但也成功把某只小狗骄傲地直翘尾巴。
万灵对着广秋会周围的空气一通乱喷,气味刺鼻得就连蚊子过来都得绕着道走,可他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给广秋会盖上毯子后安抚似的拍了拍:“好啦,这下没有蚊子再来骚扰你了。”
强烈的气味将广秋会呛得打了两个喷嚏,万灵全然不知,紧张而天真地发问:“你感冒了吗?”
“你不觉得这个味道……嗯,有点大吗?”
“是有点!”万灵尾巴卷起花露水在自己周围也喷了个遍,“但是我感觉很好闻!很清凉!网上的人都说这是这是平价香水还能驱蚊,果然诚不欺妖!”
广秋会无奈地点了点头,觉得万灵高兴就好。
随后他就被万灵塞进了毯子里,强行扭转了方向,“都交给我就行!你安心休息!”
广秋会只得掏出手机,闲里偷忙办起了工。
处理完一些公务后,他打开了通讯软件。
广秋会:我打算让万灵也参与元宇宙与端脑的研究,今天过后我会去和妖特科对接。
谢永念:怎么,舍得让你的小宝贝知道真相了?
广秋会:他总有一天要接触的,不如让我手把手教他。
谢永念:你带他?他知道你打算当小白鼠的事吗?
广秋会:不知道。
谢永念:……你想让他亲自操刀?你知道光学习这些东西需要天赋和多长时间的努力吗?况且他现在可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要是失败了……啧啧,真不知道你是喜欢他还是恨他。
广秋会:时间多得是,我相信他的能力。
谢永念:按照你的话,志愿者也多得是,你大可以让他多操作练习一下,然后找一个更稳妥的人操作你。
广秋会:再稳妥的技术也不能百分百保证成功,如果途中真的出现差池导致我的记忆被清空……
广秋会:那么希望经历“死亡”和“新生”时,我记忆构建中的第一个人是他。
谢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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