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谯手中拿着开阳剑,独自从昆山上下来。他没有御剑飞行,也没有使用其他的仙术,而是牵着一匹马,朝着太阳落山的那个方向而去。
他的速度很慢,甚至比不过毫无修为的凡人。因为这一路上,他遇到了太多受邪魔迫害的人,每遇到一个,他的脚步便会停驻,直到那把镌刻着太阳图案的长剑刺穿作恶之人的胸膛,沾染上血色的痕迹,他才会继续赶路。
刚下昆山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离开昆山越远,他的目光就越暗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逆光中宛如漆黑,年轻的脸上显现出坚毅的轮廓,染上看尽世事的沧桑。
几个月后,他站在一片荒芜的西洲,这里的人们比中洲最为偏僻的地方生活还要艰苦,乌云常年停留在天空之上,牢牢遮挡住更高处的阳光。
李明谯留在了西洲。
妖邪肆虐,他挥剑斩尽妖邪。民生疾苦,他与他们同甘共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西洲在他的治理下,竟然重现勃勃生机。他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教他们学习仙法,渐渐的,庇护一方的李家在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上拔地而起,李家越来越兴盛,把整片西洲都护佑在羽翼之下。
百姓们视李明谯为神明,开始修建他的神像。由于李明谯的宝剑名为开阳,人们便称呼他为开阳仙君。
但是,李明谯仍然愁眉不展,他时常站在李家最高的那座楼,长久地凝望天上的乌云,那些乌云始终不曾消散,在他心中投下深浓的阴霾。
“大哥。”
李明谯回过头,身后是他在西洲认识的义弟,他没有名字,自愿跟随李明谯的姓氏,为自己取名李明谐。
李明谐发丝散乱,还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风尘仆仆从外面赶来的。
李明谯问道:“明谐,发生何事了。”
李明谐神色黯然,说道:“那些邪魔明明被我们清理干净了,可是今天,有一个小女孩被掳走了,我在那里感受到了魔气。”
李明谯剑眉深深蹙起:“快带我去。”说着,没有丝毫耽搁,便跟着李明谐迅速朝出事的地方而去。
在他们的上空,乌云卷积着,遮挡住更多的阳光。
在大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师父,我也要去。”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身穿窄袖白衫,手拿一柄与身高相匹配的佩剑,一双眼睛写满跃跃欲试。
李明谐说道:“新亮,此去危险,不是闹着玩的。”
李新亮仍然固执地站在他们面前。
李明谯沉吟片刻,说道:“那你便和我们一起,不过要时刻跟在我或者你师叔身边。”
少年欣然应允。
他们御剑而行,很快就到了出事的地方。
是一间客栈,外面高高挂着一面酒旗,此时没有风,酒旗也是静止的,仿佛在为主人家的噩耗静静哀悼。有许多人在外侧围观,将客栈包围得水泄不通,一种名为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之中蔓延。
李明谯的到来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满怀希冀地仰望着他,自发为他让出一个通道。
人群最里面,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颓然坐在柜台后面,以手掩面,手底下的桌面上已经聚集了一滩泪迹。听见李家兄弟的到来,他立刻站起身,一双红肿的眼睛祈求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
“开阳仙君,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啊,她还那么小,就被邪魔给掳走了,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说完,他屈起双膝,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李明谯连忙躬身,想要扶他起来。
人群也纷纷跪倒,请求的声音如同水滴汇聚成溪流,再汇聚成大海,如惊雷般响在耳畔。
“求开阳仙君替天行道,再斩邪魔。”
李新亮第一次亲眼见到人们对自家师父的信仰,心中豪情激荡,抬头仰望着李明谯,少年的声音响起:“师父,我们一定要除尽所有邪魔!”
李明谐也看向李明谯,眼中却是隐隐的担忧:“大哥,从残留的魔气看,那个邪魔非常凶险……”
李明谯抬手止住义弟的未尽之言,他扶起失去女儿的中年掌柜,又转身面对着客栈外面黑压压的人群,慨然举起宝剑,承诺声销金斫玉:“大家放心,我李明谯,必定挥剑开阳,斩尽邪魔!”
在一声声“开阳仙君”的呼喊中,乌云仿佛也被李明谯的气势所慑,边缘处竟然漏下金灿灿的阳光,照得开阳宝剑闪闪发亮。
*
这次的邪魔不仅修为高深,还狡猾无比。在掳走客栈掌柜的女儿芳娘后,又接连掳走数名孩童,却仍然深深藏匿着踪迹。一时间,西洲境内人心惶惶,即使是青天白日,家家户户也是门窗紧闭。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毫无线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一个孩童失踪的地方,都留有一处并不明显,却也难以忽视的漏洞。而这些漏洞集合起来,便如同拼图一般,拼合出邪魔藏匿的地点。
*
李明谯站在一条宽阔的河边,奔腾的浪花仿佛能将世间一切邪恶冲刷干净。他身边站着李明谐,身后是主动跟随他的李家弟子,这些人大都还未成年,李新亮作为他的第一个徒弟,站在他们的最前方。
李明谐语气焦急:“大哥,这河流的结界将金丹以下的修士拦截在外,明摆着是那邪魔布下的一个陷阱,就等着你独自进入。即使你已经元婴修为,但那邪魔守株待兔,此去必有危险。依我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李明谯目视前方,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扬。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蕴含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我们每多推迟一日,那些孩子便多一日的危险。”他对李明谐笑了一下,笑容中隐含着骄傲,“你放心,我可是昆山六玉之一,在我的剑下,还没有一个邪魔可以逃脱。”
李明谐还要再劝,李明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不必再说了,我走之后,那些弟子们,还有西洲的百姓,暂时就交给你了。还有新亮,这孩子天资不错,但是有时候行事鲁莽,你要好好约束他。”
说完,他便凌空而起,在所有李家弟子的注视下,挥剑破开河面之上的结界,足尖轻点水面,几个跃步就来到了对岸。
李明谯往远离河岸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最后,他站在一座林木繁茂的山脚下。
山中忽然响起一道充满妖气的声音,尖细的嗓音仿佛能够刺破人的耳膜:“哈哈哈,好个有情有义的开阳仙君,竟真的为了几个卑贱凡人独自前来。”
李明谯将开阳剑横在身前,厉声说道:“你躲在暗处又有何用,若是怨恨于我,不如现身与我一较高下。”
那道尖细的声音说道:“开阳仙君的厉害,我早已知道,又何须亲身领教。我们不如来做个交易,你若愿意归顺于魔道,我便放了那几个孩子,如何?”
李明谯的眸中燃烧着怒火:“休想!”话音未落,开阳剑携带着霸道罡风,对着那座高山砍下万钧一击。剑锋过处,坚硬的树木宛如柔和的水波一般,纷纷向两侧倾倒。
山上的鸟儿受到惊吓,纷纷逃往天际,留下一串惊惶的鸟鸣。
“开阳仙君的剑法真是炉火纯青呢,只可惜,再高明的剑法,面对天地造物,又能改变几分呢?我就藏身在这座山中,你难道还有削平山峦的本事吗?”
李明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握着剑的受伤青筋凸起。他不再回应那道声音,径直踏上进山的道路。
不能移平山峦,他就亲身入山,一寸一寸搜寻,总能找到邪魔藏身之地。
天上始终浓云密布,使得本就阴暗的山林更加前路难辨。天上时不时投下一道巨大的黑影,李明谯抬头看去,竟然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玄鸮。那玄鸮始终在他头顶盘旋着,金色的眼睛如同监视一般,锁定在他身上。
李明谯与玄鸮对视着,那玄鸮周身有着淡淡的魔气,显然是有主人的。他装作没有发现异样,低下头继续搜寻。
在一棵树干盘曲,枝叶茂密的老树下,他借着树荫的遮挡,将玄鸮从天上引诱而来,并顺利将其制服,通过玄鸮找到了邪魔的据点。
邪魔藏身在一处阴湿的地洞之中,没有遇到任何阻挡,李明谯就进入其中。他看着那扭曲成一团,几乎没有形体的事物,开阳宝剑早已出鞘:“快将掳走的孩子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又是那道尖细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地洞:“开阳仙君真是足智多谋,竟然想到利用我的玄鸮。既然如此,那我只好把那些孩子交还于你了。”
话音未落,地洞中便线响起孩童的哭泣声,数名孩童被那团扭曲的事物吐出,浑身还沾染了湿漉漉的黏液。
李明谯连忙将孩童揽在自己的庇护范围之内。他仔细观察着这些孩子的状态,似乎除了浑身的黏液,没有受到别的伤害。
这些孩子中,最为镇定的是一名小姑娘,她很快擦干净眼泪,将头上被黏液毁掉的花枝摘下,拉着李明谯的袖子,仰着头对他说:“大哥哥,谢谢你救了我们,我们快走吧。”
李明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面对邪魔冷酷无情的褐色眸子染上温柔的神色:“是芳娘吗,你们乖乖在这里等我,我把这个邪魔除去了就带你们离开。”
另一边,邪魔尖细的声音再度响起:“开阳仙君对这些孩子真是宅心仁厚,可是怎么对我就这么残忍呢,真叫人伤心呐。”
李明谯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他持着剑,一步步靠近那团扭曲的事物,眼中是压制不住的厌恶。接着,数道金光闪过,那团扭曲的事物即使奋力洒出毒雾抵挡,终于还是被斩成肉块。
缕缕阳光洒进阴暗的地洞之中,李明谯甩掉开阳剑上沾染的黏液,正要回头。
一阵刺骨的寒冷从身后攫住心脉,李明谯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只见芳娘仰头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声音也是属于女童的清亮:“开阳仙君,你太过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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