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光诧异地看向怔立在一侧的季沧亭,挑眉道:“这姑娘不过寻常百姓,你难为她做什么?”
成钰温声道:“天下之事,天下人论,寻常百姓所想,恰恰是至为精要之处。”
随着其他人的目光好奇地转过来,季沧亭心里五味杂陈。
成钰的心思她太了解了,装的再像,便是毫无马脚他也能勾出些蛛丝马迹来。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她还是想找个机会和庾光单独接触,而不是现在这般直接被抬到明面上来。
季沧亭斟酌了一下言辞,压低了嗓音道:“国公说笑了,草民斗大的字不识——”
穆赦忽然出声道:“哎呀那你可真有眼光了,我们家老季要不是瘸了,那就是文成留侯转世!我们家门口那些小娃儿从她那儿学了排兵布阵之后,出去打群架那是从来没输过……”
季沧亭:我踏马&¥%*&%……
气氛一时尴尬,等穆赦一通海吹完,季沧亭感到屋内空气都冷了几分。
“没、没想到看个病也能误打误撞出个民间军师……”庾光又打量了一下季沧亭,想起穆赦所言,问道,“刚刚未听清,姑娘贵姓?”
季沧亭硬着头皮道:“免贵姓季。”
庾光忽然神色凝重道:“哪个季?可是禾子季?”
“……”
“子习。”成钰出声打断道,“三位名家光阴宝贵,何必穷究于她。”
庾光撇撇嘴道:“我这不都是为了你……罢了,确实不像,算我多嘴。”
季沧亭本来以为可以混过去了,成钰却又再次向她发问道:“继续先前的话题,若是你,觉得师出何名为宜?”
“……草民以为,”季沧亭轻咬了一下舌尖,抬眸对上成钰的双眼,道,“,若将论点放于储君之事上,局势势必为分化为两派。自古从龙者为王,从蛟龙者为寇,朝中亦有被迫支持通王之臣,倘若打着拥立皇孙的旗号,只会让炀陵更为凝聚,更有甚者……恐会造成南北双朝并立之局面。”
此言一出,庾光与那些谋士皆是一惊,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唯有成钰一脸平静地看着她,道:“继续。”
“储君之争不可取,不妨且自奸佞乱朝论,适才徐翰林所言欲清君之侧,固然师出有名,可古来辅佐幼主之人,必受万人所疑。今日能以清君侧之名诛杀石太尉,他日皇孙继位后,是否会令有心人同样以此之名,谋害成国公?”
成钰素来平静的眼中,终于浮现一抹久违的笑。
“……我等可宣扬建昌得一密告,石梁玉谋害先帝,自立为辅政大臣,党同伐异,祸乱朝纲,弃暗投明者有功,为虎作伥者同罪。此招风声一出,先破其根本,退可动摇人心,进可占据大义。”说到这儿,季沧亭顿了顿,垂眸道,“一人愚见,见笑。”
良久,成钰打破这片寂静道:“……我还以为,世上唯有故人知我心。”
世上也唯有那么一人,能与他这般纵论江山事。
“好!”庾光刷一下站起来,道,“我早就觉得先帝死得蹊跷,莫说是炀陵的官员,便是我都觉得个中必有内情,徐翰林,你文采过人,撰写檄文之事交你,梁夫人,你人脉遍布九州,散播之事……”
庾光如今办事丝毫不拖泥带水,一番交代下去后,目光发亮地看着季沧亭道:“姑娘胸有丘壑,竟是庾某看走眼了,这般谈吐,必非池中物,不知可愿来我帐下做一名谋士?”
“不愿。”
季沧亭一扭头,这一声“不愿”却是成钰代她答的。
庾光:“……你怎么了?”
成钰垂眸道:“我有言在先,合意者,成钰当取之。”
庾光:“……”
庾光把季沧亭拉到一边咬起了耳朵:“季姑娘,我同你说道说道,这人可难伺候了,自从他老相好凉了,这人就要死要活的——”
“子习。”成钰道,“你应该不是很闲吧。”
庾光面色古怪道:“我是很忙,可再忙也得先把你这边的事了结了。你心当真这么大?都不问问人家身家来历吗?”
说话间,忽然外面来人禀告。
“……炀陵那边派了人以通王的名义来宣旨要修文武庙,追封当年石莽之乱受害的功臣,请国公和庾大人进京受封。”
来者不善,庾光听了脸色一青,回头看向成钰。
成钰示意穆赦暂时停止诊疗,眸光掠过季沧亭的侧脸,道:“我同子习有事商议,且回去吧。”
季沧亭没有多言,和其余众人一起离开,出门不远,还隐隐听见庾光恼火的骂声。
梁夫人和那名诸葛谋士先就离开,徐翰林稍稍落后半步,对季沧亭好奇道——
“姑娘学识不凡,为何会是杏林学徒?”
季沧亭随口编道:“家父曾是军伍之人,我于父亲处学得些许兵法皮毛,不值一提。”
徐翰林道:“或许是徐某见识浅薄,姓季的武官……当年唯有枉死的冀川侯季蒙先,莫非姑娘是季侯的族人?”
季沧亭道:“徐翰林说笑了,家父不过一寻常武官,因当年石莽之乱得罪上官,被贬至边陲永不录用,如今时过境迁,国公问及,我才诳言一二。”
徐翰林道:“也是,不过眼下建昌正在用人之际,姑娘有此才华眼光,当投效明主,闯出一番事业。”
徐翰林说完这些便匆匆告辞,同样跟着他们出来的穆赦凑过来道:“我刚刚偷偷问了一下门口的小童,他们给谋士的俸禄是这个价呢,要不是我刚刚机灵,你要找机会自卖自夸就难了。”
“穆赦。”
“咋?”穆赦见她神色有异,一边往远处躲一边警惕道,“我这不都是按你想的说的吗?哪里做的不对?”
一片雪花从远空上不期然地飘落在季沧亭鼻尖,她缓缓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有点感叹,即便我这般藏头露尾……到头来我最想瞒着的人,还是第一个发觉我的形迹。”
“啥?”穆赦道,“不可能啊,我的易容的手艺没道理比你差吧……”
穆赦边说边走,打算回去再研究些新疗法,刚到了一处宽阔的院落,忽听远处一声愤怒的马鸣,那匹眉心生赤焰纹的骏马直直朝穆赦奔来。
一个半大的小孩儿正紧紧抱着马脖子,高声怒喝道:“快让开!!!”
这马奔来得突然,穆赦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反应过来扔下药匣想跑时,那匹马已经闪电般奔到五丈开外,眼见得下一刻要踩他个骨折筋碎时,旁边传来一声口哨声。
赤焰白马听见这声,猛然一刹,前蹄高高扬起,背上那小孩倒也敏捷,见势不妙主动从马上跳下来,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定下来。
一群大惊失色的仆役从后面慌忙围上来,好在地上是草地,小孩儿除了些皮外伤并无大恙。
“本宫无事,让开让开,可有人被‘袭光’踩着了?”
小孩拨开人群,看见那匹叫“袭光”的马焦躁地围着季沧亭转了几圈,慢慢低下头,整个人便是一愣,随后瞧见一边恼火地想揪马尾巴的穆赦,不禁啊了一声,皱起眉来——
“你就是那个给袭光喂了毒草的苗疆蛊师?”
穆赦惊魂未定,怒道:“说什么呢,你这小屁孩放疯马踩人,栽赃谁呢?”
那小孩罕有遇到别人顶撞他,恼道:“本宫……我是看在你医治国公有功,才忠告于你,那日你喂了那沾了狼血的草后,袭光才焦躁不安,若它有个什么好歹,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穆赦翻了个白眼道:“这马双眼清澈,泪槽康健,哪里有中毒之象?小娃娃骑术不精就该学,怪到别人头上算什么意思?”
小孩语塞,气得脸瞬间红了,旁边的奴仆见状,大声道:“区区贱民,敢对殿下大呼小叫,简直目无尊卑!来人,把他拖下去杖责百棍!”
小孩:“等等!”
他说话的同时,奴仆们已经围上去想把穆赦按住,就在这时,季沧亭摸了摸袭光的耳朵,在它耳边说了什么,袭光登时转身绕到穆赦前面,在众人惊呼中一蹄子撂翻了三个人,然后又拐回到季沧亭身边拿头不停地蹭着她的手。
穆赦:“你泡马子的功夫真是越来越恐怖了……”
季沧亭:“你闭嘴,它会吃醋的。”
穆赦:“哈?”
那小孩愣了半晌,不顾旁人阻拦径直跑到季沧亭身边,仰头仔细打量了她片刻,道:“你是何人?袭光从来不让外人碰,你使了什么苗疆的妖术,让它这么听你的话?”
……当年只会哭的小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季沧亭笑眯眯地弯下腰来道:“我并非苗疆的人,略通些驯马之术而已……小殿下若想学骑马,何不从那些矮马驹学起?”
卫瑾仰头看着眼前的人,不知为何本能地闪躲起她的目光,道:“七姑姑……先帝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可以随军纵马驰骋了,我想继承先帝的遗志,将来也上战场杀敌!”
季沧亭低声叹道:“……继承遗志就好,继承遗孀就不必了吧。”
卫瑾:“啊?”
季沧亭轻咳一声道:“我曾听闻先帝南征北战,无暇成家,每有朝臣劝其大婚,便称自己效仿古人梅妻鹤子之说,以骏马为妻,这匹马随着先帝征战四方,所谓好马不侍二主,殿下想驯之,恐怕很难。”
卫瑾道:“可你不是一招手它就听你的话了吗?你一定有什么独门秘法,教我!我可以封你……封你弼马温!”
季沧亭:“……”
穆赦小声问道:“弼马温是什么官儿?”
季沧亭:“……就是全天下小孩儿心目中最叼的官儿,急眼起来能拆皇宫的那种。”
卫瑾极为磨人,季沧亭推辞了良久,他还是不愿放弃,无奈之下,季沧亭随手在地上捡了根竹枝,拿在左手上,找了个石兽坐下来道:“这样吧,我见小殿下腰间带着短剑,想来有几分习武的底子,你若能胜过我,我便教你骑这匹马,如若不能,请殿下打消这个念头。”
“莫开玩笑了……”卫瑾有些恼火地看着她放在一边的拐杖,“我堂堂七尺……堂堂五尺男儿,怎能欺凌一个跛足女子?”
季沧亭笑道:“草民未开玩笑,只当是为了给我家穆大夫的冒犯之言抵罪。殿下无需顾忌,只要打断我手中的竹枝便可。”
卫瑾看了一眼乖乖站在季沧亭身后的袭光,咬了咬牙抽出腰上的短剑,扭头对身后的仆役道:
“今天的事,不许告诉国公知道!”
言罢,他便朝着季沧亭手上的竹枝砍了过来……
历史脉络——
本文涉及到大越朝四代皇帝
熹宗(晚年怠惰于政事,任人唯亲,以至于不得不连番送出宗室女向匈奴和亲)
宣帝(残暴荒淫,继位后屠戮宗室,几乎把同族杀光,又喜好炼丹长生,亲近佞臣,以致于奸臣祸国,让匈奴杀入中原)
武帝(季沧亭,身世极为曲折,后文会一一揭示,登基后太庙改为“卫沧亭”,征战三年,治国三年,让大越朝几乎是死灰复燃,所以得到了“武”的追谥。)
宣帝朝时原来有一个贤德的太子,不过宣帝听信谗言把太子逼死,唯一的皇孙卫瑾因母亲乃异族,生下来很久后才接回皇宫,被朝臣和民间质疑血统,只有文臣一脉的成家肯收容他在身边学习,这些故事后面也会根据剧情的展开介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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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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