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济华

新阳大长公主骤然变色,厉声喝道:“大胆!”

康郡王妃怒视着新阳大长公主,脊背挺拔,面上丝毫无惧,“元繁,你身为先帝亲妹,高宗皇帝的嫡亲血脉,居然帮着这些乱臣贼子,残害族亲!将来九泉之下,你有脸去见先帝和高宗皇帝吗!”

新阳大长公主突然上前一步,挥手狠狠地扇向康郡王妃,长长的尾指指甲自康郡王妃细嫩的脸上划过,生生破开了一道血痕。

“来人!”新阳大长公主怒道,“康郡王妃出言不逊,对太后与本宫大不敬,罪无可恕,拖下去,赐鞭三十。”

立即有两个侍卫上前擒住康郡王妃,在场众人不由更瑟缩了一些。

宫中用以鞭刑的从来都不是普通的鞭,那是带倒刺的。寻常男子能受住十鞭都了不得了,这康郡王妃如何能扛得住三十鞭?新阳大长公主这是要把她活活打死啊!

元氏宗亲们不由恨得牙痒,偏面上又不敢表露出来,只暗自握紧了拳头,连求情的话都不敢替康郡王妃说一句。

康郡王妃寡居已有两年,阖府上下就她一个妇人,无牵无挂,因此她听了新阳大长公主的话,也没害怕,反而放声大笑了起来。

侍卫们拖着她的胳膊往外走,康郡王妃的叫骂也还没有停:“元繁,你会遭报应的,还有李氏,你们一个都落不得好……”

李悦姝看向康郡王妃离开的方向,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她知道元氏宗亲恨透了李家人,但康郡王妃就这样直接叫骂出来,除了逞口舌之快以外没有任何好处,还会丢掉性命。

何必呢?

新阳大长公主皱眉听了一会儿,却突然开口道:“等等。”

侍卫们动作一顿。

新阳大长公主道:“就在这儿行刑。”

李悦姝眉心微动。看来她这嫂嫂想要杀鸡儆猴,威慑宗亲。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在场的其余宗亲一眼,果然发现他们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恰在这时,太医出来禀道:“瑞王殿下醒了。”

新阳大长公主于是转身携了李悦姝的手,道:“本宫与太后进去看看七弟,还请诸位在此观刑。”

说完,她唇角似乎是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拉着李悦姝,越过众人,步入暖阁去了。

暖阁内,元承眼眸半阖,气息却有些不顺。

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刚刚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的意识竟然滞出体外,将暖阁外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受控制地随着李悦姝去了长芳亭,看着她在席上谈笑风生,也看着她回到暖阁,冷眼旁观康郡王妃与新阳大长公主的对峙怒骂……

他为君五载,最是明白这种眼神。那是看透一切的淡然,是冷静的嘲弄,绝不是他印象中的李氏该有的神情。

她一个从前那么胆小怯懦的人,是怎么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变成现在这副淡漠的样子的?

在入宫赴宴之前,他就在心里猜过李氏如今的处境。他想着,依照李氏的个性,被架空做了摆设,怎么也该比之前更加谨小慎微吧?何况今日她要面对的是仇视李家的元氏宗亲,她难道不怕吗?

可元承没有想到,她竟然姗姗来迟,只把这春日赏花宴交给新阳去主持。

是了,躲也是一种方法。他的小皇后变聪明了。

元承曾经无数次希望他的小皇后能够胆子大一点,不用再那么谨小慎微。现在她好像确实不怯懦了,但元承高兴不起来。

——如果说李氏从前在他面前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都是装的呢?

他隐隐觉得,失控的事,仿佛更多了。

新阳大长公主携着李悦姝的手步入室内,瞧见元承睁开的双眼,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七弟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元承看向二人,淡声道:“好多了。”

新阳大长公主点头道:“既然如此,七弟还是尽早回府,养好身体要紧,不必强撑着前来赴宴。”

元承听出她话里隐隐有些不满,眉目便冷淡下来。

他刚醒来的那天,本来是想见新阳的。他以为他和新阳向来亲近,应该可以跟她道出实情,再做筹谋。

但这几天打听到的关于新阳大长公主的事,以及刚刚暖阁外他看到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看错了新阳这个妹妹。

元承目光自新阳略显刻薄的面上拂过,落在李悦姝的面上,缓声叫了句:“皇嫂。”

李悦姝正神游天外,还想着康郡王妃的事没回过神,冷不丁听见这一声“皇嫂”,吓了一跳,面上有些惊骇。

之前在这暖阁里头,这瑞王还没大没小的跟她说话,怎么这会儿又叫她?

元承轻嗤一声:“我有事要和你说。”

却并没继续说下去,便是要让新阳回避的意思。

新阳大长公主眯了眯狭长的凤眸,看向元承的眼中多了一丝探究之意。

李悦姝并不想单独见他,她潜意识觉得瑞王这次入宫是冲着自己来的,可她没兴趣再进一步卷入这场□□中,她只想苟活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但她又没有理由拒绝瑞王的要求……

算了,她都是万人之上的太后了,怕什么,不能被这个瑞王小看了。

于是她侧过头,对新阳道:“你出去看看怎么样了。”

新阳面上有些迟疑,但还是弯下腰,应声告退。

李悦姝这才问道:“什么事?”

元承没有立即回答,他从榻上坐起,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听说济华法师在灵清宫,我想见他。”

李悦姝愣了愣:“济华法师?”

元承颔首,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的:“不是有高僧曾说我活不过二十么,想再找他看看罢了。”

李悦姝便想起来这个瑞王的确是体弱多病的,或许是他这段日子身体又不好了,心中忧虑起来,才又想找济华法师问道。

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时人信佛,遇上病痛或是什么大事,总喜欢去寺庙里求一炷香。就连先帝继位之前,也有好多年曾经受过僧人批命的困扰。

据传瑞王出生时,太医诊断他有不足之症,能不能撑得过三天都难说。于是高宗皇帝请来上延寺的高僧为瑞王批命,顺便还算了算高宗皇帝其余几个儿子的命格。高僧一番做法,再加上太医细心诊治,瑞王到底是活下来了,只是他曾经断言,说瑞王活不过二十。

也就是那一次,先帝被那高僧说是天煞孤星,亲缘淡薄,将来会克妻克子,注定是一辈子的孤家寡人。这也是为什么先帝继位时都二十又三了,仍然没有大婚。

那高僧一下子给两个皇子都下了不好的断言,高宗皇帝虽然面上没发作,心里一直不快,看那高僧不顺眼许多年,终于等到后来高僧病逝,上延寺的济华法师显露头角。

济华法师又来了皇宫,那时先帝已经是立下赫赫战功的皇子,威名日重,若不是有天煞孤星的预言压着,早该入主东宫。

济华法师说先帝在西北征战的那些年,化解了身上一部分的煞气,而余下的这些,找个跟他八字相合的女子,便不成问题。

李悦姝就是那个与先帝八字相合的人。

嫁进皇宫时,她才刚过了及笄之年。

李悦姝幼时父母双亡,和她一母同胞的兄长也不幸早殇,只留她一个孤女寄养在大伯母膝下长大,无时不是小心谨慎地过日子,直到后面被大伯父送入皇宫,李悦姝懂了。

这是大伯父要拿她换什么东西。

大伯父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对于她这个府里唯一的美貌姑娘,自然格外在意。所以最后不惜在她身上编造出一个又一个谎言,好达成目的。

什么八字相合,京城第一美人……若没有她那大伯父在背后运作,她怎么可能当得上皇后?

是以李悦姝登上后位之后,更是战战兢兢。

不仅仅是害怕皇帝克妻克子的命格,她也惧怕皇帝这个人本身,惧怕大伯父。

那时候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她与皇帝是真的八字相合,她能平安生下皇子,然后等皇帝驾崩,做一个富贵太后。

如今,除了没有孩子这一点,她基本上都如愿了。

至于前朝那些风起云涌,明争暗斗?管它呢,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在李悦姝眼里,所谓的济华法师就是个骗人的神棍,但架不住先帝和朝臣们都把他奉为上宾。

如今济华法师在灵清宫负责供养先帝以及其他元氏先祖的牌位,日日带着僧人们诵经祈福。李悦姝觉得,一定是因为她那个大伯父怕元氏先祖在地底下气活过来,才让济华法师去诵经超度的。

李悦姝了然道:“济华法师的确是在灵清宫,七弟若想见他,哀家这就让人去请。”

“不了。”元承瞧着她这般端庄疏离的模样,心中一哂,“还是我去灵清宫一趟。”

好不容易进宫,他直觉很多东西都变了,从此处到灵清宫还有相当一段路,他大致逛逛,兴许也能知道不少事。

李悦姝便说:“那我让人给你备辇,再让太医跟着一起过去。”

元承:“……”

元承神情有些微妙地看她一眼。李悦姝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在说着,她怕他死在宫里。

……虽然他也觉得这副病弱的身体随时要撑不住。

“好,就现在吧。”元承起身,朝门外走。

李悦姝见他说的请求就这么简单,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瑞王要抓着之前跟她在暖阁偶遇的事要挟她呢。

不过只是要见济华,他一定要新阳大长公主回避做什么?也不知道新阳会不会想歪,新阳这人心思重,李悦姝其实不太爱与她亲近。

二人步出暖阁,长顺扶着元承走在后面,瞧见暖阁前一动不动瘫在地上的人和手里拿着长鞭又要挥下的太监,不由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

“那,那是康郡王妃……”长顺煞白着脸,在元承耳边小声道。

元承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灵魂出窍那会儿,已经看过了。

康郡王妃闹这一出,确实冲动了些。但不管怎么,她也是皇室宗亲,正儿八经的天家妇,新阳此举,简直是将皇家颜面狠狠地踩在了脚底。

元承眼睫微垂,敛去眸中那丝躁动戾气,低问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新阳大长公主抚了抚鬓角发丝,慢条斯理道:“赵氏出言不逊,诬蔑朝臣,诋毁本宫与太后殿下,言行无状,不堪为郡王妃,理应虢夺尊位,贬为庶人。”

说着,她侧身看向李悦姝,微微倾身:“太后。”

这是要请旨的意思。

她刚刚下令赐鞭三十,用的是大不敬的罪名,现在要虢夺赵氏康郡王妃的名号,用的是诬蔑朝臣,诋毁太后与大长公主的由头。

将赵氏贬为庶人,那她代表的就不再是元氏宗亲。

新阳大长公主毕竟姓元,她就算再怎么讨好李正安以站稳脚跟,也见不得皇家受辱。

李悦姝眼睛盯着暖阁前的一簇花丛,似乎是在发呆,闻言回过神来,附和道:“便依你说的办。”

在场的宗亲们心头更是骇然,不由握紧了拳头。经了今天这事,他们心中对新阳大长公主与李家人的恨意恐怕只会更上一层。

地上的庶人赵氏已经彻底没了声息,几个太监过来抬起她,要把她的尸身送出宫外。

元承无意再逗留,他只是向李悦姝与新阳礼貌性地说了一声,就神色自若地走向李悦姝差人为他准备的辇。

新阳大长公主凝视着元承的背影,不由心中深思。

她以前从没注意过这个七弟,但今日见他,举止安然,气定神闲,见到赵氏被活活打死,也好像没什么反应,根本不像其他宗亲一样,把恨意都写在脸上。

不愧是高宗之后,她的亲弟弟啊。

准确来说,灵清宫不属于皇宫,它是在皇宫外正东方向额外修建的一座宫殿,中间修了一道长廊与东华门相接。

元承坐在辇上,一行人往东华门处去,沿路可见来往的宫人内侍,见到瑞王辇驾,皆垂首作礼,退至一边。

灵清宫内,济华法师仍然在带领着僧人们做法祈福,一个小内官过来引着元承到偏殿就坐歇息,又等了一刻钟的功夫,济华法师才赶了过来。

他匆匆入殿,瞧见上首闲坐的瑞王殿下,神情一肃,当即便倾身下拜。

元承放下手中杯盏,对长顺道:“下去吧。”

待得殿中侍立的宫人们尽皆告退,房门关上,元承才又看向济华法师,微眯了眯眼。

就在此时,济华法师突然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对着元承唤了一声:“陛下。”

元承:朕活过来了。

李悦姝:那又怎样,还不是个快挂的病秧子←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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