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一群驴头,真黄汤灌多了发癔症吧!净干出这没腚眼子的勾当!”
啪!
话音刚落,县丞一鞭子率先甩在了那跪地的北人身上。
为首一位还算高壮的北人遭了三位胥吏的缉拿,强行按压在地,挣扎未脱,十分不服气地高高仰着头。
他遭了这一鞭子也一声不吭,背上缓缓浮现出细密血点,痕迹可怖。
他身后还有三、四十位族人,皆被官兵压着,动弹不得。
县丞没想到这群软柿子此前还敢反抗,带来的衙役有限,最开始着实吃了点苦头,好不容易在副工和打手的帮助下擒了人,本来就一肚子无名火没处宣泄。
也正因如此,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自己赶来的时候,这群涉事北人居然没四散奔逃,而是堪称笨傻地聚在这里。
“还来负隅顽抗这一套!?嘿!老子最讨厌的就是——”
这为首的泼皮居然还敢瞪着他,真是不给点教训就不知道谁是老子谁是儿子了。
县丞高高扬起了手,打算一巴掌狠扇在这恶心的脸上。
风被撕裂的声音,伴随着尖锐的细鸣,县丞听见了有人在大喊自己,但这时回头再避已经太晚,他的瞳孔中映出箭镞上折射的一瞬银光。
“!”
周遭一切像放慢了百倍,但实际上不过一个瞬息。
县丞因为高抬手而飘在空中的阔袖成了最好的靶子,来人一箭将其射穿了,巨大的冲击力让县丞跌撞着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土上,箭矢带着他的袖子一齐嵌入地中。
比起惊惧,最先涌上大脑的是脸面尽失的羞耻和愤怒。
“——谁!?谁!!!”
“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
县丞气到尾音快要破裂,胡乱甩着手,做工复杂的袖子“刺啦”一声死得其所,而木箭居然纹丝未动。
“给我把他——”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
来人一袭黑衣劲装,勾勒得身形矫健,宽肩蜂腰,手臂上的护具更是衬得肌肉线条紧实流畅,神情平淡却隐隐可见疯迷之相。
“你完了……你完了……”
县丞被手下扶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接过原先脱手的鞭子,正打算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教训,忽地看见身旁副工正在哆嗦。
“……”县丞狐疑道,“你抖什么?”
“下、下人,不!小的见过裴大人!”
副工支吾着,想跪下又有些怕得罪县丞,光站着也不敢,先忙不迭替自己开脱起来,“都……都是县丞大人的吩咐!”
“呸!裴你个头,赔钱货还差不多。唯一一个裴大人还在天上楼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呢!”
县丞恶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就算真是裴止弃在这里又怎么样?他一个畏手畏脚的废物左官,我还怕了他不……”
“大人……”副工欲哭无泪地小声提醒道,“见令牌如见人,鹰卫都在呢……”
县丞:“………”
不对,那为什么会有两个裴止弃?
此前狂妄自大的话砸得脚疼,县丞下意识后退两遍,脑子飞快运转,还没来得及思考出个先后,先本能地倒打一耙:
“好啊!朝廷命官裴止弃,勾结乌金山数百矿民,设计东矿爆炸一案,震动县府、损伤龙脉,图谋不轨、罪心当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裴止弃踱步而来。
途径之处,北人挣扎而官兵犹疑,不少北人借此机会挣脱了束缚,明明也是怒火未平的模样,但却安分地一动不动。
“好没道理的指控,证据呢?”
“这!这还要什么证据?若不是我、我提前率人来此,才发现了你的行踪,谁知道你聚集北宛族在此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要祸乱江山?”
县丞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振振有词道:“况且北宛族向来老实可欺,今年年初以来不过四月,却连连集结暴乱!若是裴大人的指令,那便一切都说得通了,这般看来,恐怕二月那次昙山矿塌也有裴大人手笔!”
“急什么,”裴止弃却不恼,“矿塌了,人死了,难道不是好事一桩?你背后那位主子想必脸都要笑烂了。”
县丞一愣:“什么意思?”
裴止弃嗤笑一声。
若真如他们之前猜测的,陆阳泉私矿支出数目如此高昂,将黑.火药替换成价格相似却效用不足硫火药,又由于地下水、矿塌等各种原因,导致原本数量巨大的火药消耗量极其有限,真正的火药大抵都拿去出售牟利了;除此之外,一次矿难就可以遮瞒下本该纳税的百吨煤炭,让这些煤炭不为朝廷所知,而归陆阳泉自由支配,甚至还能美滋滋昧下朝廷下发的体恤金。
怎么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裴止弃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很划算吧?用臭鱼臭虾的命换来真金白银的钱,你家主子人血馒头吃得不亦乐乎,一群窃位素餐之徒,也配说我祸乱江山?”
县丞哪里被这么直白地指着鼻子骂过,当即又羞又恼,胡子险些翘上天:
“胡言乱语!衙里何时、何时昧下过体恤!不过就是留了部分拿去维系开支,剩下的那些,不都发给他们了?!”
他说到这里依旧愤愤不平,怨恨地瞪着裴止弃:“你这直娘贼休要在这里污蔑陆大人,陆大人一笔钱都没有要!”
陆阳泉不是为了补偿金?
裴止弃眉心一跳,回过头去看那原先被摁跪在地的北人。
北人是矿民中难得壮实的身材,对上裴止弃的视线,先是用饱含热切的目光殷殷地看着小将军,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一点头,回答道:
“的确如此,将军,前几次多多少少都有补偿,二月昙山那次补偿不多,但大家忍无可忍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待遇不公、乃至于族人受戮。”
县丞眉眼一扬,趾高气扬起来:“都说了,休要在这里侮辱陆……”
“‘二月昙山补偿不多’,”裴止弃重复了一遍,缓慢走过来“你私吞了?”
“非也非也,”县丞捻着小胡子,“二月正值年初,哪里不都需要用钱……呃!!”
谁也没想到裴止弃骤然发难。
他手中长弓逾六十斤,重重甩在县丞的胸口。好似兜头遭了一闷锤,县丞口中疯狂冒着酸水,弯下腰去,痛苦而发不出一点声音。
裴止弃毫不留情把他拎起来,扔给了身后的北人。
“绑起来。”
“住手!”
左右护卫的官兵很快反应过来,呵斥伴着金戈摩擦之声,剑才拔出鞘一半,眼中愤怒突然转为了骇惧,崩溃大叫起来——
“啊——!!!”
他的整条手臂被一道看不见的剑光连根砍断,直直飞了出去。
鹰卫将短刀收起来,面无表情,刃上甚至没留下什么血迹。
“上啊!跟他们拼了!”
不知是谁怒喊一声,如石入水,群情瞬间激愤。
一切突然就乱了。
衙役们欲冲过来保护县丞,结果被突然动手的矿民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本乖顺的北人就跟夺舍了似的,疯狗一样死死纠缠,不论踹打都不放手,手中抓了东西就开始乱砍,甚至还有疯子一剑直接捅穿了两人。
裴止弃顺手把冲上来的某个护卫的手臂卸了,不过甚至没怎么用他动手,在场的四位鹰卫砍瓜切菜收拾好了局面。
面对地上抽搐,哀嚎阵阵的同僚,剩下的官兵相互间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扔掉手中的刀剑,缓慢举起双手,彻底老实了下来。
北人模样也不算好看,头破血流者不在少数,好在精神还算不错。
那起初回话的北人反应极快,三两下抄着棍子加入了扭打。一根破棍子挥扫格挡,隐约有以一当五的架势。
甚至到了停手之时还颇为遗憾似的,抹了把下颚的汗,眨着亮晶晶的眼看向裴止弃。
“——将军!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县丞最开始被绑成一团绿色的粽子,嘴里不知从哪里塞了块脏布,呜呜地骂着,看胡子冲天的架势,似乎骂得很脏。
随着局势翻转,此粽子终于意识到碰上了硬茬,登时嘤也不敢嘤一句。
见那北人说完话后举着棍子兴致勃勃转向自己,更是浑身一哆嗦,拼命往后挪。
“你叫什么?”裴止弃问他。
“啊?”北人意识到再问自己,忙答道,“乌越,将军。”
裴止弃多留意了他两眼,乌越明显精于武艺,难怪最开始唯独他被几人按扣着。
“不干什么。”裴止弃回。
他越过一片狼藉的矿场,扫了一眼老实听他吩咐的族人们。
“继续封锁矿场。若这第一批人迟久未回,第二波追捕的人稍后将至。你们就当自己已经死在了这里,从今往后隐去姓名重新生活,”裴止弃说到这里顿了顿,“若有意向者,可至平京,待校场修缮完成,我会设法将你们归入帐下听用。”
“等等!……可是将军,我们不为安隆多报仇吗?”
乌越全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甚至不顾敬重,急急脱口而出。
“把你大逆不道的念头按回去。”裴止弃语气强硬了些,“我说的没有听明白吗?”
“……”乌越深深呼吸了几下,胸膛好容易平复下来,“听明白了。”
可他的目光依旧执拗。
“乌越……无论生死,愿为将军效命。”
裴止弃没说什么,瞥了眼泛起鱼肚白的天色。
距离爆炸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此时为隔日黎明。
“筹备爆炸之事,若问起来,就说不知。玉石俱焚的想法此后有都不要有,先把命留着。”
裴止弃冷笑一声,语气少见的刻薄,“你们一死痛快,倒是不计后果,想怎么报仇?矿炸了人反了,死之前把几个小杂役拖下地狱,被抹了脖子就觉得是慷慨赴义了,结果呢,仇人照样吃好喝好,转头把你们当个屁放了。”
“你们自觉炸得满堂皆惊,从今往后都得敬你们三分——是不是?谁在意?除了此次矿塌至今下落不明的十几个族人……”
裴止弃说到这里,似是触到了什么不愿细想的禁忌,突兀卡了壳。
乌越年纪不大,约莫十七八岁,正是力气大没处使的年纪,听到这里眼眶泛上了红,歉疚低下了头,露出毛绒绒的头顶。
裴止弃心烦意乱地搓了一把脸,才接上前半句话。
“天一亮,消息传出去,此地便不再安全,我在这里的消息不能进他人耳,在场无关的人性命不能留,全处理掉。天亮之后,诸位便四散了罢。”
将军目光沉锐如鹰,扫了眼一片狼藉的废塌之地。
半晌,他垂下眼睫。
“……在这之前,劳驾诸位帮我找个人。”
小情侣即将见面[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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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烦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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