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离开

江月笙决定傍晚启程。

白日里为刑曜祖饯,秋神帝君并未接下为三女取名的担子,只是折了一株梧桐枝丫,赠予一抹神谕。

浮玉山距天宫隔着群山群海,群鸟飞过海面,发出嘹亮的啼鸣,朝着日光升起的地方奔去。

刑曜望了眼缥缈的海上逐渐消失的点点星影,决定给孩子取名阳雁。

星岚和梨落没有离开过天宫,一想到要很久见不到这里的人,难免有些感触。

辛柔安慰道:“最该伤心的应该是我,今日你们和弦姝姐姐走了,明日兄长也要奉命下凡,天上一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说着,低头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星岚拍拍她的手背,反过来安慰:“不是还有云泽神君吗?”

不提还好,一提更难受,辛柔咬牙:“二哥和兄长一样,半晌憋不出三句话,兄长好歹只是冷了点,二哥嘴毒得跟蛇似的。”

“我们过年的时候就回来了,你且等着,给你带浮玉山的仙果来!”梨落抬头朝她笑笑,安抚道。

“那我只好数着日子等喽。”辛柔瘪嘴,又扯住江月笙的衣袖,关切道:“嫂嫂你何时回来?”

“看情况。”

天族公主恹恹地耷拉下脑袋,昨日见她中毒那么严重,想来不会很快将养好身子。

失落之余忽地想起什么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替你看着淇婳,绝不让她接近兄长。”

“她不过是一厢情愿,兄长还是太子的时候,可殷勤了,又是拉手又是偶遇的,一听说兄长没了那名头,态度直接就变了!”

江月笙回忆起那个上元夜,二人看着格外亲昵,淇婳去拉他的手。

而昨夜那只手还攥着自己的手腕认错一般讨打。

她在衣裳上使劲蹭了蹭手。

脏了脏了。

刑曜望着她,莞尔一笑,去捉她的手,“叮当”一声,凉凉触感滑在腕上,是一枚剔透的玉镯。

“这是秋索,昨日翻旧物翻出来的,是一把武器。”

她将秋索的使用口诀教授给她,才放了心握紧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以后再有谁要害你,就不用坐以待毙了。”

江月笙颇为感激,这枚玉镯看品质能甩掉七弦院法器好几条街。

饯别完刑曜,已几近黄昏,天边的云朵镀上一层金辉。

潇凛让仙侍收拾好行囊,把玩着乾坤袋,摇着扇子催促江月笙。

当着潇凛的面儿,辛柔端起了架子,仿佛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手握着绣帕,擦着盈盈泪光,一手依依不舍地朝着她挥别。

江月笙时不时回头,见她就那么目送了许久。

潇凛感慨道:“你人缘还不错。”

“是天族公主人缘好。”

潇凛不置可否,手中扇子一掷,变成巨大的飞扇,他拉住她的手纵身越上。

浩瀚海洋与群山峻岭皆在脚下。

江月笙隐隐有种曾经御剑而飞的舒畅感。

回到冥界,潇凛已向冥君讲清楚缘由,准备去人间寻找弦姝,问江月笙是否一起。

她想了想,摇头:“我想回昆仑看看。”

念在她为弦姝争取时间的份儿上,潇凛痛快地给她放了假,还送了许多冥界特产和宝器让她带走。

江月笙揣着满当当的乾坤袋,一路去往昆仑仙山。

三年于昆仑来说不过短短一瞬,门口的巨石都没有多生几丛苔藓。

站在山门下,群山环绕,长风穿过密林,拂过树影下空明的日光,雾气缭绕间,巨石上用朱笔刻印着“昆仑”的名字。

守门的弟子还是她熟悉的某个小师弟,正打着哈切,一见到她,张着嘴都顾不上合,惊到:“师……师姐?”

昆仑仙山今日大事,南渊长老座下那个命灯熄灭的徒弟活着回来了。

也不算是活着,而是做了冥修。

几位长老顾不上炼丹炼剑,稀奇地围在江月笙身边,挤得师姐师妹都不敢上前叙旧。

修仙之人跳出轮回之外,死后神魂俱灭不入冥界,更别提修冥道筑实身复活一事。

药修长老掏出一柄细长锋利的尖刀,试图跟江月笙打商量:“好师侄,师叔实在好奇你这新身子,让我拆开瞧一瞧吧!”

说着,还指了指衣服上满是线头的补丁,说:“放心,瞧完了我立刻给你缝上,我这手艺,天衣无缝。”

丹峰的长老跟着附和:“我用极品仙丹跟你换!”

两人嘴上正热闹,尖刀泛着光,把江月笙逼得后退,南渊飞出来一人一脚踹过去,将徒弟护在身后。

“早说了,我这徒儿有仙缘,带着神气呢!你们再怎么研究都复刻不了!”

话落,南渊拂了拂胡须,带着失而复得的徒弟回峰。

师姐师妹们也终于有机会跟了上来。

回到师尊的破茅屋里,江月笙像极了从老家回来的孩子,拿着乾坤袋不断往外抖,奈何桥头的灌汤包、彼岸花蜜饯、三途河的忘忧酒。

师尊扛着一笼灌汤包吃得正香。

二师姐将他踹开,一脚踏上木桌,一身红衣张扬似火,气势凌人。

她俯下身,掏出九节星链,拇指压着食指第二指节晃动末端的星璇锚,让她如实回答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江月笙事无巨细地讲了讲,隐去了去天界的事,将死亡讲得轻松,仿佛游历归来的弟子。

南渊咽下一口汤包,冷哼一声:“你身上那股神息没了,以后可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全宗门的人都知道江月笙曾经遇到过神仙,十分有仙缘,本次死而复生有神仙照拂的缘故,也是合理。

小师妹攸华听着很是艳羡:“当神仙可真厉害!”

二师姐蹙眉,紧了紧手中的星链,警告中透着几分埋怨:“那我可得把你栓好了,免得你又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南渊锤一把二师姐的脑袋:“咱昆仑没有冥修的功法,就算老五不回来,你也不能逼她。”

江月笙讪讪开口:“我以后还要在冥界当差一段时日报答公主,三日后就回。”

小师妹失望地瘪嘴:“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她没有回答,也没人再出口去问。

茅屋内一阵静谧。

南渊沉吟片刻,拈起一枚蜜饯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摆手:“那便去吧,恩还完了也不用急着回来,去你该去的地方。”

“这灌汤包不错,以后得空多送点,惦记着为师和这群同门就够了。”

说着,他又捞起一个包子,一笼汤包见了底,又去抽下一笼,二师姐将星璇锚甩到他胳膊上,扯得老头龇牙咧嘴。

“我们还没尝两口呢,为老不尊的家伙!”

南渊吃痛,愤愤地甩开星链:“你吃什么吃?这是冥界的东西,咱们修仙的,吃多了犯冲,我修为高,不怕!”

“大师姐修为更高,那该给她留着。”小师妹提议道。

南渊主修炼器,座下有六位徒弟,江月笙之上有两位师姐,两位师兄,大师姐为门中翘楚,与剑峰大师兄并称为天虚双曜。

二人自拜入门中起便霸占昆仑榜首,私下里也是互相争斗,没日没夜比着修炼,谁都不想落后于彼此。

终于,去年九月,得益于剑修的天然优势,大师兄渡劫飞升,跃入天门。

大师姐不甘落后,于追雪峰闭关苦练,势必要突破化神境。

“孤光闭关一次少说百年,包子都化成灰了,不如给我吃。”

南渊又塞嘴里一个,抱着空蒸笼搜刮桌上的蜜饯果子,忽地愣了片刻,松弛的额头拧出三道皱纹,不舍的放下笼屉。

“掌门传音说有贵客,吾去也,都安分点别乱跑。”说着,揣袖里一枚蜜饯,召来仙鹤一路向主峰飞去。

昆仑仙山常年不化的雪峰之上环绕一圈神光。

掌门殿内,玄玉道君迎着荡起的风雪远远望去。

侵陵雪色茫茫一片,天地一色。

雾霭劈开,一道玄色身影翩然而至,如山水画间一抹浓墨。

幽深的眸清如冬雪,落在众人身上,没有轻蔑与嘲弄,只是透着天然的威严与寒意。

神压倾覆而下,犹如山间崩雪,铺天盖地。

与修界任何化神境修士的威压不同,这股威压强大到心生畏惧,令人由身至心生出臣服,拜倒在霜雪间。

却又轻薄如纱,渐似潮水般褪去,仿佛不屑于以此来获得臣服恭维。

玄玉道君隐隐生出猜测,这位神人比三百年前交换玉心竹那位,要更为亲和。

天降的神人落在薄雪之上,像一柄淬于寒渊的冷锋,手中星盘浮现,星轨流转,映出那张清俊雅致的面庞。

“吾来,换一样东西。”

三日时间过得飞快,饭后,江月笙帮小师妹包扎好上山采药被蛇咬破的伤口。

昆仑山常年风雪交加,仙气缭绕使蛇虫也变得更加毒辣。

临行前江月笙摸出一枚玉佩,递到小师妹手中。

那枚避蛇玉佩,在天界看着平平无奇,到了凡间灵气稀薄,玉佩闪着莹莹仙光,不似凡物。

小师妹几番推脱,最终仔细收好,难掩伤心:“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师姐了?”

江月笙安抚她:“总会回来的。”

不仅她会回来,曾经不能回来的冤魂,也都会回来。

二师姐不耐烦,扬言若不回来,她自会甩着七节星链将她栓回来。

小师妹不语,握着那枚玉佩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目送她远去,呆呆地坐到傍晚。

回头,见平日里最沉不住气的二师姐还靠在树旁,便忍不住发问:“回去吗?”

二师姐从入定中醒来,拉住师妹的手往山门内走去。

身后深林幽深,眼前群山林立,灰瓦粉墙依山而筑,青黛色瓦片错落有致,层层叠叠自眼前铺展。

云壑间飞起一阵鸟鸣。

攸华握紧师姐的手,萌生出一种天真的想法:“等我们都飞升了,是不是就不怕死了?”

二师姐从鼻尖哼出一声轻笑:“你以为当神仙那么容易呢?”

“至少也得先像大师姐那般境界才行,小小筑基仙人!”她用手指点着师妹的额头。

小筑基仙人听不出嘲弄,斗气昂扬:“那我就努力……”

“轰!”

一声巨响,震得两人脚下不稳。

昆仑仙山三十二根仙柱断了大半,从掌门殿主峰为中心的十二座山峰宛如烧裂的爆竹,顷刻间化作灰烬。

山崩地裂,巨石塌陷。

攸华自二师姐的臂弯间看见落日下的宗门被不知名的力量倾轧,仿若无形的巨人重重踩下一脚。

参差的屋脊,飞檐翘角,高耸的马头墙,全部被挤压成齑粉。

御剑的同门弟子集合摆阵,却在空中炸成簇簇烟花。

有师兄的断肢砸在两人身旁,仿佛被随手捏死的蚊子。

二师姐在沉重的灵压下勉强运作灵气,七节星链拴住攸华的身子狠狠甩出山门。

“快跑……”

她看见师姐被灵压彻底压扁,炸出血红色的雾,那声叮嘱才随着风姗姗来迟。

攸华匍匐着身子朝外爬去,潮水般的灵压压垮千年古木,朝她追来,她几乎绝望地闭上眼。

耳边传来震荡的开裂声,好似两道激荡的河水对撞,散出如星如雾清澈的光点。

预料中的灵压被拦下,攸华自凌乱发丝间找回视线,目睹一道玄色的衣角如鸦羽泛着冷硬光泽。

衣料挺括似寒铁,勾勒出颀长的身影,弥漫着一种低沉无形的威压。

攸华抬头,望见一双深邃迫人的眼眸,又被无形的威压逼得挪开视线。

只一眼,便认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与五师姐藏在漆云峰冰洞里那张画卷里的人一模一样。

师姐说,那是她的亡夫。

那张脸过于出众,以至于多年后瞬间将记忆里模糊的画卷与眼前人相对应。

墨无泽瞥了一眼她腰间的玉佩,抬手指了个方向。

“去那里,别碍事。”

身上的压力褪去,轻盈无比,攸华来不及思考,起身朝着所指的方向奔去。

昆仑仙山废墟尘雾间,隐于飞雪之下的身影遥遥望着墨无泽,并不恋战,转身逃窜。

栖恻出鞘,碾过毫无生机的仙山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击将其刺穿。

墨无泽收剑,周身一片死寂。

漫流的鲜血顺着万级台阶似瀑布流下,断裂巨木间连飞鸟的叽喳声都尽数消弭。

看着躲藏在倾倒树冠间瑟瑟发抖的少女。

到底还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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