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阙山四季更迭唯有寒冬最为漫长。

几处谷地勉强尚余衰草残绿，山巅却处处雪白处处寒，劲风吹散积雪，雾气像旗幡摇曳着溢散消失，山峰隐约透出刚毅的剪影，试炼台在此间方方正正，被山峰托起，上面站满了人。

这个冬天也与三年来的每个冬天并无不同，浮阙山平平静静与世无争，少微道君又选了一批弟子入宗，这些弟子私下也会谈论起上次入宗大测的精彩，许多分宗弟子津津乐道，说一个新入门的剑修与最厉害的李师姐打得有来有回，可见是不是正宗弟子也不重要，如果真的天赋奇才，总会大放异彩。

比试还在进行，只是天阳道君的脸越来越沉，她总是很容易失望，但她坚信这不是她的错。

让她生气的不只是眼前这些刚入宗的弟子，他们还没人能接下化为筑基的师兄师姐们哪怕一招，更让天阳匪夷所思的愤怒来自怀念，她居然有点想念上次入宗大测上大放异彩的卓涅心，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惦记她的一日！

又一个入宗弟子败下阵来，输得极其难看。

少微道君报出下一场对阵的弟子，山巅安静下来。

不止一个人听到欢畅的雁唳，但这个季节是不会有大雁的。

大雁落在试炼台上，这雁明显胆子过于大了，一般的鸟都躲着人，可它哪里人多往哪里去，还落在所有人都围着的四四方方台子中央，比天阳道君还像掌门，睥睨得环顾四周。

正准备对阵的入宗新弟子本来就紧张得不行，看见一只体态优美的雪白大雁站在场地中，觉得自己走上去像要和雁打一架，很是尴尬，只能硬着头皮去轰，他不轰还好，轰了后雁不但不飞，怒叫着过来啄他，一蹦一啄，跳着只能够到膝盖它就飞在半空，一嘴一嘴专往头上叼，又准又狠。

天阳道君心想，上一个在这台子上这么彪悍的还是卓涅心，如今的弟子都不如只大雁了。

天空这时下起雪来，除了被雁追得乱窜的新晋弟子的哀叫，天地之间被柔谧的雪紧紧牵连，静得出奇。

打破静谧的是从天而降的一道青影。

那只凶恶的雁忽然停了嘴，展开翅膀，许多人这才看清这只通体雪白的大雁翅膀下是两道漆黑的长羽。

青影在落下前天阳道君就看清了，她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烦恼，等到卓涅心落在她面前收了剑后，她才明白自己应该发火。

“掌门！还好我赶上了！”卓涅心刚站稳，大雁就落在她肩上。

这么不讲理又狂妄的雁，只有她才养得出来。

这三年卓涅心的模样变了不少，她原本圆润脸上稚嫩的颊肉变成柔畅的线条，汇聚在下颚剑尖般的一点，整张脸比着她肩上雪雁胸前最细软的羽毛都要再白几分，刚落在她长长睫毛上的雪还没融化就被这剔透的莹润比下去许多，还好灰褐色的瞳仁不那么黑，否则还要显得再白上一些。

卓涅心的眼睛笑起来时倒和从前没有区别，弯弯的长线只有眼尾一小截翘起，可她很快不笑了，眼睛圆回来，澄澈清浅，里面的敌意谁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不笑了是因为看清站在掌门身后几步的李重绫。

“掌门，我要参加试炼。”卓涅心指向李重绫，“和她！”

天阳道君这三年已经忘了脑壳疼的感觉，今天一次补上，“什么试炼，这里没有你的事！到后面站好！”

“我刚闭关出来，听人说试炼台在对阵就赶了过来，怎么没有我的事？”卓涅心急了，语速不自觉变快，“你三年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天阳道君要维持自己的威仪和形象，绝对不能和卓涅心吵架，因为一吵架她的威仪和形象就都变成爆燃的怒火，可是在卓涅心面前保持稳重和冷静实在是太难了，“你也不看看是什么试炼！和你有关系吗！”

卓涅心听话回头，台下所有的眼睛都看向她，这个站位……似乎有点眼熟，一边是金丹弟子，一边是穿着烂咸菜色的入宗弟子……这不就是当年她入宗大测的情况么！卓涅心又看回天阳道君，“那……三年前说得那个金丹弟子才可以参加的比试呢？”

“比完了。”天阳道君没好气地说。

卓涅心觉得有两只手在拼命掐自己脖子，把气都往胸口堵，“我紧赶慢赶就是要参加这个，你说比完了，那我还怎么打败李重绫！”

“你想和我比试，随时都可以。”李重绫冷冷说着朝前一步，站在卓涅心面前。

四十只大雁同时啄天阳道君的头也不会比现在更疼，原本一个李重绫就不好管教，如今再来个卓涅心，大概是天亡浮阙山才以至于此。

这两个人一见面就天雷地火不可收拾，面对面看着对方，不像同门，像失散多年的灭门仇家，对视里都是已经打起来的火花。

真正的火花才刚刚落下。

两道极亮的闪雷特别精准劈在卓涅心和李重绫的头顶，她们捂着头蹲下的动作都极为一致。

“到后面，站好。”

这次两个人都听话了，她们一起灰溜溜站到最后，头上的烟跟着她们边走边缭绕，站好也没彻底消散。

入宗大测继续进行，卓涅心站在所有道君和长老的最后排，每次转头一看到李重绫那张不咸不淡霜月寒彻的脸，再想起自己竟然因为修炼错过了光明正大与她较量的机会，气便不打一出来。

要不是衡殊非说刚刚结丹挨了一下劫雷，要修整，要调息，还得习惯更精纯的剑意游走，否则她早就杀出来，也不会耽搁这样久，又让李重绫独占鳌头。

被雷吓飞的小灰又落回卓涅心的肩头，它已经很大个了，但还是喜欢站在这个它小时候就站习惯的位置，它似乎感觉到卓涅心对身边人的敌意，侧头过去，却对上李重绫冰凉漆黑的眼眸，吓得跳到另一边肩膀，隔着卓涅心的脑袋遮挡，暗中观察。

“你这个第一拿得还真是轻松。”卓涅心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

“即使你在，也不会难。”李重绫平淡语气中的桀骜分毫不让。

“那就试试看到底难不难！”

“求之不得。”

“同宗弟子严禁私斗！”

掌门暴怒的声音不是从耳朵里传来，而是直接进入她们的意识海，两人同时闭嘴，毕竟刚才那雷真得很疼。

卓涅心再次被李重绫的嚣张气焰气到，时隔三年，她讨厌的人还是一如始终。

这时她余光瞥见远处有人朝她挥手，原来是宋霁师姐，许久不见，故人好的好坏的坏，看来三年真得不是很长，卓涅心也热情摆手，宋霁拉着谷延秋，谷师兄那么高冷严肃，只是稍微朝卓涅心点点头也算时隔三年的问候。

入宗大测到了最后，卓涅心都快睡着了，真得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她最近为了稳定体内横冲直撞的剑意消耗了大量灵气，总是容易疲惫，再睁眼时，面前是天阳道君怒容满面的脸，她吓得后退一步，这才注意到已经回了掌门的居所。

可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却全然忘记。

“你们两个，大庭广众，非要打个你死我活，半点也不让人省心。”天阳道君揉着眉心，窗外雪色折照的晴后艳阳也不能让她显得轻松。

卓涅心看掌门的样子也知道她心烦，什么也没说出来添乱，但心里想得却全都是就算私斗也要和李重绫打这一架。

“阿心，你错过的试炼是为了挑选夺青之会的人选，阿绫拿了第一是无法更改的，你服不服气这都是既定的结果，就算你是游冶浪荡不服管教的性子也只能接受，不过……”

“掌门你一定也想看我们打一架，是吧？”卓涅心听到不过两字便知道有戏。

天阳道君诡秘一笑，这可是她脸上从不曾出现过的表情，连李重绫都不由得警觉起来。

“不过你们不必争这个第一了，这次的夺青之会道宗每派要出两个人，既然你们这么有为浮阙山争光的觉悟，那就一起去吧！”

“掌门你一定也想看我们打一架，是吧？”

掌门：不，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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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