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歆云有些意外地看了楼容烟一眼。

两个人就像傻子一样站在美院一楼大厅的门口，相顾无言。

半响，洛歆云主动开口：“谢谢。”

然后她就看到楼容烟清透的琉璃猫瞳微微睁大，之前的黯然一扫而空，明亮动人。

甚至白皙的脸颊上也浮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红晕，但不明显，不仔细瞧也许会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洛歆云短暂地眼前的美色迷惑了一秒，却在楼容烟愈发专注热忱的注视中感到了莫名的压力。

明明长了一张清丽可人的脸，可这人的目光为什么会让人倍感压力呢？洛歆云暗暗腹诽。

正在洛歆云走神之时，一道激动的声音将她的魂又叫了回来。

“烟烟！！！——”

洛歆云和楼容烟同时朝声音来处望过去，就看到两个女生兴奋地朝这边挥手。

一个短发活泼，另一个留着齐腰长发穿搭却十分朋克。

这声烟烟自然不是在叫她。

洛歆云瞥了楼容烟一眼，看到这人朝那边两个人微笑着回应：“知之、梦梦，好巧。”礼貌又有些疏离的模样与刚刚粘着她的样子迥然不同。

如果说楼容烟缠着她的样子是被投喂可怜兮兮的流浪狗，现在就是蹲在墙头鄙夷人类的猫。

洛歆云暗暗撇了撇嘴，不准备掺和进这三个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戏码，准备找个机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看到楼容烟，短发的女生小跑过来，一把抱住楼容烟，假装埋怨道：“哎呀！两天没见了！没想到今天烟烟也来看‘周三日’啊！前几次叫你你都不来和我们一起来！”

楼容烟不动声色地推开夏知之：“嗯，今天突然想来看看。”

夏知之松开手，终于将视线投向了刚刚一眼就注意到的洛歆云。

“这....”夏知之小心翼翼地看了洛歆云一眼，又询问式地看向楼容烟，“你们认识？”

洛歆云不知道这个短发女生对她的态度为什么感觉有些怪异，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落在了她这个陌生人头上，她不愿多聊：“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们聊。”

说完也不给楼容烟反应的时间，随便找了个方向绕开楼容烟就走人了。

楼容烟挂在脸上的笑容一僵，余光看着洛歆云离开的背影没说话。

直到萧梦也跟了上来，夏知之才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惊悚地尖叫起来：“那、那不是——烟烟，你们、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夏知之没得到楼容烟的回答，想到刚刚见到的洛歆云，忍不住眼睛发直地喃喃道：“这长得也太漂亮了....被这样的人渣，我也、我也愿意的....”

萧梦闻言白了颜值即正义的夏知之一眼。

楼容烟和她们在原地聊了几句，在她们俩邀请她一同参观展出时，开口婉拒了：“我还有点事，你们逛。”便循着一个方向离开了。

楼容烟的表情与语气没有任何问题，十分地真诚。可是夏知之和萧梦却莫名地咂摸出了楼容烟敷衍的味道。

夏知之摸了摸下巴，喃喃道：“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江大确实是一所经费爆炸的高校，仅仅是美院，就分到了二十八亩的占地面积。

整座美院大楼围绕着中心的园林区，延展出了三栋形状特异具有艺术美感的高楼，通过镂空的连廊连接在一起。

洛歆云在过去三年里来过美院很多次，只不过都是来看展，并没有正经地参观过这里，更不要说对美院内部熟悉了。近一年，她来得次数屈指可数，对美院更加陌生。

她特意挑了个看上去人少的方向走，却意外走到了美院一楼的走廊展区。

美院三栋楼的一层是被全部打通的，专门用于展览以及师生公共活动。

主厅是现代科技风，围绕着大厅中央的透明发光球体错落有序地摆放着巨大的名家雕像。

各个功能的公共房间依次排开，外面是画廊式设计的走廊，墙上拍开挂着历届学生的作品。

而作品下面，则沿墙摆放着一排玻璃展柜，展柜里放着其他非画作形式的作品以及一些看上去昂贵的OLED显示屏。

这些OLED显示屏在参观时间内循环播放着古今中外名家的作品，旁边的名牌写着大段的作家以及作品介绍。

因为今天绝大多数人都集中到了展藏馆，洛歆云挑的这条与展藏馆相反的路倒是人烟稀少，十分清净。

她慢慢向前走，将画廊墙上与玻璃展柜里的作品一件一幅地看过去，刚刚被人搅乱的拍照兴致又复苏高涨起来。

她沿着这条画廊走出几米，就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副画海鸥的写实派画作，画上的海鸥群栩栩如生可爱非常。

洛歆云驻足看了几秒，便举起单反对准了这幅取名《观海》的作品。在去展藏馆前，她已经将单反的闪光灯关上了，现在只需要慢慢调节焦距与参数。

咔嚓——洛歆云轻轻按下快门，又挑选了几个角度将这幅作品拍了下来，看了一遍拍到的照片，十分满意，便心情愉悦地将单反休眠，往前看。

也许因为这里是美院而不是美术馆，展出的作品面向的受众多为美术专业的学生，所以玻璃展柜OLED显示屏里展出的作品并非大众耳熟能详的作品，反而是一些没那么著名的佳作。

这也成功地让洛歆云参观的脚步放缓。因为她除了欣赏作品，时不时还需要阅读旁边金属名牌里的资料。

又往前走了十几米，洛歆云停在了一副用灰色调笔触绘制房间窗户的作品前。

作品没有鲜艳的色彩，灰色调让整个空间显得空旷、压抑、沉寂，让人心生孤独之感。

看着这幅画，洛歆云仿佛置身在空旷阴暗的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与世隔绝，安静地忧郁。

在某一个瞬间，她与这幅画作共情了。

美院的暖光打得明亮，往回走几步就是人声鼎沸的喧嚣，她却站在远离人间、阳光被遮蔽的阴影里，灰色单调，安静寂寞，独留着不为人知的孤独。

她没有去看一旁名牌里书写的作品资料，只是安静伫立在玻璃展柜前，安静不做声地看着这幅作品。

“《月光，海滩街30号》，作者Vilhelm Hammershoi，丹麦画家，有人将他的画称作‘具象化的孤独’。”一道声音突然从她侧后方传来，让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洛歆云吓了一跳，呼吸有一瞬间不平稳。

洛歆云没有回头，刚刚有些起伏的情绪平复下来，淡淡开口：“这么巧，又遇见了，楼容烟学妹。”

楼容烟脸皮厚得很，还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入学这么久我也没好好参观过学院这一层，今天突然想看看，就沿着那边一路看了过来。”她还指了指洛歆云旁边的那条路，“没想到走到这，又和学姐遇上了。”

洛歆云闻言侧过脸，瞥了楼容烟一眼。

楼容烟说这话时的表情率真恳切，顶着这幅皮囊作出这样的表情是非常容易收割人的信任的。

但洛歆云并不在此列。

楼容烟指的那条路与洛歆云所处的走廊并不相交，要“绕”过来，那得将美院一层绕一大圈才行。

现在才过了不到十分钟，说要“好好看看”的楼容烟就已经“参观”到了这吗？

是踩着滑板鞋看的吗？

洛歆云冷冷看着楼容烟，没有戳穿楼容烟拙劣的谎言。

洛歆云看着楼容烟看着无辜又真切的脸，只觉得眼前这人与迎新晚会那晚清洌洌脆弱地站在屋檐下我见犹怜的样子判若两人。

那一晚婉丽娇弱的百合像是在她们分别的这段时间里吸收了劣质农药，发生了变异，尽管外表依旧极具欺骗性，却像是安静蛰伏着的食人花。

等着被它外观欺骗到的傻子上前，然后嗷呜一口把人吃掉，被傻子逃走，还会长着腿从花盆里爬出来追着傻子跑。

洛歆云可不是傻子。

她曾经或许是。但现在再也不会被食人花欺骗性的外表迷惑了。

楼容烟没有错过洛歆云表情的变化，洛歆云本来上扬显得凌厉冷淡的眼角此时恹恹地向下撇，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富贵丰满的红唇也紧抿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不令人开心的事情。

楼容烟猜不出洛歆云想到了什么，但看到了洛歆云眼底转瞬即逝的忧伤。

“其实呢！”楼容烟突然出声，顾盼生辉，嘴角绽放出一个温暖灿烂的笑容，“Vilhelm Hammershoi的作品不仅仅有显示屏上的那种风格。虽然Hammershoi的画作都有静谧、静止的基调，但我更喜欢他将丁达尔效应画出来的一副作品。”

洛歆云恹恹地看着楼容烟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来点去不知道在干什么，过了几秒，楼容烟将手机屏幕举到她面前。

楼容烟展示给她看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副与身后显示屏上展示的画里有着一模一样的构图与场景的画。

只是显示屏上那幅画暗沉、冷色调，显得冰冷。

而楼容烟手机屏幕上的，则明亮温暖。日光透过房间的窗户洒进来，产生了光的形状。

同样一个场景，楼容烟手机上的画尽管保留了安谧的感受，却没有了冰冷的孤独感，令人感到舒缓、温馨。

洛歆云抬眼，看向楼容烟。

楼容烟抿唇朝她一笑，收回手机，又点了几下，然后靠近洛歆云，又将手机屏幕举到洛歆云面前，将Hammershoi的其他作品一幅一幅慢慢翻给洛歆云看。

轻柔如春风一样温和甜蜜的声音在洛歆云耳畔响起：“Hammershoi有很多与学姐刚刚看到的那副作品风格类似的作品，但有时他的画作更侧重光线传达的温度。而事实上，Hammershoi绝大多数的作品都在描绘他的家人。”

楼容烟的声音在此停住。

洛歆云抬眼看向她，这个再一次回到温柔纯白的学妹声音轻柔舒缓，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他的作品有孤独。但不止是孤独。如果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这些作品的光线上，也许我们看到的也许更多的是冷淡背后的静谧与柔软。”

楼容烟一瞬不瞬地看着洛歆云，语调放得更轻，像是怕惊扰了画作中仁慈洒进房间内的月光：“我们都知道，月光也不只有冰凉。”

楼容烟的话音落下，空气陷入了寂静。

洛歆云垂眼看着手机上与展出那副相同画面，但风格却迥异的作品。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洛歆云原本有些冰冷的眉眼还是逐渐柔软下来，最后她的胸膛轻微起伏了一下，嘴角提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很不错的解读。看来学妹的专业水平没有掺杂水分。”

楼容烟欣然接受了洛歆云的夸奖，毫不心虚地点了点头，然后话音一转，再一次提议道，只不过这一次的底气充足了许多：“我懂得挺多的学姐，要不然，就聘请我担任你最后十分钟参观的解说，怎么样？”

图穷匕见了这是。

洛歆云似笑非笑地睨了楼容烟一眼，看着她双眼亮晶晶满怀期待的模样，拒绝的话在喉口囫囵一圈又缓缓咽回了肚子里。

她没接受也没有拒绝，只是往前慢慢走。任由着楼容烟跟在她身后。

事实证明，凭实力考进江大美院的楼容烟同学在美术这块的专业水平还是过硬的。

不管是字画还是雕塑，楼容烟都能简洁、抓住重点地给洛歆云介绍作品的作者、创作背景，用词遣句比金属铭牌上的要有趣许多，甚至还能附赠几句比较客观的评鉴。

简直是一本行走的美术手册、优秀称职的解说员。

洛歆云不需要再分神仔细看展柜里的作品介绍，可以专注地欣赏作品、用单反拍照。在她看的时候，楼容烟就会在她耳旁给她介绍作品的信息。

加上楼容烟的声音确实让人如沐春风。洛歆云之后的美院之旅十分愉快。

直到洛歆云的手机铃声响起。

洛歆云接起电话，让校园跑腿送伞的人在美院一层入口处等一下。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段时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甚至连接电话的时候笑意都不减，声音耐心温和了许多。

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在她接电话时看着她嘴角噙着的笑容呆怔出神的模样。

“怎么了？”洛歆云侧过脸看向楼容烟，看到楼容烟表情有些怪异，便随口问了一声，楼容烟没有回答，她也没有追问，“我的伞到了，先走了。”

楼容烟点点头，没有再挽留她，陪着洛歆云往回走，还主动帮助手上拿着单发不方便拆包装的洛歆云把伞打开。

“谢谢你今天的陪伴。”洛歆云大方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包括你对哈默修伊作品的解读，让我....心情好了不少。”

楼容烟将拆开的伞递给洛歆云，有些腼腆地微笑了一下，“如果学姐有开心一点，那太好了。”

随后两人又沉默下来。

最终洛歆云向楼容烟点了点头，撑着伞往雨幕里走去。

看着洛歆云的背影，楼容烟还是没忍住，快速地撑开自己的伞跟了上去。

“学姐要不我送送你吧。”楼容烟垂下头，低低道。

洛歆云停下来，侧脸看着楼容烟，有些无奈：“不必了。”

“那可以加学姐的微信之后继续联系吗？”楼容烟没什么希望地问，“之后每周三学姐都可以来美院，我都有空充当学姐的导游的！”

洛歆云没说话。

楼容烟看着她，沉默下来。

洛歆云主动打破二人之间的僵持：“再见。”

楼容烟盯着洛歆云的侧脸，声音暗哑干涩：“学姐再见。”

再，见。

早上好[菜狗][比心]求收藏~哦，原来没人看啊，那没事了。

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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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