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寻满

近日,尺雪山陇派出数个宗师围剿万量堂,双方实力难分上下,胶着非常,局势紧张,尺雪山陇攻也攻不下,万量堂虽然固若金汤,却也找不到反击之处,就这样僵持着,已经维持了整整三天三夜。

温屏阙手执着铁节鞭怨离,沉默地站在堂门之外,浑身散发着阵阵戾气。

只肖一步,再来一步,她就能踏进万量堂的门槛,把温屏满的尸首夺回来。

怨离的鞭身已经浸了许多修士的鲜血,暗铁反光,而光却诡红,温屏阙的白衣也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她这样站在这里,活像从地狱出来的阎魔修罗。

阿满静静立在温屏阙的身旁,眼睛盯着温屏阙的右脚脚踝,她身着玄衣,血迹染在她的身上不留痕迹,染在她的脸上宛若红莲,有着十二分的妖冶。

温屏阙的传音符在她手上,她接了一个传音,转头对着温屏阙说道:

“主人,凭秋仙师说,万量堂的法阵太过顽固,她攻不开。”

“凭秋这个废物!”

温屏阙怒不可遏,顿时灵气暴涨,尽数聚在她右手的怨离。

铁鞭怨离狠狠地抽在赤红斑驳的青石板上,竟是抽出了一道裂痕。

阿满看了看她的脸,随后她目光一转,盯着她通红的右掌看。

但温屏阙飞身上楼,走得太快,没等她细细看个清楚便只剩下了个残影。

阿满立刻跟了上去。

温屏阙一脚踹开万量堂的铁锈大门,门后初阳破晓,天光大亮,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阿满伸出手,替她遮了遮。

她打着颤的眼睫蹭在掌心上,有些许痒。

温屏阙眯了眯眼睛,没有推掉她的手。

万量堂已经布好了涵盖整个宗门的阵,踏入此阵者,灵力折半,气量锐减,他们有一整个门派的宗师,而尺雪山陇只带了四个,可见温屏阙占不得什么便宜。

现在她躬身入阵,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她就算是开了桂,恐怕也没法活着走出万量堂门了。

温屏阙在曲水流觞之间站定,她侧头,轻轻扫了一眼仍然立于她旁边的阿满。

她挑眉笑道:“阿满,我可没让你来。”

阿满低下头,却没有动半步。

温屏阙嗤笑一声,举起怨离作势要打,但阿满不退,她又不好放下,于是她发了力,狠狠地将铁鞭甩在阿满的脚下。

感受到气力空虚,温屏阙的眸光乱了乱。

她能感觉到抬手的时候没什么力气,灵力也没法完全聚拢,好像状态大不如前了。

万量堂的法阵已经影响到她了。

她是宗师级别的人物,即将突破金丹的修为。

但阿满又算些什么,她现在不跑是等着死吗。

“阿满,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她又往地上狠狠抽了一鞭子,她的右手掌心红了红,石板路被她抽出了一道略深的裂痕。

阿满摇摇头:“奴只听主人的话。”

她顿了顿,又蹙着眉朝她通红的右掌心看去。

“……”

她到底在看些什么?!

既然想死那就随便她了。

温屏阙不再理她了,她拂袖背过身去,径直往前走。

她抬头,看着天边骇色的红日,滚烫得好像要从云端掉下来,此时肆虐着怪雨盲风,草木飘摇得快要离根,活脱脱一副末日场景。

万量堂主江世清终于现身,他青衣素尘,衣袂飘飘,银鬓乱舞,从法阵中央飞身下来,向着温屏阙行了一礼。

“久仰尺雪山陇掌门大名,未尽吾门待客之道,实在是失礼失礼。”

温屏阙看着他,笑着开口问道:

“请问江堂主,我师妹的尸骨在哪里?”

江世清有些无奈:“温掌门,吾很早就说了,您小师妹的尸骨真的不在吾之宗门啊,江堪那孽障根本就没有拿您师妹的……!!”

他话还没说完,温屏阙的灵枢迵月已经出鞘,宝剑锋砺,直直刺向江世清的脖颈,堪堪只有几毫厘的距离就能割破他的喉咙。

“不要骗我!”

她的声音有些哑,但音调依旧拔的很高,带着几分怒意。

向来柔和的温掌门这般急躁,江世清哪里见过,他惊诧莫名,居然没有动。

“不在你们这里在哪里!你们分明动了她的坟!开了她的棺!如今却拒不承认!”

温屏阙的面具终于寸寸破裂,她忍不住又将迵月刺得近了些,剑尖划破了江世清的皮肉,洇上了丝丝血迹。

万量堂的数名弟子全都将手放在了剑柄上,蓄势待发,似要出鞘。

江世清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

“温掌门怎么就是不愿相信,吾门真的没有私藏您师妹的尸骨。”

温屏阙的理智好像要到极限了,她握着剑柄的手在剧烈地发着颤。

“那她在哪里……那她在哪里呢……”

她抬起头来,眸中分明是杀意。

“把她还给我!”

她将剑尖一横,直直朝江世清砍去。

江世清也没了好脸色,他长剑出鞘,与她相迎。

“阁下已经在吾之万量堂闹了三天三夜,见好就收罢,不要太过分了!”

两束剑光在半空中融汇转合,随后又东劳西燕,各自翕动,招式密密匝匝,有来有回,暂且分不出上下。

冲天的灵力将天边染成了可怖的绛红,荡在温屏阙血色尽失的脸上,竟然美得毫无章法。

见自己的堂主与温屏阙斗得骇龙走蛇,难舍难分,万量堂的数名弟子也跃跃欲试,想要去助江世清一臂之力。

阿满瞬身闪了过去,一手挡住他们的路。

那万量堂弟子们对她嗤之以鼻,差点要把一口痰吐在她的脸上。

“滚蛋!别挡老子们的路!”

阿满眯起眼睛,没有接话。

她对旁人向来不多言语,匕首出鞘,先割了一个弟子的喉咙。

那个弟子眼睛痴愣愣地盯着阿满仙姿佚貌的脸,随后僵硬地向后倒去。

结结实实倒在地上后,因为磕碰,他的脑袋和脖子才开始分家,头颅在地上弹了几下,咕噜噜滚到了另一个弟子的脚边。

那弟子惊恐呆愣的时间,足够阿满一刀刺入他的心脏。

位置分毫不差。

两个人已经倒在地上,没了呼吸,其余三人总算见识到了阿满的厉害,他们将阿满围住,拔剑出鞘,招式狠厉非常,似乎想要把她千刀万剐。

阿满见招拆招,蛇一般游走在微小的间隙中间,寻找反扑的机会。

她及其擅长背刺暴击,只要找到敌人的后背,那么只肖一秒,纤长小巧的匕首便会穿透那人胸膛,毫厘不歪,正中心脏。

“缴械诀!缴械诀!快念缴械诀!”

眼睁睁看着又一个人倒下,剩下两个弟子终于露出了毛骨悚然的表情。

匕首被咒法弹落在地。阿满眨了眨眼睛,一个翻身,躲过了致命一击。

“我杀了你!!!”

那两个弟子分明是恨极了她,凶光大露,刀刀致命,一起向她劈来。

阿满伸手扯过一人的头发,发力将他抛到了空中,再出腿踹倒了另一人,将他的脸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那被抛去半空中的弟子被抛得太高了,所以也坠得太狠,变成一片血肉之花绽在地上,大概没什么活路了。

阿满心不甚在意地碾了碾另一个弟子的脑袋,碾得他脑浆四溢,血溅足履。

她似乎并没有受到万象法阵的影响。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许是这法阵只能影响凡人。

但她不是。

她飞身向上赶去,法阵之上,温屏阙还是与江世清斗得不分伯仲。

温屏阙已经挡了江世清数十招,虽说她比江世清修为更高,境界更深,但因为结界的影响,还有她那一日比一日差的身体,她渐渐地落于下风了。

只能祈祷她不要突然发病了。

可惜祈祷并没有什么用,她一口鲜血已然喷出,染红她的指尖、她的甲,就像惊心动魄的寇丹一般。

她咳嗽了几声,几口血竟吐在了江世清衣服上。

这时候的她居然有时间去羞赧一番,她向后退着,一边挡着江世清的剑,一边向他道了声“对不起”。

江世清简直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毫不留情地刺中了温屏阙的左肩。

阿满的瞳孔颤了颤,将十指攥得很紧。

温屏阙的身形晃了晃,但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翻了个身,迵月便刺入江世清小腹。

江世清也呕出一口血,正巧吐在温屏阙本就赤红淋漓的衣袂上。

江世清的面上也略显尴尬,但他依旧声色俱厉地喝道:“吾已说了!你师妹的尸骨不在吾这里!吾只是想给女儿治个病罢了!”

温屏阙蹙眉,见他横眉竖眼,不像是说谎话的样子。

那怎么会呢……

不在这里的话,她到底该去哪里找呢。

温屏阙脸上的愠色逐渐变成了一滩平静的死水,无波无澜,原是绝望的神情。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下来,落在她的唇上,带着血的铁锈味,一并让她尝了味道。

好苦。

阿满终于来到了她身旁,她伸手扶了扶她,眼睛盯着她溢血的左肩。

她又打量了温屏阙一番,但当她把目光落在温屏阙的脸上时,她呆滞了片刻。

温屏阙在哭。

她脸上凝固的血块被泪水洗晕得乱七八糟,狼狈而可怜。

江世清见状叹了口气,也不再打了,他有气无力地看了温屏阙一眼,眉峰下拧。

“吾不是那样的贪而无信之人,若吾私藏了你师妹的尸骨,吾自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居然对自己立下了守信咒。

他没有说谎,温屏满的尸首当真不在他这里。

温屏阙呆呆地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江世清咳嗽了几声,他飞身下地,然后一瘸一拐地向后走去。

最后绊到了石头,摔倒了。

万量堂的医修赶紧将晕过去的江世清抬到竹林居去,没有时间管温屏阙的死活。

温屏阙也离开了阵眼中心,那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才消失了一些,她落地,右脚有些支撑不住,轻轻崴了一下。

阿满又扶了她一下,撕了自己稍微干净一些的内袖,将温屏阙受伤的左肩细细包了起来。

随后她在自己的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块帕子,但那帕子已经被各色血迹弄得斑驳不堪,于是她捏着帕子,侧目看着温屏阙,好像有些纠结。

“主人……”

温屏阙没有看她,眼神空洞,好像已经进入了太虚幻境。

阿满扶着温屏阙在曲水流觞的小石亭坐下,而她则蹲在水池前,将手与帕子浸润在池水里,努力搓洗着上面的血迹。

她笨手笨脚,搓不干净,那可怜的帕子再搓就要破了。

于是阿满停手了,她盯着手中不太洁白的帕子,好像在思索些什么。

“怎么蠢成这样?”

有清音传来。

“让开。”

温屏阙不知何时也蹲到了她身边,她抢过阿满手中要脏不脏的手帕,将它重新放入池水中浸泡。

阿满见她蹲着,少见地皱了皱眉。

温屏阙没有看到阿满的表情,她白净纤细的手指被水流裹在中间,一层薄茧隐约可见。

“你要这样泡一会,然后……”温屏阙搓了搓,“这样搓,不是你那样搓。”

好像她施了什么净尘咒似的,温屏阙洗的就是比阿满洗的干净。

温屏阙瞥了一眼阿满认真学习的脸,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温屏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挂了些难看的笑。

“我知道你向来是不用做这些的,但我……”

她突然顿了顿,不再往下说了,似乎觉得作为一个宗门大师姐,承认自己擅长这些脏活有些丢了尊严。

她向来是不能讨得父兄喜爱的,她的母亲是秦淮河畔的歌女,她的天资平平,需要很多努力才能达到寻常人的水平,她没有好的居所,没有好的仆从,只有破败简陋的偏房,落井下石的奴役,索然无味的饭食,虚高无用的身份,处处碰壁,次次受限。

她什么也没有。

衣服要自己洗,饭食要自己做,练功没有老师,亲昵没有朋友,她真的什么也没有。

但是温屏满似乎什么都有了,父兄无理由的偏爱,名门世家的母亲,非凡卓越的天赋,还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一颦一笑都在讽刺着她的存在。

温屏阙的手泡在池水中,竟有些发白了

阿满偏头,认真地看着她。

良久,她说道:“主人,奴是阿满。”

温屏阙回过神来,直直地凝视着她。

眼前的人确是阿满没错。

不是温屏满。

阿满从她手上拿过了干净的帕子,轻手轻脚地给她擦着脸上凝固的血与泪。

“主人不要蹲着了,你的右脚又崴了。”

温屏阙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后她站了起来,漫无目的地在曲水流觞间走动着,或是轻碰墙边怒放的紫藤,或是盯着池中游曳的水鸭,这似乎是第一次,她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些什么了。

温屏阙安静地坐在石桥上,和风吹起她的一缕鬓发,柔丝丝地在侧颊绕来绕去。

“到底在哪里呢。”

她自语着,声音攀上了些疲惫。

“就这般……”

就这般恨她吗,连骨头也不愿意埋在她的身旁。

她失神地看着襟江带湖,这里池湖众多,萦绕交错,山岭为屏障,天地为依仗,只是单单一个万量堂而已,居然有这般的大,那么这天下恢宏,她到底该去哪里找呢。

脸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覆了上来,她回神一看,是阿满伸出手,用那块已经烘干的帕子擦拭着她的脸。

原来她脸上又有泪了。

阿满擦干了她的泪,将帕子展了开来。

本来擦过她满是血迹的脸,帕子又变脏了,但阿满学着她的样子再去洗了一遍,现在烘干了,居然洁白得像新的一样。

学了一遍就会了啊,和温屏满一样聪明得可恨。

温屏阙睨了她一眼,假装没有看见她脸上略有邀功的神色。

被她扫了一眼,阿满的耳根居然红了红。

“既然这里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那就撤吧。”温屏阙吩咐道,“让凭秋他们先走,我再留一会,自有商量。”

阿满垂眸:“您的肩……”

温屏阙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你管的太多了,万量堂难道没有医修吗?”

阿满点头称是,闪身便不见了。

温屏阙起身,独自向着会客厅走去。

……

江世清躺在榻上,看也懒得看温屏阙一眼。

“无妄之灾……简直是无妄之灾!”

江世清愤恨地骂道。

温屏阙端着笑意点头:“此次侵扰了贵派安宁,本座已经了解,贵派折损了五名亲传弟子,再加上您腹部的伤,本座会对这些进行赔偿。”

江世清险些从床上跳下来:“赔偿?人死了怎么赔偿!那是活生生的人!是人!是吾的弟子!”

温屏阙又笑着扫了他一眼:“贵派实力不足,分明布了杀阵,已经造优,在这种情势下都能落败。”

“就连杀您五名亲传弟子的都不是本座,只是本座的女侍而已。”

温屏阙淡淡地啜了一口温茶:“若是不日其他宗门来吞您万量堂,您连索赔都做不到。”

“更何况,是您的儿子没经过本座同意,就擅自掘了本座师妹的坟墓。”

江世清无言可对,只能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不再发话。

温屏阙也不恼,她继续说道:

“本座知道您需要什么。”她的声音拔高了一些,“不但本座师妹有玉骨,本座也是天生玉骨。”

江世清这才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你……你要……”

温屏阙将茶搁在案机上,她站起身,板着手指算给江世清看。

“外门折杀的弟子我看不上,您的亲传弟子太水了些,那么三个算一条玉骨,加上您的伤,本座给两条。”

江世清怔在床上,像一尊夸张的石雕。

“就这两条。”温屏阙向着江世清凑近了些,伸手按在自己的两侧肋骨上。

金丹后期的,金贵非常的两条肋骨。

见她神色严肃,不似玩笑,江世清居然结巴了,连话都说不清楚。

“你你你你你,为为为为为什么这么做?”

温屏阙轻轻地眯起了眸子,嘴角又扯起一抹笑来,但竟让人觉得有些涩然。

“您也知道,本座将要嫁到冥府去,生死有命,既然活不了多久,那么这具身体也无需在意了。”

即便她不嫁,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她没有跟江世清说。

见这老头还呆愣在那里,温屏阙笑着摊开手掌,向他要刀。

“刀?干什么!”

江世清像是应激一样,抱着自己的宝刀不放手。

“江堂主别害怕呀。”

温屏阙回了他一句,伸手夺走了他的宝贝刀。

江世清被迫放开了手,他眼睁睁看着温屏阙褪下了外裳,只留一件血迹斑斓的内衬,再里面,可以隐约看到她的骨骼。

温屏阙扫了一眼自己的肋骨,清楚了大概位置,她扬起刀就要砍下去。

“啊啊啊!”

江世清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

温屏阙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她还没有下手呢。

“叫医修!叫医修!医修去取!快快快!”

温屏阙终于被万量堂的医修抬走了,江世清脱力地倒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他从前听说尺雪山陇的大师姐温屏阙敦诗悦礼,温文尔雅,曾经也有遇见过,但与今日却完全不同。

不知道变了些什么,反正就是变了。

该称她行不苟合,是非分明吗,还是该说她草菅人命,鲁莽行事呢。

她大概,还算是个好人吧。

江世清的手还在颤抖,他边摸着胡子边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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