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夜曲3

肖故。

雷伯恩“安排”在四楼的、行将在下一个满月夜被推出去当牺牲品之一的人类,冷沦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打过两次照面的“天涯沦落人”之一。

“暗羽之力?”

肖故一点头:“我查了很多书,确定是这个名字。十三氏族跟其他血族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月圆之夜以人血为祭可获得暗羽之力’的传言,从东部生境抓走了很多青壮年,魔夜——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古堡,第一氏族凯邦迪克家族大部力量的聚居地——也混水摸鱼,抓了不少人。被抓的人虽然是些没法跟吸血鬼硬碰硬的人类,但事先都经过严密筛选,一部分人在混乱里逃了出去,加上这种传闻本身捕风捉影的可能性很大,第一次献祭失败了——”

冷沦靳脚步不停,险险避开巡逻的血仆,肖故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第一次血祭失败,有些人仗着关押他们的家族比较松懈逃出生天,惨一些的就像他们,还跟锒铛入狱的囚犯一样脱不了身,继续等待下一次丧心病狂的祭祀。

如此另类承认他体能优越、精力旺盛的方式冷沦靳接受无能。

冷沦靳回头看了眼肖故:“之前我一直在二到六楼打转,连根耗子毛都没见过,你在四楼,我为什么没有听到你发出过动静?还有,六楼有个用链子关起来的东西,你见过没有?”

一个血仆留意到了绿萝边的动静,朝这边走来,肖故扒紧冷沦靳后衣领,把他拽进了斜后方的拐角,冷沦靳说的真耗子没瞅着,他俩反倒像两只特大号的假耗子东窜西躲,最后进了一间常年没人料理的老房间。

精明的猎手在豢养玩物时,如果它们足够讨喜且听话,可以宽宏大量地放给它们很多的吃食,让这些动物温饱不愁的同时,不自觉弱化自身的犬牙,因为威胁性不大,偶尔释放的尖牙也能看作小打小闹,不需要单独看顾,可如果某天,执于股掌中的东西出现了失控甚至反伤主人的现象,皮鞭就会成为枕戈以待的好帮手,必要时还可以加派专门的看守,以防不测。

冷沦靳不愉快地想:这是把人当狼犬了。

那血仆没追上来,肖故松了口气,这才有机会说:“你问的六楼那东西我也不清楚,我只听过一次它的叫声,像人又不像人,可能真是对雷伯恩死心塌地的鬣狗。至于你说的从没见过我和其他人,我只能回答你一半——你也看出这个老房间旧得不成样了,这是我第三天出来后,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一个‘临时避难所’,雷伯恩放出血仆盯梢,我连续观察了几天,发现这里没有任何吸血鬼会上来,是个能暂时避身的地方,很多时候我找出路累得不行,就会来这儿。”

肖故拉上门闩:“你白天才出门,我跟你时间段正好错开,碰面的概率又在原来的水平线上低了几倍不止,如果不是那天为了躲避血仆暴露了行踪撞上了你,我也以为满古堡里只有我一个活人。你问的其他人我不太清楚,可能被雷伯恩‘封口’了,也可能跟我一样在想方设法地消弭自己的存在,准备逃出去。”

冷沦靳视线越过肖故,落在他手肘盖住了一半的门闩上,金黄的保护漆稀稀疏疏地脱落下去,已经有了点“稍觉年旧”的味道。

说起来,这个房间的五脏六腑并不算破败,墙皮过了时,但没有剥落的迹象,生活起居方面该有的东西一件不落,很多甚至是十几岁的孩子才用得上的,它像一本尘封着似水年华的古书,太长时间没人翻阅,晾久了,罩了层保护膜一样的灰尘,内容没有缺损,只要有心再擦拭一遍,依然光洁如新。

冷沦靳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黯然失色的窗子。

这里的门窗居然都没有上锁。

天光乍泄,料峭的春风吹进来,肖故靠过来:“看什么呢?”

冷沦靳俯视着那一片还没到花期的枝茎:“桔梗花。”

“桔梗花?现在是三月,你怎么认出来的?”

回忆穿墙而过,冷沦靳沉默了片刻:“被抓来前,我在东部生境生活过的地方,有这么一片桔梗花。”

雷伯恩站在杂草丛生的水沟边,蚊虫飞扬,好几只甚至扑到了脸上,他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我为什么来这种鬼地方?

艾萨克拍着他的肩,幸灾乐祸:“怎么,后悔了?”

雷伯恩:“……”

一阵流利的流氓哨从背后响起,紧接着是一记挨打的“哎呦”,两人转过身,亚历山大正抱着头,冲冷沦靳指指点点。

雷伯恩目光轻飘飘掠过一行人,最后落在了一个小女孩身上:“一座小城,也值得诸位精英全员出动?”

亚历山大拿胳膊肘戳了戳莫奈,小声嘴碎:“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冷沦靳才不会为了三瓜俩枣去那苦哈哈的地方,这脸长得带劲儿不带劲儿,保你没见过更……欸欸欸,我错了老大,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冷沦靳削他一眼,说:“我们这些俗人怕死得很,不像七爵,以一敌十,两个人就够了——你那位老情人呢,舍不得把他带上?”

亚历山大在心底腹诽:闷骚的男人。

雷伯恩往前走了两步,远离了臭水沟,十分暖心地说:“这样危险的地方,我怕伤到他,让他留在魔夜了。”

“你倒是会体贴人。”

“见笑,我对他们一直很有耐心。”

冷沦靳看向他身后的艾萨克:“包括你旁边这位?”

雷伯恩一勾嘴角:“先生,你确定要在出发前一刻和我讨论这么私密的情感问题吗?提醒一下,安克拉斯离这儿还有一座山的距离,再不出发,今晚西北风都没人给咱们刮。”

毗邻北部狼人区和蒙城的安克拉斯小镇,美其名曰是个“镇”,实际是个落后偏僻的封闭式小山村,唯一一条通往山上的羊肠小道崎岖难行,交通工具进不来,只能靠脚力,对外来人员来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劝退意味,除了寻宝者和热血的冒险家,常年无人问津,是个从名义上和本质上都被实打实抛弃的“破落户儿”。

雷伯恩说的“还有一座山的距离”不是瞎话,他们从进了林子之后一直在爬,半天过去,师老兵疲,才绕了半片山,一条小溪从罅隙里流出来,雷伯恩观察了一下,大概才到中游。

亚历山大就着溪水冲了会儿手,忽然捂着鼻子跑回来了。

莫奈忙问:“怎么了?”

亚历山大嘟嘟囔囔指着林子深处:“里面、里面有股尸臭味儿。”

尤里皱着眉说:“姐姐,我也闻见了。”

十一月份的山上温度更低,树林里一片肃杀,他们循着气味儿来源,拨开草垛子,十来分钟后,在一棵古树边发现了一匹鞍辔俱全、倒地而死的棕马,已经被野狗和乌鸦吃了一半,从马身腐烂程度看至少晾了几个月,那股子恶臭就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

亚历山大看一眼就犯恶心,跑边儿上吐去了。

艾萨克抱着手臂,好笑地说:“他是吸血鬼吗?怎么吐得跟个孕妇似的。”

冷沦靳看了他一眼,这时,几米开外的肖故忽然把他们叫了过去。

探路时,肖故在枯草地上捡到了一只破烂的手提箱,箱口的拉链开了五分之二,露出来一个饱受雨水和冰霜磋磨的本子角,冷沦靳掰着箱子一角,在尽量保护本子的前提下将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本笔记本,右上角因为裸露被雨水泡发了,但不难看出整体的精美,扉页上写着一首改了好几遍的诗,从为数不多能辨认出来的字上能看出来写的人字迹工整,对这诗十分用心。

冷沦靳往后翻了几页,无一例外都遭了雨水的毒手,看不大出具体内容。

亚历山大吐完,用树枝拨拉手提箱里剩下的东西,除了两套随身衣物、一支钢笔和几枚生锈的硬币,再也没别的了,他很是乏味地扔了树枝,溜溜达达蹿到冷沦靳背后。

肖故说:“凭这几首不知所谓的诗,什么头绪也没有。”

里德在一旁问:“会是外寄的信函吗?我看箱子里的钢笔价格不菲,笔记本的主人说不定是个有身份的人。”

“不像,有身份的人会自己闲得没事干跑到荒郊野岭骑马吗?怕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冷沦靳抖掉笔记本里夹着的干草,接着说,“本子中间部分能看清,有些是散文一类的句子,有些是十四行诗,还有名人名言和一些胡言乱语,都是些酸文——代表身份的钢笔可能是偷来的,天天幻想心上人的心思倒不是。”

冷沦靳翻到后面,又看了好几页,无非是些情诗和腻人的蜜语,右下角的署名虽然不尽相同,可字迹分毫不差,全是出自一人之手,而且都是西式的,有的十几页换一个,有的两三页换一个。

“酸文?”莫奈问,“上面都写了什么?”

“我受苦受难,也无法到达彼岸;

每天我死亡一千次,也诞生一千次;

我离幸福的路程还很漫长。”

亚历山大听得乐呵,怂恿道:“还有呢还有呢?后面怎么写了那么多,全是这样的?”

“我观望,思索,燃烧,哭泣,

毁了我的人经常在我面前,给我甜蜜的伤悲;

战斗是我的本分,我又愤怒,又心碎,

只有想到他,心里才获得少许慰藉。”

念完,冷沦靳顿了顿,诗里最后一句把女“她”变成了男“他”。

亚历山大想到手提箱里的男士衣物,兴奋地说:“再多念点儿,我对谈情说爱的事儿可感兴趣,写这诗的可是男人啊,我天,真劲爆……”

冷沦靳冷着脸把本子扔他怀里:“自己看,我念不了这么肉麻的东西。”

亚历山大津津有味地翻完,看不清的地方纯靠臆想。他现在特想知道本子的主人是谁,从这些诗和句子、细麻布衬衣还有那支钢笔看,亚历山大推断此人一定是个情场失意的商人或高级官员,起码也是个有文采的体面人,因为口味独特,受到外界冷遇或贵公子的抛弃而心情沉闷,想出趟远门散心,结果出了意外,命丧郊野。

亚历山大心里的绝美爱情故事从山这头编到了山那头,一边想着一边大声说了出来,可是,在这个渺无人烟、险象环生的地方,没人能证实这一点。

冷沦靳抬头看向某个置身事外的人,从捡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就一直站在一棵树边,没有靠近,也没有作声。

日光正往上走,雷伯恩躲开,含笑对冷沦靳比了个口型:“没意义的。”

冷沦靳瞬间懂了,他是在说,笔记本里的内容是没有意义的。

尤里好奇地翻开笔记本某一页,前方传来莫奈的呼唤:“尤里,干什么呢,走了!”

小姑娘忙快速应下,丢开本子追了上去。

一阵冷风吹过,刮开了笔记本,正好停在她刚刚看过去的那一页,上面用极其热烈的文字写着一大串告白的话。

“我爱你,像你爱我一样,但实际比文字还要强烈得多……我几乎无法想象,没有你,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哪怕近在眼前,也是咫尺天涯,我的千万种思念一齐涌向你,我永远的心上人,这种思绪有时欢快,有时哀怨,叩问幸运之神,能否成全我们?只有与你在一起,我才能生存,否则就难以活下去……除了你,永远没有任何人能占有我的心……永远不能,永远不能!你知道吗,你的爱情让我成了最幸福和最痛苦的人……这样一封没有标明日期的、无厘头的示爱信——对你、对我、对我们都矢志不渝的人。”

他们沿溪水往上走,绕了一圈才到小镇入口,才下午四点钟,天突然阴沉下来,太阳早早埋起了头,打算对接下来的时间不闻不问。

“这个地方在血谱上有过记载,几个世纪以前被二次放逐的美第奇家族离开西部生境,逃亡三年,其中一支分支就来到了这里,以家族名义建了一座小镇,最初命名为‘美第奇’,后来由于气候不适加上种种天灾**,美第奇绝嗣三百年,从一脉单传到了断子绝孙,荒芜了半个多世纪,因为无人管辖,很多经历了饥荒、战乱、水灾、地旱的种族陆陆续续搬过来避难,血脉相融,杂交、混交,谁是谁的旁支、谁跟谁有亲缘也乱了套,后继者们觉得原来的名字犯忌讳,弄得人都死绝了,改成了现在的‘安克拉斯’,繁衍了好几代人,也算过起了正经日子——尽管过得像半开化的中古人。”

雷伯恩望着不远处已经看得见形状的路标,那里蹲了一个小孩,短头发,深衣服,背对着他们面朝沙地,不知在挖还是在埋些什么。

冷沦靳一眯眼:“他在埋猫。”

正文两段诗歌出自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彼特拉克,告白信出自贝多芬写给爱人的信QVQ

《b小调第二叙事曲》——暗流涌动的表象,撕裂后的平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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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b小调第二叙事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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