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桓喜到了白门,每隔几日便下山到城里,买些好吃好玩的再上山来,白门弟子日子过得都滋润了一倍。白门大比也正举办,桓喜总是去看,与大部分人都混了个脸熟。
一晃眼便到了上巳节,桓喜应了薛诗一家的邀约,与他们一同于楼阁宴饮。她应下此事,却不是因为宴会。桓喜不擅作诗赋文,她在意的是斗鸡、蹴鞠、拔河、放风筝、斗百草、抛堶……还有泛舟。
可惜端木芷正帮持白门大比,未能一起下山偷闲。桓喜哼歌划船,有些花已开了,水边落有片片花瓣,树木抽枝发芽,随着微风窸窸窣窣,河中水汽繁盛,湿润得正好,闭目听曲,好不惬意。
“桓姐姐。”薛诗忽然开口,万分好奇,“上巳节,在长安是什么样的?”
桓喜眼睛睁开,想了一想:“长安啊?那定然是曲江游宴最为热闹。禊饮、登高、赏花、歌舞杂技……”说到此,吸了口口水,“还有御厨所做佳肴。作诗我是不懂,裙娓宴也没去过两次,虽然裙娓宴上好看姐姐很多,但我还是觉得骑射与竞渡更有意思。新科进士放榜也在节前,不过我没兴趣,因而了解不多,不过家里每到节庆便都很忙。”
薛诗扭捏一下,问了最好奇的问题:“那、那,能见到圣人吗?”
桓喜索性将小舟停在岸边,跟他细说:“圣人至曲江从夹城走,并不上街,多是登紫云楼垂帘而视——主要我也没特意去看过,你想见啊?”
“不不不,我就是好奇!”薛诗忙摆手,目光一触桓喜身后船只,又乐道,“咦,这是谁竟放了一船的花?”
桓喜一个激灵,忙向后看去。她脑海中一时浮现的都是陵县河中层叠的纸花模样,好在这一船都是鲜花,船只飘得近了,便见其中是满船各色桃花。
朵朵娇翠,鲜艳欲滴,晨露点点。沿途各有人自船上摘下几朵,想来可供人随意拿取。桓喜便也伸手,发现这花只有堆叠于中间的能够取下,其余的都被固定牢固,免得船到最后只剩零零碎碎一些残瓣,瞧着凄凉。
她心里仍是不免有些多虑,借着拿花,将船快速摸了一遍,见其中的确并无他物,方才松了口气。
花舟不止一艘,顺水次第而下。船在桓喜这里一耽搁,后面的花舟便挨了上来,接踵而至。桓喜往上游望了望,便对薛诗道:“我往上游去,让他们慢些放花舟,再这样下去,一会儿不得船撞船了。”
薛诗跟着她站起来,兴奋道:“我也去我也去!桓姐姐,你能用轻功吗!”
薛诗跟上了,不过桓喜没用轻功。毕竟他们离上游并不遥远,小跑几步很快就到,轻功未免有些引人耳目。
上游远处,一名着短衫的男子正将花舟一艘艘下放,桓喜上前也不歇气,便道:“等等!且放慢些,方才我取花取得慢了些,阻了第一艘花舟。再按这般速率将花舟放下,怕是要在河道堵作一团了。”
短衫男子却不理会,依然一个个解下勾住花舟的绳索。桓喜见说着无用,便伸手捉住短衫男子胳膊:“等等!”
“这位小娘子,不是我想怎么放就怎么放,这些东西需得在中游的风筝扬起前放完,不然扣我工钱的!”短衫男子说着一挣,却未能挣动,只得拿另一只手往下面一指,“你瞅瞅,这里能够看得见,他们已在放线了,我再不紧着些,这花舟就放不完了。这样不但扣钱,还得挨骂呢!”
“那也不行,否则花舟一个接一个下去,撞上别人的船怎么办?本来赏花是好事,却得成一团乱麻。他们欠你多少工钱?”桓喜问道。
短衫男子比了个数字,桓喜爽快地从钱袋扣出粒金豆:“不用找了,难得节庆,你去找家眷玩。反正本也是我拿花慢了惹出的事情,如果有人来骂,我帮你担着就是。”
凭空降下天大的好事,短衫男子当然乐意。薛诗则还在一旁喘着粗气,此时好不容易将气喘匀了,也在心里把账算了个明白:“桓姐姐,你给得多了好多!”
“多便多了,也不是坏事,节庆嘛。”桓喜将方才短衫男子给的小刀在手里抛转把玩,的确不太在意,“看来我得在这儿待上一会儿,要不你先去找你爹娘吃些好吃的?待会我再找过去陪你玩。”
“我跟你一起等会儿嘛,反正这儿人少,也清静,还有这么多花可以看!”
“也是,真不知道从哪儿搞来这么多花。”桓喜一笑。
花舟约有十艘,已然被放下半数,桓喜见前面的船已顺着水流飘远,便将小刀好好握住,探身去切第六艘船的绳子。刀很锋利,只两下便将绳子割断,载满鲜花的轻舟略略一沉,慢慢飘下。
薛诗感叹道:“这艘吃水真多,原来上面的花也不都是数量相同的。”
不对。
桓喜目光一锐,探出身子,抬手一捉,将即将从眼前飘走的花舟捉住,果然感觉重量不同寻常。她腰腹用力,将这花舟拖回,另一只手将花一拨,便用身子挡了薛诗的视线,道:“去找官府。”
待薛诗跑开,她方才将花舟整个拖上岸来,将能拔出的花朵扔在一边。
果然,这艘花舟中有一个人。
这是个男人,身形很矮,但胖,瞧起来面色发青,但还活着,有轻微气息。
中游的风筝飘起来时,府衙的人便已赶到。
几名衙役将这男人搬了出来,刚放到地上,薛峥昌也来了。
桓喜给衙役们让出地方,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是衙役还是推勾?”
“巡铺职责,况且你在。”薛峥昌面色如常,指挥衙役,“有救,先抬到医工……”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有一个人骂骂咧咧地奔到近前,脚步声与说话声音响亮得对岸都能听见:“我付你钱是干什么的?!只是放船这点小活都……”到了近处,看到衙役,声音却又忽然之间小了,想要转身就走当无事发生。
“现在你方便了,他应该就是这些花舟的筹备者。”桓喜耸了耸肩。
此人忙向着上前的衙役摆手:“不是不是,他才是这些花船的筹备者!”
他指向正地上躺着,面色发青的矮胖男人。
薛峥昌仍让衙役将他押了,当面临时问了几句,便知己搬去见医工的是一处僦柜老板,本打算借这次机会多宣传自己的店,未想却出了这档子事。干典当的,与顾客闹得不愉快也是常事,被押往的人是他二掌柜,说要是有人要害他老板,简直是一抓一大把啊。
桓喜问道:“方才本在这里放船的短衫男人,他是你们店里伙计,还是临时雇来的?”
“是我们店里伙计,这毕竟也就是个……都算不上是个体力活,也是过节,多给他些钱便让他干了。”二掌柜苦着张脸,“老板对上巳节这事儿很上心,准备花船都没让别人动手,都是他自己每日歇店之后装饰,船都是他自己昨日来拴在这里的。”
昨天天亮着时还没有这么些船,既然这么说,想来应是这店老板在夜间抑或清晨绑好的船。桓喜想着,刚想开口再问些细节,却忽然被薛峥昌一抬手制止了。
“四小姐。”薛峥昌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这毕竟是官府的事情,你现在的身份是江湖人,不妨还是与同伴好好享受上巳节的宴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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