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宿雪溪弯腰将那颗被扔出去的心血赤珠捡起。

虚妄的幻想在他起身的时候悄然散去。

将带着暖意的心血赤珠重新系好,妥帖地收在衣襟之下。

他向着茫茫虚空说:“万物之主无处不在。”

既然无处不在,那在哪里祈愿都是能够被听到的。

“主神,通天塔真的有十六层吗?”

空荡的塔中无人回应。

塔中虚实幻想,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从外面看上去的十六层塔,内里也不过在主神的一念之间。

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不辨方位的虚空拜了三拜,“万物之主曾因大地之上恶行遍野向众人掩面,又因良善尚存垂怜世间,新历元年,主神祝福世间仁爱永恒,万物恩泽。”

“新历五百七十七年,信者于通天塔向主神祈愿,愿中洲安稳,故友安然,挚爱相携。”

宿雪溪睁开眼。

朴素简单的供桌上是燃着的信香。

萧长泽他站在身旁,眼底微红,眼眸微闪,其中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好了吗?我们该回去了。”

宿雪溪应声,“嗯。”

走到门口,他骤然回头,挡下了来自身后虚空攻向他们的一击。

萧长泽的速度不及他快,被他护在身后。

那一击之后,暗流汹涌的周遭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平静到刚才那一击像是他的错觉。

萧长泽:“没事了,出去吧。”

宿雪溪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变化,没注意到萧长泽的声音似乎不太对。

在通天塔里有种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感觉,出来后刚好已是黄昏,日落时分,塔身泛起了莹白色的光芒,透过那光,塔外纯白的砖石洁净无瑕。

萧长泽安排马车送宿雪溪回仙族,“我还要回宫向父皇回禀,就不送族长了。”

“好,殿下去忙就好。”

前世的萧长泽和他从通天塔出来,并没有提起向人皇回禀的事情,而是将他送回仙族之后才离开,宿雪溪有些奇怪,但既然他在通天塔里看到的景象和前世不一样了,或许萧长泽也在通天塔里看到了什么。

萧长泽目送麒麟卫护送宿雪溪的车架离开,直到侍卫上前来询:“殿下,我们去哪?”

他收回视线,“回府吧。”

**

夜凉如水,辗转难眠的萧长泽坐在屋顶高处,心乱如麻。

他回来了。

真的回到了他和雪溪成婚前半个月,回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他本该欣喜若狂,可是真的高兴吗?

他为什么高兴,他凭什么高兴?

如果回到从前又是重复过去的悲剧,那重来一次有意义吗?

正如万物之主最后问他的那句话,祂问萧长泽:“如果再见到他,你能改变什么?”

万物之主果真洞察人心。

在迈出塔门前,雪溪站在他面前,挡下虚空中的一击。

他多自私啊。

无论他和雪溪成婚后如何的伉俪情深,情投意合,受多少人艳羡,都不能掩盖一个事实。

这个婚约是他强求来的。

雪溪比他强大太多,他们原不相配,是雪溪在迁就他,保护他。

父皇赐婚,他没有追问清楚缘由,怀着私心和非分之想,扛下来自各方反对的压力,自以为是。

前世他从未为此后悔过,沾沾自喜以为这是他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玄天塔倾,万鬼肆虐,人族束手无策,可仙族仍有自保之力,雪溪本该是仙族族长,本该与这人世无牵无挂,却被他牵扯入了危局之中。

帝京大乱,他力挽狂澜,力竭之际还要护着他六弟的安危,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把传承留下。

萧长泽仰面躺在屋顶之上,好笑的是,当年初见雪溪,就是这般,他登高醉酒,酒坛滚下屋檐,碗中清酒泼了雪溪一脸。

成婚后他还曾笑着调侃他们有缘。

后来他终于为自己的自私付出了代价,伤害的却是他最不想受到伤害的人。

萧长泽卸去一身灵力,闭上眼睛,从屋顶翻下来。

檐下一丛灌木。

他重重坠入其间。

巡逻侍卫惊慌跑过来把他从灌木丛中捞出来。

萧长泽脸色灰败,身上各种细小的伤口,有擦伤有扎伤,他无知无觉:“我没事。”

他很清醒。

他要退婚。

那般清冷如天上明月的人,不该被他拽入万丈红尘。

他们还没真正成婚,只要还没成婚,他总能想出各种办法劝说父皇收回旨意。

可以以今日通天塔内现异象为由,反正他本来就名声不好,万物之主反对婚事也正常。这样既不会让雪溪遭受非议,人族仙族都能接受,仙族新任族长也还没有继位,雪溪可以继续做他的仙族族长。至于他,面子而已,他不在意。

想通这些,他当即站起身,侍卫们被他吓了一跳,萧长泽挥挥手,让他们继续巡逻去。

既然有机会重来,他决不能重蹈覆辙。

萧长泽翻上府中高墙,越出府外。

巡逻的侍卫纷纷停下脚步,面面相觑,有人在其中问:“殿下他……呃。”为什么在自己家都不走正门了。

“要成亲了,太高兴了吧。”

其他人觉得有理,附和两声,继续巡逻去了。

琼林宴之后,宿雪溪很少再梦见什么,但这些日子的忧思并不算少,所以睡得仍旧不算安稳。

真正恢复记忆之后,他反而没有那么担心。

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惧的,知道了日后会发生什么,他的内心反而定了下来,睡得比以往都沉。

院中乱了片刻,很快又恢复宁静。

“看错了吧。”

“肯定是你白天太累了。”

“是不是鬼族族长又来了。”

“……那就更不用管了。”

自从决定卸任族长之后,宿雪溪就把院中值守的仙侍撤去了大半,倒是方便了萧长泽趁夜潜入。

夜里无风无月,萧长泽翻窗而入,悄悄把窗推回原位。

翻窗进到这里,他又有些后悔趁夜冲动前来。

虽然夜里确实可以避开外人,但白天也不是没有机会。

会打扰雪溪休息的。

现在回去?

踟蹰片刻。

思来想去,还是回去。

他抬腿就要爬窗,却因为光线的缘故,小腿猛地撞上了一旁的桌子。

桌上平身高而细长的花瓶随着桌子晃了两下坠了下来。

萧长泽一手接住,轻轻放回原位。

窗户再次被推开,卧房内室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微弱的烛火光亮亮起,朦朦胧胧的清隽的影子透过内室屏风,映在萧长泽眼底。

“如此深夜,殿下来了就要走,是盗了什么珍稀的宝贝?”宿雪溪的声音里带着被惊醒后的倦意。

是萧长泽数不清的夜里最亲近最熟悉的声音。

当年太子妃长嫂一胎时孕中意外小产伤了身体,二胎孕的格外艰难,好在最后母子平安,阖宫上下都沉浸在皇长孙的出世中,他白日里抱了抱小侄子,兴奋的劲头及至夜半都没退去。

雪溪睡到半夜,迷糊中,散在床上的一头青丝还被他卷在手里把玩,带着浓浓的鼻音问他:“还不睡吗?你不困吗?”

萧长泽:“你看到了吗?真的好小一只啊,就是好丑啊,浑身皱巴巴的,像皇兄。”

雪溪:“……像你。”

萧长泽:“我的孩子肯定比他好看。”

雪溪带着困意敷衍他:“哦,生一个比比。”

萧长泽不做声。

宿雪溪在安静中意识到什么,一个咯噔,困意不翼而飞,猛地卷过被子,把自己卷起来,“我不能生!”

萧长泽狞笑:“万一呢。”

“我要睡觉,找别人生去唔——”

一侧脸颊被惩罚地重重咬了一口,萧长泽按住团团卷着的被子,沉声道:“再说一遍。”

他抵着宿雪溪的额头:“我只是为兄长高兴,不是真的想要孩子,嗯?”

宿雪溪别过头去,他本来也没有误会:“知道,大半夜别发疯。”

萧长泽又重新高兴起来,抵着他脖颈蹭地头发都乱了,“如果是你的,我就要。”

宿雪溪:“呵。”

睡着了就有了。

过去与现实交叠,清冷谪仙的族长披着雪色的外衣,眉目之间俱是熟悉的柔和,素手执烛台,从屏风后走出来。

萧长泽鼻尖一阵酸涩,思及他来此的目的,此时此刻竟还想再听雪溪说上他一句:大半夜别发疯。

“我……”一张口,声音竟有些哑,他清了下嗓子,“我是来同族长商议退婚的。”

宿雪溪放下烛台的动作慢了些,徐缓地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退婚?”

萧长泽看过来的眼神复杂,语气坚决,仿佛下定了决心:“对,退婚。”

事与愿违,就算他再怎么希望听到雪溪说他一句,也不可能再听到了,这个时间的雪溪听到他这样荒唐无理出尔反尔的要求,只会冷静沉着的问上一句——

宿雪溪:“殿下可知道,此时退婚意味着什么?”

萧长泽:“知道。”

“但族长放心,长泽不会让族长和仙族遭受非议,更不损害人族和仙族之间的关系,我已想好万全之策,来此就是为了和你商议。”

萧长泽神色认真,不是开玩笑,可前世没有过这么一出,如果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情,宿雪溪不信他会说不娶就不娶了。

“你在通天塔里见到了什么?”

他太过敏锐,萧长泽几乎说不下去,模棱两可道:“族长和我在一起,未来不会有好结果的。”

宿雪溪凉凉抬眸,终于猜到原因。

萧长泽重生了。

他在通天塔里恢复了前世记忆。

宿雪溪:“……呵。”

上辈子说什么爱的死去活来,闯上通天塔,面对至尊之位的诱惑却只想再见他一面,连万物之主都敢质问。

结果现在刚恢复记忆不到一天,就迫不及待半夜来退婚,连成婚都不想成了。

好得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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