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关山酒

丹阳天气虽寒但街上很是热闹,罗脉蹲在酒馆檐下啃冻硬的烙饼,眼睛却盯着对街福来客栈二楼那扇糊着桑皮纸的窗,窗棂处有大小不一的破洞,这是他跟踪北魏暗桩三日才发现时记下的。

“客官,姜茶暖身。“店小二突然递来粗瓷碗,罗脉指尖触到碗底凸起的蜡丸,掰开见里面裹着纸团上画着倒置的菱角,知道这是洛雨到了。

他悄然收起纸条,余光瞥见客栈后门闪过半截黄色衣角,张奉天豢养的信鸽刚扑棱棱飞起,就被射落栽进茅草堆。

张奉天攥着半截雀翎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连炭盆烤焦了翎尾都未曾察觉。

“头儿,林怀山传来消息,说那厮时日无多,咱们是否还要继续在此等下去?”手下的黄衫男子问道。

“殿下下的是死令,时日无多也就是还没死,再等等,否则你我回去无法交差。”空气中焦灼的味道让他皱起眉。

“可是,丹阳离建康太近了,刺杀皇子绝非小事,宋帝不会轻易罢手的,咱们停留的时日越久就越易露行藏,万一……”

“横竖都是死,只能赌一次。”他将翎羽投入火中,瞬间湮灭,“这几日你告诉兄弟们,收起摊档莫要现身,咱们再蛰伏几日等待消息。”

翌日巳时,骓风堂西暖阁的炭盆烧得太旺,熏得刘谦伤口新换的纱布渗出星点汗渍。他故意打翻案头药瓶,朝门外扬声道“让那丫头来换药,御风昨日裹伤勒得本王险些闭过气去。”

林溪叼着半颗脆枣蹲在廊下,正给新采的鬼箭羽分株,忽见刘忠拎着个描金食盒绕过月洞门,“王妃万安。”老管家把食盒搁在石凳上,“王爷请您帮忙换药。”嘴角含着笑意,回想起方才的事。

“昨儿不是教过桑陌了?”林溪咔嚓咬碎枣核,“三贴药膏而已,连墨团都能学会。”幼犬似能听懂人语,立刻跑过来蹲坐在她眼前。

“桑陌的伤还有些反复刚弄疼了王爷,所以…”刘忠憋着笑打开食盒,屉格里码着桃花酥和厨房新蒸的栗子糕,“王爷说清风台药苦,该配些甜的。”

她拍着墨团的小黑脑袋,“我跟墨团一样不喜甜食,忠叔替我谢过王爷吧。”

她接过玲珑递来的药箱刚要往外走。

“王妃,今晨王爷忍者痛换了两次中衣,您就不换身衣裳吗?不急的,老奴可以等。”他瞧着林溪身上对襟素缎锦衫,不着钗环未施粉黛的样子连连摇头。

“是哪里弄脏了吗?不过也没关系的,王爷不会介意,咱们走吧。”

“以王妃姿容只要稍作打扮定能…若在自己夫君面前稍微示好,想必会让王爷另眼相看的。”

“忠叔,林溪蒲柳之质,从未想过靠皮相邀宠,何况王爷见多识广,你多虑了。”

“王妃丽质天生又何必自谦,王爷素日里虽有些严肃,但待人十分宽容友善,你们相处时日太短,不妨借此机会多…”他伸手接过林溪手里的药箱,走在头前引路。

“松间明月悬于空,石上清溪潜于流,若强行汇聚,美感顿消,多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不想靠男人活着。”她倒是从不在意刘谦对她是否改观,只是前路未知无暇顾及。

“世间男女修得夫妻一世不易,柔能克刚,这个理您一定懂,王爷自幼离开宁淑妃娘娘身边,他不懂这些,所以…”两人丝毫没留意到转角处的素白纱裙,那人冻红的手指紧握,眼中聚满恨意。

“也许有一天,他能寻到心仪之人,而他可以放我自由,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林溪抱着药箱立在檐下稍缓心神,她推门带进的风扑灭了两盏烛火,而刘谦依旧半靠在紫檀的木榻上,中衣半敞得像是刚跟人厮打过,肚脐右侧的箭疮结痂处渗出微红。

“见过王爷。”桑陌正攥着团染血的纱布往身后藏,八尺高的汉子此刻缩着肩膀,活像被雨淋湿的獒犬。

“他上药的手艺,比拓跋翰的箭法还致命,所以只有劳烦王妃。”他用食指敲着案几上洒出来的药汤。

林溪坐在床边,从药箱底层摸出三枚用红绳缠着的铜钱垫起药罐,随手搭上他的手腕,眉心微动。“王爷不想留疤,最好能尊医嘱,别再折腾了。”

他忽然抽气“嘶——”纱布揭开时结痂的伤口竟真渗出血,“这是我配的止痛止血药,最是温和,再说还没动手呢。”

“嗯,味道确实不错。”他偏头盯着梁柱上挂的狼头弓。

刘忠扯着桑陌的袖子,轻轻合上房门,悄然退开。

林溪药抹在白布上“看不出王爷还挺识货。”

“哼!才夸你两句。”

林溪腕间的檀珠擦过他肋下,凉得他脊背一颤。她在他耳边忽然低声开口“掺了南星的补品就不必再喝了,否则这伤口可就要烂到明年开春了。”

暖阁霎时静得能听见细针落地的响声,那碗雪燕正是沈清月亲自送来的,“为何要救我?”他合起中衣,转动拇指上的黑玉扳指。

“受人所托,也谢王爷替我寻到师父。”她将罐中的药汤倒入碗中,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你小小年纪,就那么有把握能治好我?你倒是比我更自负些。”

她的眼角扫过矮几上的器件,绣着月字的丝帕正垫在碗底。“一点都没有。”

“你可知倘若我死在你手上,别说报仇,连你甚至你的一家都要为我陪葬。”他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王爷,话可不能乱说,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不是我,再说以命相抵又何妨,你的命比我金贵,不亏。”刘谦的喉结在她唇畔滚动,空气中混着诱人清香。

他邪魅一笑“以命相赔,赔的起吗?不妨告诉你,我和你爹是政敌,救了我对他没好处。”

“王爷说的有些道理,那要不,我现在毒死你,不知还来得及吗?”抬手将参汤倒入身后花盆。

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望着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抓起榻边早就备好的貂绒手笼扔给她,“赏你了,当是谢你今日提醒南星一事。”

她捧着手笼退出暖阁时,窗外老梅枝突然折断,笑意在她嘴角散开,何来的南星之毒?

林府密室里林怀山正用银签拨弄着炭盆里半焦的密信“邓将军,沈大人,两位如何看?”林怀山双眉紧锁。

“此次刺杀实属拓跋翰与东扬王私仇,如能一击毙命自然皆大欢喜,若不能…中了毒箭木元气大伤也够他养一阵了。”密室内灯火下映着三张阴晴不定的脸。

林怀山将银签丢入炭盆,捋着银须,“沈兄,瞧陛下的意思如果北境安稳,当不会让其再离建康,以九皇子才智加上本官手中的权力,怕是离废太子不远了,士族利益受阻,恐前路不明。”

“不妨借机拉拢,若成则万事顺。”白皙的手背血管分明,握成拳的手不住敲击茶盏。

“军粮一事,东扬王一直暗中调查,要不是拓跋翰动手,姜中平此时恐怕早就被当成人证了。”琉璃烟斗熄灭,敲着桌角的灰落下。

邓朗上前想帮他续上烟丝,“大人之女已经嫁入王府,若是能暗中下手,岂不比咱们更方便些。”

“糊涂,九皇子并非当前大敌,皇上的心意才是至关重要的,只要把多疑的种子种下,借这天下最快的刀才不会受牵连。”他被林怀山锋利的眼神逼退,手藏在袖中微微发抖。

“下官知错,好在最后一批粮食已经安全处理,还是大人高瞻。”

“大人,无论刘谦是生是死当下都不应再有任何动作,还是要尽快让他们撤离才好,万一走漏风声对咱们并无益处。”沈重威挪了挪臃肿的身躯,像条蛆虫般在椅中蠕动。

“邓将军,此事还是要你亲自去办,”林怀山将一件雕有狼首的银牌扔了过来,“即刻起身,让张奉天转告六皇子,当以大局为重,刘谦的命迟早是他的。”

手中烟斗火光重燃,林怀山面色阴晴不定“拓跋翰不仅要刘谦的命,还有长江以北六州的盐铁契。”

“什么?是不是有些太过头了?六州盐铁契他能吃的下?”

“世间岂有无偿之馈,皆为利之所驱,所纳之利,必将数倍奉还。”

钟离城外的空地上,夜影隐身在樵木后,拢起目光仔细观瞧,见邓朗的亲随正在将北魏武器埋进深坑,并在一旁留下记号。

“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林怀山还是慎重,这么快就有动作了,殿下简直料事如神。”

阴影处传来低沉男音,“原来他们将军粮藏在了盐仓地窖,我说怎地这般难寻,当真是狡猾至极。”

洛雨狠狠的啐了一口,寒风吹过带起起马车上的围布,“看!那印记分明是军粮。”

罗脉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望着马队离开的方向,“你回去报信,我跟着,倒是想看看他们想躲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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