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雁南飞

拓跋弘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拓跋琰正蜷在堆满生铁料的角落,裙裾沾满泥浆,发间的金翅步摇却倔强地闪着微光。

“阿琰,你太任性了,父皇派出暗卫翻遍阴山,你却躲在这里做铁匠学徒?”

拓跋琰攥紧手中半截未打好的马蹄铁,“兄长当年拒了东胡的婚约,转头便能在陇西立功封王,怎么轮到我,就只能做贡品?”

“我大魏男儿用血换疆土,女子用姻缘换太平,这道理乐陵姑姑没教过你?”

拓跋琰猛地起身,“你还好意思提姑姑?原来大魏的儿郎都躲在女子的石榴裙后。”

“放肆!南安,乐陵公主和亲即便万般不愿,可有说过一个不字?可曾像你般私自出逃?同为我北魏公主,你怎可独善其身?”

“公主又如何?就活该沦为祭品,就活该被牺牲放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她愤然将马铁仍进火堆。

“要怪就怪你出生在皇家。”

“是,所以我要毁了这身荣耀!”金步摇在火光中更显璀璨。

“阿琰,你的心思我明白,但出身和命途是无法更改的,受天下所养,便该承天下所责,这道理不需阿兄教你。”拓跋弘的语气中充满无奈。

南安露出自嘲一笑,将沾满泥浆的裙裾撕扯开来,“阿兄掌权当知权柄之酣,战时男儿手僵,平时女儿舍身,这便是你们的安邦定国之策?”

拓跋弘愤然转身,长剑碰上铁链发出巨响“阿琰!你不想想多年征战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个家庭丧夫亡子,现在只是让你出嫁,并不是让你去送死。”

“恼羞成怒了么?哥哥,我问你,连年的战争屠戮是谁造成的?可有一场是因为女子?倘若没有,为何要牺牲我们?就因为我们自小的锦衣华服和养尊处优吗?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造的孽凭什么要我们来偿?”颈间红痕映着炉中烈焰更显狰狞。

白止从暗处闪出,捧着的药碗散出苦涩气息“殿下,您的蛇毒未清,那姑娘叮嘱过不可动气……”

“姑娘?”拓跋琰突然嗤笑,“兄长倒是有闲情逸致相识佳人,刘谦敢护着商户女,你却连替我烧了婚书的胆量都没有。”

拓跋弘抓起案上一把生锈的锉刀“这刀虽钝对外可伤人,对内则伤自身,你以为刘谦是什么痴情种?他连自己的姻缘都要算计,你当他真会护着你?”

南安的眼泪砸在炉沿边,“至少我能选怎么死。”她扯下腰间玉佩,狼头纹裂成两半,这是他们兄妹各自一半的配饰,“阿兄当年送我小马驹时说过,北魏的鹰不该困在金笼里,如今却将金龙换木笼,你还要亲手锁上吗?”

他将汤药一口灌进“为何你就不肯死心,你明知他不可能娶你。”

“为何,为何不能是我,我宁愿给他做妾……”

“阿琰,”拓跋弘愤怒的打断她的话“欺君之罪你可敢,连累母兄你可忍,为人妾室你可愿?”

“我……”她沉默半响,抹去脸上残泪,“只要他愿,我就不悔。”

他用弯刀挑起烧的赤红马蹄铁仍进冷水中“葛掌柜的商队三日后送货,掩好身份我与你同去,确定他的心意,我便放你离去。”

白止想要阻止,却被他刀柄抵住胸膛“阿琰,若他不肯……”

“我便随你回去。兄长为何……”

“你说得对。”他扯下披风裹住她单薄的肩,“北魏的鹰,不该凋在和亲路上。”

药炉里沸腾的黄芩混着艾草气息,将诊室熏得雾气缭绕。

林溪双指扣在年迈老妪腕上,军中学徒急促脚步声响“林大夫,按您方子煎的药,有三成病患服药后呕吐加剧。”

她指尖未动,抬眼时睫毛沾着细密水珠“吐后可有缓解咳喘?”

“倒是能平躺了,只是^”学徒捧着脉案迟疑,“都说腿脚发软,胃里翻搅得厉害,有个老丈吐了半碗黄水。”

屏风后忽然传来嘶哑喘息,妇人抱着个男童跌撞而入“大夫救命!”

男童面色青紫如未熟的棠梨,双手死死抠着喉间。

林溪立刻上前将人平放,环住孩童脐上三寸骤然发力,三声闷响后,团带血的麻核混着口水喷溅而出。

“胎里带的喘症最忌硬食。”她抹去额角冷汗,“取我针囊来,太渊、膻中二穴施灸可暂缓。”

刚刚安抚好哭闹的孩童,妇人千恩万谢时,李大夫掀帘而入,手中艾条燃着青烟“林大夫,这固本培元的方子稳妥,可疫毒如野火,光是浇水灭不了势啊!”

老军医沟壑纵横的脸映着烛火,“当年在陇西大营,老夫见过更凶险的,三百伤兵缺医少药,只能把马钱子磨粉兑酒……”

林溪揉着太阳穴打断“您是说,该下重药?”

“老朽只是觉得,”他捻着灰白胡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黄芩黄连加至三钱,乌头鬼箭羽增二钱。”她将药方塞在学徒怀中,“还有,去找袁将军寻屠苏。”

学徒捧方疾奔而去,她忽然掩口闷咳,铜镜里映出涨红的面颊,她骤然想起日间为昏迷的老汉施针,给哭闹的孩童灌下汤药。

“你怎的如此不听话,又熬夜。”刘谦端着肉羹推门而入“吃完东西就去睡,别让我担心。”他扯下书本将她放到床边“王爷,城中疫病急需对症下药,早一天……”

“你更重要。”

夜雨拍打窗棂,林溪的高热灼得刘谦掌心发烫,她梦中呓语不断,“麻黄减半…咳…屠苏…”

“省点力气。”刘谦见她睁眼随即喂入汤药,“等你好了,我陪你去阴山采雪莲。”

“雪莲…”她轻笑,“你连马齿苋和车前草都分不清…”

袁熙踹门送饭时,正撞见刘谦举着药碗哄人“喝完这碗,给你修间比清风堂大十倍的药庐。”

“糊弄鬼呢……”林溪烧得双颊绯红,“上回说给我找的后备急方孤本…”

“找!把太医院翻过来也找给你!”

“还要在庆晟街开医馆……”

“开!十间八间都开!”

“太苦了,不喝。”

“乖,张嘴……”

洛雨扒着门缝偷看,被袁熙拎着后领拽走“你小子学着点!哄媳妇可比打仗难多了!“

狼烟伴着沙尘呼啸而至,守将袁熙箭尖点着敌阵前银甲小将,“阵前来人听清楚,要找暖床婢去勾栏瓦肆!我南朝城门只进棺材不进花轿!”

“你!”骆征的马匹原地转圈“乘上守将,莫要出言不逊,此次前来并非惹事,我朝公主确实进入南境,还望归还。”

袁熙收回弓箭“军中并无北魏公主,私入南境之过今日来我鲁阳阵前讨是何意?”

“将军!贵朝九殿下日前重返鲁阳,南安公主得知后前往追寻,此事你我皆知,岂能哄骗他人?”

“真是笑话,掉了钱袋不去追凶,反而向他人讨伐,是几天好日子给你们过傻了?”宋军哄堂大笑。“来将莫要多费唇舌,呈上公主画像,也可帮你寻找,否则,请回!”

“殿下。”夜影勒停马儿跑进院中,“东市三口井底捞出几只药囊,装着阴山特产的断肠草根。赤连营在城南破庙擒住几人,自刎前喊了句'公主大义'。”

“公主?她来做什么?”

“王爷,这明显是冲着您来的,公主心仪您多年,想必这次……”洛雨靠在门框上,手里还捻着刚烤好的薯饼。

“你别胡说!”他转头看向床上的人,睫毛轻动,面朝里翻了个身。“既然你这么闲,便由你去找好了。”

洛雨愕然,薯饼掉下刚好砸在靴面上,夜影掩口低笑。

入暮时分,林溪将案上修改后的药方交到夜影手上“这是针对断肠根之毒改的方子,临近的城镇也一并送去吧,孩童老者分量减半。”

“王妃,这些时日您病着,王爷可是操碎了心,南安公主与殿下并无瓜葛,您莫要多心才好。”

“英雄自得美人爱,书中有写,我明白的。”她将凉茶倒进香炉滋出一串白烟。

“只是那北魏公主一厢情愿对王爷产生爱慕之情,几次对王爷明示心迹,还送了…”

“咳…”门口响起低沉男音,刘谦挟着潮湿的春寒立在珠帘外,手上还端着刚熬好的药。“你还病着无需操劳无谓之事。”

夜影不知何时已经躲到廊下。

林溪接过药碗,蒸腾的热气染上睫毛“我已经好多了,不必劳烦王爷亲自送药。”

“你给夜影配的止血散里添了白芨,而我的手…“他看着自己虎口处的裂痕。

“王爷与公主志趣相投,原是佳话。”她拢了拢平纹毛衫,腕间铜钱磕在檀木小几上,“莫因身份误了彼此才好。”

“王妃。”他沉声打断“本王劝你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我不想重复第二次。”他接过空碗。

“就算你我不是夫妻,答应过的事我也不会反悔,我只是希望你能…”高大身影挡住了她眼前的光。

“父皇赐婚你也敢反悔?一个欺君之罪还不够?”他勾起林溪下颚,病容犹在“案上的草药我都尝过,苦楝皮涩,龙胆草苦,都不及你此刻眼神伤人。”

林溪垂下眼眸望向他的伤处“王爷可知七叶参要配跌打草才治你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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