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沉默地看着这个站起身行礼的少女。

灰青色的衣衫浆洗多次后泛白，裙摆里外不规则的翻卷，头发半披着，用桃花枝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只有腰上挎着毫无灵力感应的破剑。

再顶着半张脸的伤痕咒枷，这同名同姓之人，原也可云泥之别到如此地步。

不过比那不可修炼的凡人好，至少是个炼气。

众人沉默地上下打量她后，选择无视，纷纷回头继续八卦，“这白及，虽是凡人，但出身蜀中白氏旁支，身世却也凄惨，见山谍报里言道：蜀中白氏旁支女，白及，其形似月中聚雪，美玉不艳，望之宛若观音垂目。少岛主一见倾心，玉佩结契，许诺终身，然桃下下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毁之金玉良缘。”

这见山谍报网络天下隐秘，谍子们也按时向订购的各门派传送情报，但价格不菲，每份谍报五颗灵石。散修们大多也只会花钱买有助于修炼的情报，对于八卦什么的不感兴趣。

但高岭之花跌落神坛，天之骄子自甘堕落的戏码，成了众多年轻修仙者漫长无聊求仙问道途中的调味剂，他们津津乐道，似乎隐隐期盼着这位未来的仙门宗主龙困浅滩，仙途尽毁。

小兰花的表情逐渐困惑，但她仍然维持着双手叉腰的姿势，被白及的一个召回术，拉回身边。

小兰花：“阿姐，你是白及啊！你可是白及！”

白及？

呵，白及算什么东西？

在这偌大的修仙界里，她不过是蜀中为了牵制灵槐岛的棋子，是其他仙门世家拖天子骄女落凡尘的工具，是司灼弥补母亲的情绪宣泄口。

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唯独不是一个人。

白及自嘲地点头，她捏了捏小兰花的脸：“用膳。”

虽白及无甚情绪变化，但因魂契，小兰花察觉白及内心复杂的情绪，她埋下头，一言不发地往嘴里塞东西。

周围的修士依然八卦个不停。

“所以，完颜苏莲是通过报复司灼来报复白及？她又打不过人家，这么一通闹，不是丢桃下仙人的脸么？”

“非也，非也，完颜苏莲对外宣布，白及是她的未婚妻，婚契为证，狐尾绫为证！而且，千珏宗长老验过了，婚契是真的，狐尾绫结契也是真的！”

“什么？！她！那不可一世，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居然爱上一个凡人？！还是个女子！”

整个公厨炸了锅！

众人甚至又不约而同看了一眼在角落的凡人，无数张面孔却统一的神情：绝不可能是她！

小兰花翻了个白眼，嘀咕：“这有什么稀奇，这世上不喜我阿姐的还没出生呢。”

许久，终于有人憋不住了：“完颜苏莲，不会疯了吧？”

当众人忍不住再相看一眼这个同名同姓的白及时，角落里的炼气期修士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

众人在公厨从中午八卦到夜宵，只有少部分的修士觉得没意思，回去准备第二天的阵法考试。

以及回房就继续运转灵力的白及。

小兰花蹲在门口，东张西望地死盯着四周的飞虫，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捕食本能，等终于忍不住的时候，就看到门口过来通知考试的千珏宗弟子。

小兰花猛地跳了起来，瞬间从门口消失到了白及的面前。

“阿姐！阿姐！阵法考试开始了！走走走！”

白及睁眼，小兰花就给她递了杯露珠水，“我从公厨端回来的。”

白及接过，一饮而尽，她摸了摸小兰花的脖子：“半息之间，你从门口去了公厨，可其他修士来回步行至少要一盏茶。如今我们在丙字楼，修士修为不易察觉，但等我们进了主峰，那里大能云集……”白及顿了一下，缓了语气：“你能护住阿姐么？”

小兰花瞬间耷拉下头，毛茸茸的发顶，顶着白及的膝盖：“我错了，阿姐。我再也不用妖力了。”

“好了，陪阿姐去阵考吧。”

小兰花兴奋地点头，赶紧牵着白及往考场走。

*

第一轮是阵法，这一关是最简单的筛选，用灵力法力凝聚成笔画下考核里的基础阵法，然后由考官验证是否合格，所以考官都是十二峰的亲传弟子。

这关用于筛选基础不过关，或者只会借由法器修仙的草包。

阵考是十二峰的弟子练习法器的场所，修士们乘坐千珏宗公用的飞行法器前往，无不再次感慨：大宗门就是豪气！

阵考现场人山人海，小兰花站在场外垫着脚看白及，白及拿着木牌排队入场。

考官一共有三个，站在人群最前面，出考题。

“今日考核，主要用雷阵攻击考官以及战斗防御阵法，若有木灵根治疗辅助阵法可直接过关。”

修士尤其是散修，需要自己搜集修炼的丹药法器，大多都是攻击系，木系灵根基本都在修仙大族里种仙草，所以第一日考核的修士，基本都率先选择用雷阵攻击考官，希望得个好印象，也有不少学术不精的修士使用雷电阵法攻击考官，结果把自己劈了，被人抬了下去。

“一看就是用法器挺过雷劫的，前年在下筑基的时候，三道雷直往我天灵盖劈，除了头发汗毛都立起来，一点事没有。”

“最讨厌这些世家旁系了，好好混吃等死不就行了，还托关系和我们抢名额，结果第一考就被刷下来了。”

“我就说，二十年一次大考一定公平，他以为还是宗门比试，能作弊放水呢？”

白及抽到第四百多号，要等到第三日，但阵考是不允许中途离开的，大多都开始辟谷，于是她和其他候场的修士一样盘腿席地而坐，等了三日。

考场虽窃窃私语，却还算安静，但第三日，突然嘈杂起来。

“真的是他！”

“他怎么会来？！”

“说前两日，一考官拦下雷阵太多，引来雷劫马上要金丹了！所以找了他来替补。”

“这也能金丹？！不愧是千珏宗的内门弟子，拦上百个雷阵都能引来雷劫。”

“天，我只在画像中见过他！”

白及睁开眼，周围候场的考生已经齐刷刷站直行礼：“福生无量。”

白及透过间隙，看到了站在考场中的司灼，如云间贵女，玉骨秀横秋，只身穿一身浅色弟子服，带着青蓝色抹额飘带，随风扬起，便好似远冲飞雪过千峰。她礼貌微笑回礼：“福生无量长生。”

本是淡漠疏离的气质，但浅浅一笑，如朗月入怀。

人群中一声大喊让众人如梦初醒，但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一声如梦中呓语，根本就记不清了。

小兰花看到司灼起死回生，激动地涕泪横流，早将白及的话丢到一边，不管不顾朝考场飞去，一边飞一边大喊：“司姐姐！司姐姐！”在她就快瞬移到司灼面前，就被白及召回袖中，变成了兰花钗别在了发髻。

考官四处环顾审视，似乎刚才的喊叫只是错觉。

“第三日，今日阵考继续，今日考自用辅助阵法，修炼辅助，治疗辅助，战斗辅助皆可，防御阵法，以及攻击阵法地火阵，玄灵阵，土墙阵，风遁阵，若有木灵根治疗辅助阵法可直接过关。”

白及低垂着头，站在那里神思游离。

因司灼的到来，本来其他盘腿而坐的修士，都站的笔直，目光锁定着这位天之骄子，本来今日主考辅助阵法，但大家不约而同都主动先试攻击阵法。

面上恭敬有加，但心里都渴望着能击败这位未来的宗门之主。

其他两位考官，没撑过一刻钟便发火了：“我们也是主考官！今日主考的是防御阵法！你为何使用高阶冰火阵攻击我大师兄！他如今有伤在身！”

“玉石，忘忧，我无妨的。”司灼挡下攻击，朝二人摇头：“这位道友，使用的是地火阵的高阶，在筑基巅峰里，也是佼佼者，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无须动怒。”

司灼看着这位满怀恶意的修士：“你过关了，下一位。”

司马玉石恶狠狠地瞪着离开的考生，大喊：“第四百三十九号！”

许久，没人回应。

“第四百三十九号！”

“第四百三十九号！”

司马玉石喊了半天，气急败坏使用木牌召唤术：“第四百三十九号！”

木牌便从白及的腰间飞到半空发着刺眼的白光。

白及这才回神，她赶紧抓过木牌，垂下头疾行至考官面前，礼貌行礼：“福生无量。”

司马玉石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快考吧，我来当你的考官，没意见吧？！”

白及颔首。

“我会用火阵，雷阵以及剑阵攻击你，开始吧。”

白及往后退了几步，司马玉石瞬移到考场内，她凝聚灵气，烧符成阵，一息之间便画了中阶火针，数十团火球悬空，然后司马玉石抬抬手，便朝白及攻了过去。

白及席地而坐，咬破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十字，然后快速结印，手掌覆地，将灵力化水，冲击的火球雨水后冒出白气，然后全部消失。

司马玉石没想到中阶攻击法阵这么轻易被面前这个修士化解，尤其她还穿着破布衣衫。

这些个散修！

“剑阵！剑来！”司马玉石召唤佩剑，双手合掌然后将灵力实体化拉开将佩剑变换成十把，朝白及攻去。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虽是中阶阵法，却是高阶法器，这修士惨咯。”

“这下马威，拿她杀鸡给猴看呢。”

“你才是猴，本道才不怕这些世家子弟。”

“不是，我们看错吧，她那把剑居然没灵力！”

白及拔出灵剑，她将那把破灵剑无限变大成巨大的剑盾，简单地解了消融力量的防御阵法。

“我知道，她就是那个带妹妹的炼气期修士，住在丙子楼。”

“丙字楼，那她要是死了，她那傻妹妹怎么办？”

“这考官也太过分了吧！”

司马玉石也没想真的攻击白及，她只是想吓吓那些不安分的修士，希望他们等会不要再找大师兄的麻烦了。

等破了这剑盾，她自然会收手，她还不至于欺负个穷散修。

可谁没想到，她的高阶法器竟然断了。

断了？她的佩剑和凝聚的剑气竟然因为要破这一把毫无灵力的剑盾而断了？

众人想象的血腥画面并没有出现，反而看着一把高阶佩剑断在了普通剑盾法阵前，碎成一截截。

人群不知道谁开始笑了一声：“千珏宗内门弟子，不过如此嘛哈哈哈哈。”

然后大家纷纷忍俊不禁开始笑了起来。

司马玉石整张脸红透了，她捏紧拳头看着考场外看热闹的散修们，因为听说司灼来了，本来回去休息的修士们纷纷又重聚考场。

司马玉石脑子嗡嗡响，她也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何时被这般嘲弄过，她逐渐失去理智，不受控制地咬破了手指，拿出空间戒指里的雷符，往上空撒去：“九天之下，印落之处，山河重组，雷霆助我，一念动。”

“万，雷，轰！”

是高阶雷阵！

雷声轰鸣，风云变色间，本该攻击白及的雷阵逐渐升空，然后上空天色骤变，雷电交织间逐渐引来乌云，强大的阵法不知被什么吸走，突然电光闪烁。

“是雷劫！这考官将她的雷劫引来了！”

司马玉石猛地缓过神来，自己闯祸了。

周围的修士纷纷避祸瞬移挤到边缘，白及一人站在十二峰考场正中间，她仰头看着一道道闪电如银蛇狂舞。

炼气到筑基，一共三道雷，可这架势不止三道。

白及摸着额间滚烫的花钿印记。

若是在其他地方渡劫，小兰花能轻松帮她挡下雷劫，可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小兰花现身，徒手当雷劫，势必引起轩然大波。

白及拿刀割破手腕，将全部的灵力注入在刚才的剑盾之中，然后捡起地上破碎的高阶佩剑，将它内里的灵力注入到防御阵法里。

“她在做什么？！”

“她居然能用别人的佩剑注入灵力到自己的防御阵法中！”

“这可是高阶中的高阶!”

司马玉石瞬间如炸毛的刺猬，能使用别人的佩剑转化灵力，只能说明她的精神力远高于自己。

这等灵力，这等天才，这个年纪，她只见过两个人有这样的才能，一个是司灼，另一个是南枝蓝。

第一道雷劈下来的时候，白及的剑盾已经裂开，瞬间她就明白，这根本不是炼气期的雷劫，这明明是筑基巅峰到金丹期的雷劫！

这考官居然用高阶雷符攻击她！

第二道雷落下之后，远处传来闷雷声，如无数个巨大的石碾子滚来，紧接着第三道雷如连珠炮般炸响，似浑身带火的赤链蛇，将白及的防御阵击碎，连着巨大的剑盾瞬间也碎成粉末。

“你们看这雷……这……不是普通的雷劫！”

“这是金丹期雷劫！”

众人怜悯地望着暴露在天雷之下的白及，却无一人敢上去帮忙，这天雷已然脱缰，沉闷的雷声愈来愈大，下一道天雷，除元婴大能，无人可挡。

可这十二峰里，修为最高的只有金丹期的司灼，他还受了伤。

咔嚓的巨雷随之轰隆隆的响，震得人心收紧，大地动摇间，天雷如利剑直直往白及头上劈下来。

只那一瞬间，亮如白昼，闪电如排空的怒涛，一连串的一下又一下，直到九道天雷如万马奔腾而过，最后，电闪完了，雷消失了，乌云顺着风离开，只剩下满地碎石以及尘土四漫中的模糊人影。

一阵清风拂过。

众人愣神地看着站在中心的白及，以及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的司灼和完颜苏莲。

天空九声巨响，完颜小狗闪亮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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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仙门大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