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

秋日里难得的暖阳正淌过庭院,凌府厚重的朱漆大门刚推开半扇,凌夫人的母亲,梁老夫人的声音已裹着盛怒闯了进来,震得门廊下悬着的红灯笼晃了晃,字句如砸在青石上:“凌舟!你给我出来!我梁家好好的女儿嫁与你,不是让你这般作践的!”

凌夫人梁杏正坐在内院的雕花廊下抹泪,怀里抱着额角又微微发热的孩儿,那小身子软在她臂弯里,听到母亲的声音,她的眼泪掉得更凶,连肩头都跟着轻轻发颤。

凌舟听得下人通报,急急快步书房出来,抬眼便见梁老夫人领着两个身量壮实的婆子,踩着石阶怒气冲冲地穿过庭院,身后还跟着满脸急色、不住搓着手的梁老太爷。院里的丫鬟仆妇早吓得敛了声息,一个个垂着头往廊柱后缩,连大气都不敢喘。

“岳母息怒,有话咱们进屋说。”凌舟忙快步迎上前,指尖微微发紧,脸色沉得像淬了层寒霜。他心里门儿清,梁老夫人这是为杏儿来讨公道的,这阵仗若是在院里闹开,凌家的脸面怕是要在街坊邻里面前丢尽了。

“息怒?我怎么息怒!”梁老夫人扬手一把扫开他的手,力道重得让凌舟手背发麻。

她的目光先剜过凌夫人通红的眼,又落回她怀里昏睡的孙儿身上,那小眉头蹙着,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梁老夫人顿时心疼得声音发颤,字字都带着哽咽:“我女儿生完孩子身子还虚着,你倒好!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一句比一句难听,连我乖孙儿都被这糟心事闹得发热不退!凌舟,你摸着良心说,你对得起我,对得起杏儿吗?”

凌夫人听见母亲的话,喉间一阵发堵,哽咽着轻唤:“娘……”她想劝母亲别气坏了身子,话刚出口却被梁老夫人厉声打断:“你别说话!当初我就说这门亲事要再斟酌斟酌,是你偏护着他,说凌舟待人温厚性子好。如今倒好,他的温厚都给了外头的人,只留你在这深宅里守着空房哭!”

凌舟立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蜷起,梁老夫人字字如冰锥的指责撞进耳中,偏头又见夫人梁杏绞着帕子垂泪的模样,眼眶泛红,喉间像堵了团湿重的棉絮,又涩又沉。

他嘴张了几张,喉结滚动数次,却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外头沸沸扬扬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他夜里对着灯盏回想与沈枢的甜蜜过往,桩桩件件都是真的。

这些藏在心底的牵挂,此刻都化作无言,他连否认的底气都没有。

“岳母,此事从头至尾,都是小婿的错。”凌舟缓缓垂眸,深吸的一口气里都带着凉意,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流言的源头我已查清,如今都已按族规处罚,我也自请禁足在府中,往后这府里再不会有半句闲言,小婿绝不让杏儿和孩儿再受半分委屈。”

“绝不让?”梁老夫人陡然拔高了声音,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鼻尖,上前一步紧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你倒说说,你敢不敢保证,往后再也不与那沈枢有半分往来?你敢不敢对着这天地神明发誓,这辈子就守着杏儿、守着孩儿,守着你们凌家这一大家子,再不动半分旁的心思?”

凌舟的身体骤然僵住,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捆住了四肢,“再也不往来”五个字像沉重的巨不压下,压得他舌尖发苦,怎么都开不口。

他望着梁老夫人如利剑般逼视的眼神,偏头又撞见夫人眼底交织的期待与绝望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疼得他喘不过气。

心口像是被生生撕裂成两半,一边是对沈枢沉甸甸放不下的牵挂,一边是对妻儿无法推卸的责任,责任里有着为人夫、为人父的担当。

“怎么?连句痛快话都不敢说了?”梁老夫人见他迟迟沉默,胸腔里的怒气更盛,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怒意,“我就知道!你心里压根就没装下她们娘俩儿,满心还惦记着外头的人!今儿个我把话撂在这儿,没得商量……”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院中的人,语气掷地有声,“要么你当着我们老两口、当着府里所有下人的面发誓,从此与那沈枢断绝往来,往后好好待杏儿和孩儿;要么你夫妻就合离算了!我梁家还养得起女儿和外孙,我这就带杏儿和孩儿回梁家,从此与你凌家、与你凌舟,再无半分瓜葛!”

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风吹过树叶的声响都消失了,只剩下梁老夫人的怒声在空气中回荡。

梁老太爷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眉头皱得紧紧的,悄悄拉了拉梁老夫人的衣袖,想劝她别把话说得太绝,免得真没了转圜的余地,可手刚碰到衣袖,就被梁老夫人狠狠甩开,连带着一个不满的眼神扫过来,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作声。

凌夫人抱着怀里的孩子,手臂微微发颤,目光却死死盯在了凌舟身上,一刻不敢移开。

眼底盛着的,是最后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希望。她盼着凌舟能立刻开口,说出“我发誓”三个字,盼着这场闹得人尽皆知的风波尽快平息,哪怕这平静只是表面的,哪怕往后的日子里还藏着裂痕,她也认了。

凌舟的手指死死捏紧,掐进掌纹皮肉中垂在身侧,手因用力太紧微微颤抖此刻他没有半分选择的余地。

不发誓,夫人会带着孩子走,这个家就散了;凌家本就因流言受了非议,再经合离一事,名声会彻底垮掉,他就更难立足凌家。可若发誓,就意味着要彻底斩断与沈枢的所有联系,便只能隔着遥遥数里的距离,望着沈府的方向,独自承受那无尽的、不能说出口的思念。

深秋的凉风卷着庭院里残留枝桠的桂花,簌簌落下几片已枯倦的花瓣,轻飘飘地沾在凌舟的青布靴边摇曳。

他看了一眼梁老夫人那双毫无转圜余地的坚定眼神,接着转头深深看向凌夫人,发现她眼眶早红透了,泪珠挂在睫羽上颤颤巍巍的,就似再也挂不住似的,眼看就要滚落。

凌舟喉结重重滚了一圈,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如没了气力一般,出口的每一字都沉得像是从心底拽出来:“我……“发誓”,往后……不与沈枢往来,此生就守着凌家、夫人和孩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凌夫人眼眶里悬了许久的泪珠瞬间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她抱着孩儿的素色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浅浅的湿痕。

可这眼泪里没有半分先前的委屈与不安,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释然,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浮木,不那么坚固却可得以喘息。

梁老夫人紧绷的脸色终于放缓,眉间拧成川字的怒意散了些,眼角的细纹却仍透着几分警惕,她抬眼扫过凌舟,语气依旧冷得像寒冬里的风,字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今日你说的话,在场上下都听着了。往后若有半句违背,我梁家便是拼了这几十年的颜面,也绝不饶你!

他终究是守住了凌家的体面,将妻儿护在了羽翼之下,却在转身的瞬间,彻底弄丢了那个会低头望着他、眼尾带笑的人,弄丢了那个能在深夜与他抵额相拥、共享半盏温酒的人。

长安的风,裹着深秋湿冷的雨吹遍了街巷,它终穿过高墙的缝隙,吹散了他和沈枢之间,最后一丝若有似无的牵连,连半分念想,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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