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玲珑来过炼丹房，所以对这里的路线还算是轻车熟路，这里有许多小的丹药房，不过没有单独的结界开启口令是进不去的，他俩没有选择走地上，反而是一路做了梁上君子，全程都是踩着屋顶移动。

一千金一片的琉璃瓦覆盖了整个屋顶，这种瓦片除了冬暖夏凉之外，白日里会映射四周的颜色和景象，是天然的掩蔽，俩人踩在上面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踩坏了一片，好不容易到了最大的丹房，路栖云借着镂空搭建的穹顶做掩护蹲在屋顶上往下看。

炼丹房里不少人。

一些霖雨宗的弟子来来回回忙碌着，房屋的正中央是一尊巨大的炼丹炉，四周坐着几个人正在用自身灵力催动，刚才一路跟过来的黑衣人此时走了进来，两人一对，手上抬着什么东西。

黑灯瞎火的，一开始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他们把手里的东西拖到炼丹炉旁边，临近火光路栖云这才看清楚。

是尸体。

而且还是见过的，正是在又弥山谷中被魔物袭击致死的各派弟子。

“怎么是！”

“嘘——”他担心许玲珑咋咋唬唬的性格会暴露，赶忙制止，下面的人还在忙，丹炉打开，两具不完整的尸身被扔了进去，炉中的火焰一下子升的老高。

他们在用修士炼丹。

之前沈琼玉说过，仙草灵兽皆可用来炼制丹药，但是顶级的丹药也有用修为高深的修士去炼制的，不过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所以修仙界都以此为异。

柳鸣鹤赔了大把的金银财宝，将那些门派全都喂了个饱，大多数掌门都选择息事宁人，也就那么一两个有骨气的仙派当天就退出了问雀会，柳鸣鹤对外宣称尸身已被魔物啃食殆尽，如今却出现在这个地方，不难看得出这是一开始就安排好的。

可是他要这么多高阶仙丹做什么？

身为四大仙派之一的代掌门，如今霖雨宗已经隐隐有天下第一的架式了，他还想要什么？

路栖云觉得此事有异，默默双手结印，许玲珑没见过这制式，压低声音问：“你这是做什么？”

“天音术，可以凝结景象和声音的。”

许玲珑懂了，“你想把他们现在做的事记下来。”

路栖云点了点头，他手上一直没停，正好将黑衣人把修士尸身扔进去的景象记录下来，刚要收手，突然两道身影走进来，路栖云定睛一看，是柳鸣鹤和一个女子。

炼丹房内罩了结界，里面的声音传递不出来，那俩人立在炉子前不知道在说什么，火光一闪，路栖云看见了在柳鸣鹤身后的女人，竟然是第二轮比试时候与自己最后交手的那个。

当时她蒙着面纱，一双眼睛让路栖云记住了，此刻她将面纱摘掉，一张玲珑小脸果然很美。

她得了什么指令，恭敬的退了出去，整个炼丹房中就只剩下了柳鸣鹤。

路栖云收了天音术，将凝结成的术式凝缩成卷，放在了乾坤袖中。

“走。”

俩人相继而出。

刚一到树林，沈琼玉立在远处，路栖云迎上去，“先走，回去说。”

一路回来，霖雨宗内的人大多还都在花神节上，一道也没碰上谁，三人直接跟着沈琼玉入了暂住的小院。

屋子内用一扇屏风隔开了床榻和中厅，路栖云与许玲珑相对坐在桌旁，屏风后的沈琼玉正在换衣服。

“那个弟子… 我没见过，霖雨宗的外门弟子都很多，也许是外门的也说不定。”

“她能得了掌门问雀贴，又能不动声色的过了又弥山谷，这号人物竟然籍籍无名。”路栖云眼神有些止不住往屏风后面瞟，屋子内燃着烛火，只能看得见那漆竹屏后一个模糊的人影。

衣料摩擦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叮咚一声大概是发钗不小心落地。

路栖云缓缓收回眼神不敢继续看下去。“能出入掌门专用的炼丹房，是柳鸣鹤的弟子？”

许玲珑缓缓回忆，“柳师叔只有一个亲传弟子，当作亲儿子养的，他对其他门下弟子都是一视同仁，没见过有什么特殊对待的人。”

换言之，这个女子是个存在感很微弱的人，也有可能是为了方便行事故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屏风后面放着平常净脸的铜盆，沈琼玉将巾子投湿了，给自己擦脸。

他先前扮作花神，脸上被涂了不少脂粉，此时全都擦去了这才觉得整张脸不是那么僵。

“去查查她叫什么。”

“涿念。”沈琼玉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云峥亭观斗时，听柳宗主说过。”

路栖云哑声张了张口，刚才想要说什么来着？全忘了。

沈琼玉收拾得当，繁复的长裙脱了，换上了平常惯穿的样式，一身月牙白长袍加身，衣领高束，瞧着极是禁欲。

他还是这一身更好看些。

“玲珑姑娘。”沈琼玉挺直脊背坐在桌前，“张真人闭关多久了。”

“不多不少，三十年整。”

“可说过何时出关？”

许玲珑叹气，“师傅当时说至多三十年就出来，要是如期，那就是今年了，可是登仙台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柳师叔还加派了弟子看管，不让我们随意进去，说是怕打扰师傅修养。”

沈琼玉暗自思考，“那…他闭关原因，真如外界所传？”

之前沈琼玉听说过张崇之闭关原因，是因为被走火入魔的苏鸦误伤所以不得不闭关，这是霖雨宗散出来的消息，是真是假也就只有他们自己人知道。

许玲珑有些不太想提起这段故事，她叹口气道，“也不完全是。”

在沈琼玉出现之前，苏鸦被修仙界尊为不败战神，他为人慷慨乐于助人，尤其是对于妖魔鬼怪更是毫不留情，有他在的那几十年中，西岭州难得的富足安稳。

虽然是天才，却天生身体有异，苏鸦修炼的功法至纯，是火属性的，这种功法霸道，对于身体却是日积月累产生负担，境界越高对于自身损害越大，所以苏鸦常年难以入眠，晚间噩梦相伴深受折磨。

后来他有幸结识了圣手天水碧，这种难以逆转的损伤才开始被遏制住。

天水碧用了一种滋补的功法，是属于双修的一种，只要每过三个月由天水碧吸取苏鸦体内的火灵，再用自己相制衡的水性灵力去制压就能暂时缓解他躯体的恶化。

后来不知为何，苏鸦突然在修炼时不慎走火入魔，天水碧并未能及时赶到，他当时已经神智不清，对同门下手极重，谁都不敢与他正面对上，唯有霖雨宗的掌门张崇之站出来，企图将自己的徒儿重新唤回意识。

“失败了？”

“也不算吧，师兄确实在一瞬间恢复清明，可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体开始逐渐不受控制，所以他选择了自爆。”

苏鸦看着已经被他伤到吐血的张崇之，用尽最后的力气自曝。

“师傅本来就因为之前误食丹药伤了根基，不然也不会被师兄伤的这么重，后来师傅就去登仙台闭关了。”

路栖云默默听完，“这里有两个疑点，其一行炎君有天水碧的相助，怎么突然走火入魔，其二张真人为什么会误食丹药。”

“当时师傅伤的重，无法再管这件事，柳师叔说师兄既已身死也难以查出原因，后来就草草葬了。”许玲珑慢慢回忆，“至于你说的第二个，我只听说是有个炼丹房的小弟子拿错了丹药，将本来助修炼的药拿成了消散灵力的，幸亏师傅当时吃的不多。”

这说的可就很蹊跷了。

“炼丹房的人不会轻易更换，常年与丹药打交道的人不会这么不小心。”沈琼玉缓缓道，“当时那弟子如何说的？”

“只说是新炼制的，装药的瓶子用成了一样的，所以弄混了。”

这说辞，一听就是假的。

路栖云默默看了沈琼玉一眼，见他正垂着眼眸在思考，显然他也知道其中必有隐情。

“刚才在炼丹房中，看到了一些东西。”路栖云这么说这将乾坤袖中的天音卷舒展开，当时所见景象展现在三人面前，沈琼玉看着沉默不语，路栖云侧头，悄悄注意到了他搁在桌子上的手渐渐握紧。

“柳鸣鹤可不是外界传的那样仁善。”

许玲珑一时之间也有些踟蹰，“柳师叔…一向对宗内弟子很好的，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为什么….”

“啪——”沈琼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要当面与他问问。”

“别！”路栖云赶忙按住了沈琼玉的手，“师尊先别着急，说到底这件事情与踏星宫无关，各派都已经被柳鸣鹤堵住了嘴，至于尸身如何他们显然并不在意，柳鸣鹤就算是用大把珍宝买了几具尸体罢了，也不算什么天愤人怨的事。”

他刚说完，沈琼玉凌厉的看过来，路栖云突然心惊，坏了，自己说错话了。

“算不得天愤人怨？”

“我….”

“人命轻贱，在你眼中竟然都算不得要事了？”

沈琼玉一把将路栖云的手拂开，面色冷峻异常，“正派仙门若是人性都弃了，那与魔教有什么不同！”

“是…师尊说的是，弟子错了。”路栖云乖乖认错，可沈琼玉就算真的去找柳鸣鹤兴师问罪得到结果又如何？他们已经默认了，这件事说下来只不过是双方私通罢了，沈琼玉捅的人尽皆知并非好事，只会为自己暗里树敌不少，怎么算都不划算。“这事，我们还需要重新计议。”

许玲珑来回看着他俩，明明是霖雨宗的事却要劳烦外人来查，她道，“广寒君先别着急，我想..”她顿了一下，“问雀会决战时，看守登仙台的弟子会减少，我要进去见见师傅。”

要是张真人出关，必定眼底不容沙，会亲自料理这件事。

沈琼玉很信任他所以也没有继续强硬。

夜深，三人聊定后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