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玉从未处于如此被动时候，他下意识运转灵力想要抵挡，却在抬手的瞬间突然感受到体内一阵虚空，原本磅礴的灵力此刻全无，身体重的仿佛石头一样，稍稍一探便知道自己金丹被封，此刻毫无还手的余地。

尽管如此，他也不是个任人宰割的性格，抬腿一脚踹在路栖云的小腹上，将他踹的往后错开两步。

那男人阴郁着一张脸，胜券在握的笑意消失，“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一把接住沈琼玉击过来的手掌，若是放在平日，用了十成力气的一掌挨上要疼半天的，可现在沈琼玉这手打在他胸口只觉得软绵绵的，同**差不多。

路栖云与他过了两招，如同逗他取笑一样，闹够了，轻而易举的锁住沈琼玉的两只手，一把抵在墙壁上。

“你之前说，要与我断绝师徒？”

沈琼玉蹙眉盯着他，嘴唇抿的煞白。

“你还要杀了我。”

不是假的，沈琼玉在围山当日切切实实的要杀他，那柄长剑冰凉，从心口长贯而入，把路栖云仅存的丁点幻想都斩没了。

沈琼玉闭上眼睛深呼吸，再次睁开时眼底带了丝丝挣扎。

“你为何要骗我。”他弄不明白，明明当初诛妖台上的孩童瘦骨嶙峋，那样细密的线啊，已经和皮肉长在了一起，可是他却一点都没手软，笑着将那块皮撕开。

当时的孩童将手上鲜血淋漓的鳞皮举给沈琼玉看，他已经不会说话了，一直在“啊….啊…..恩”

他想和沈琼玉说，这都是假的。

“你是龙族，你是龙族。”沈琼玉咬着牙重复了两遍，“既然紫霄宫诛龙不假，那是不是………是不是他们所说的屠杀百人…也是真的。”

两人对视，路栖云皱着眉，他在沈琼玉的眼里看到的尽是不信任。

“……..我在你身边十几年，到头来你还是不信我。”路栖云突然嗤笑，“我是该收了那些天真的想法。”

他低头凑到沈琼玉面前，一只手攥着他的下巴强硬的让他抬头看自己，此刻静谧，呼吸缠绕在鼻息之间。

“是，我是龙，所以我本性纯恶，性好屠戮，是我杀的，不论是那百十口人命还是现在造下的杀孽，我都不后悔，以后我还要同我的祖辈一样，屠尽所有人。”他的眼睛在一片金色中斑驳的带着几分红，说话的声音从最初的轻快也变成了低吼。

握着沈琼玉的双手不自觉的用力，捏的指尖凹陷。

他的心彻底凉了。

原来自己当初那么不长眼，救了一个祸害回来。

原来尘世倾覆是他一手导致的。

自己才是那个千古罪人。

“畜生。”沈琼玉缓缓吐出口。

路栖云，“…..你叫我什么？”

“畜生。”

他被叫过许多年畜生，明明当初什么都没做，却还是承受着所有人的恶意，厌恶的嘴脸他早已看的厌烦，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口口声声全是仁义道德，可手下满是杀孽，到底谁才是畜生，谁才该被叫畜生。

沈琼玉现在就跟个手无缚鸡能力的凡人一样，路栖云想把他怎样他都反抗不了，既然叫自己畜生，那还不如将这畜生的名头坐实，可他逼着沈琼玉栖身在角落里，那双眼睛怎么看怎么无情，路栖云心里压着火，烦了想要亲他，却叫他便头躲开了。

“滚。”

路栖云眯着眼看他，“你别不识好歹。”

“滚开。”

“………”

路栖云脑中想了无数件事，他可以强硬的把他抱到榻上，这是龙宫，是他的地方，就算是强要了沈琼玉也没人说什么，可路栖云依旧只是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用手将他的脸掰过来。

“你不想看见我？”

沈琼玉一双眼盯着他的眼睛，路栖云多想听到他说不呀，可是那双薄唇果然无情，淡淡对他说了句是。

是啊，不想看见。

他如今堕了魔，谁见了他都怕，唯独那一身傲骨的仙君，冷情冷性的对着他，逼急了还要狗血淋头的骂他畜生，让他滚。

那日路栖云气的将他屋里摆着的珍宝砸了不少，他为了建这么一座白玉京搜罗了不少世间好物，想着哪怕有一样入了沈琼玉的眼逗他开心也值得，琳琅满目的珠玉宝器一股脑的碎在地上，路栖云踩在这些破烂之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从那之后，已经有七日不曾来见他。

每日负责伺候的侍女都会来汇报沈琼玉的作息，路栖云越听越生气，他甚至不吃不睡，这是要做什么？要逼自己就范吗？

路栖云躺在塌上，身下铺着一张墨色的兽皮，他侧身倚靠在上面闭目养神，一条长腿支在塌上，玄色的衣衫顺着腿垂下来，两相颜色没什么区别，同墨一般染成了一路。

细碎轻巧的脚步声传过来。

路栖云听见了可连眼睛都没睁，直到瘦弱的身体小心的落入怀里，微微发着烫，小心又谨慎的往路栖云的怀里贴了贴。

他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头靠在他胳膊垫着的枕头上，老老实实也不说话。

金黄的眸子在漆黑中睁开。

“你胆子倒是大。”

那人颤悠悠的抬起头来，是一张极好看的脸，下巴玲珑小巧，唇型浅淡削薄，只是那双眼睛不好，不像他。

“公子….我都好久没见到公子了…..”

他听着路栖云的声音不算冷，想来心情应该还不错，随即胆子逐渐大起来，缓缓将头贴到路栖云敞开的胸膛上，一侧脸温热的呼吸正好能喷在皮肤上，像是撩拨的不够，还用手指轻轻扒着路栖云的衣衫，想要松开。

那只不老实的手被攥住了。

这张脸，这副神情，路栖云偶尔看着他的时候也会有些愣神，所以整个龙宫里对他格外好脾气。

“探悠。”

“我在呢，公子。”

“本座今日没兴致。”

探悠脸色有些不好，讨好的笑着又贴过去，“我看公子烦忧，所以过来给公子解闷，公子别赶我走。”他的声音要更软一些，身体也是软的，与沈琼玉一点都不一样。

路栖云在沈琼玉那吃了亏，此时也不再纠结，一把将探悠抱住压在塌上。

“啊！公子轻点！”探悠以为今天总会发生点什么，可路栖云只是沉甸甸的压着他，那双胳膊快把骨头勒断了，“公..公子，我疼。”

路栖云没管他说什么，依旧不撒手，探悠赶忙道：“我听说，公子前几日带回来个人？”见路栖云没反应，他继续试探，“也是东泽七兴镇的人？我自从到了这已经很久没回东泽，听说他来我很开心，还想着一定要亲近亲近。”

“侍女姐姐们聊天的时候，说这是位仙君，身份高贵，还是个美人..也不知道人家瞧不瞧得起我，愿意与我聊几句。”

探悠的声音慢，在路栖云的耳边软软的念叨，勒在身上的胳膊突然松开，路栖云抬头盯着他。

探悠甚至不敢和他对视，只能害怕的寻找机会移开视线。

他坐起来，用手掐着眉间。

“公子又头疼了吧，我给公子按一按。”

探悠说着马上凑过来想要伸手，路栖云疲惫道，“滚。”

“……公，公子以前头疼，我都能伺候好，我…”

“我说滚。”路栖云不想废话，皱着眉侧头扫了他一眼，许是那副黄金瞳着实可怕，探悠吓得立刻闭嘴，柔弱的小身子抖的停不下来，他赶忙从榻上滚下来头也不敢回的跑了。

探悠这人最早还是在他十八岁时从百里香认识的，也就只有一面之缘。

要是论起来，他也算是路栖云于**的启蒙人，只不过到现在他也分不清自己当初究竟是因为他的放浪而动情还是因为那张酷似沈琼玉的脸而情难自持。

后来，他去百里香都是因事并没有去消遣过，对于这个一面之缘的人也就忘了。

离开踏星宫那日，他从七兴镇上看见了探悠，也不知怎么脑子短路就将他一道掳走。

没有沈琼玉在身边的日子很难熬，只能靠着哪怕一丁点像的人来消磨自己的悸动，路栖云别无所选，可他终究不是沈琼玉。

路栖云夺下龙宫之时，也将探悠带了过来。

路栖云一挥手，大殿两侧的烛台燃起，龙宫多用了发光的晶石建造的，可是位于深海，平日根本无光，整个龙宫内漆黑一片，路栖云时常躲在黑暗中，像是伺机而动的巨兽蛰伏在无间地狱。

“主人！”侍女小跑着进来跪在路栖云跟前，“沈仙师他..他今日又是什么也没吃。”

“他是修仙的人，几天不吃也饿不死。”

“可是…可是今天奴婢伺候仙师洗漱，看见他差点从床上跌下来，他看起来不太好。”

路栖云皱着眉，语气阴冷，“跌下来？”

侍女埋头，“好像…好像是身体虚弱，要不要找掌教过来给….”

还未等她说完，路栖云一溜烟从榻上起来，他倒是要看看沈琼玉究竟想要做什么，等到了白玉京，路栖云屏退了看守和侍女，诺大一个宫殿只有两个人，矮桌上的吃食确实没动，沈琼玉盘膝坐在旁边。

“你想饿死自己？”

他连眼睛都没睁。

路栖云阴郁的盯着他，咬着牙道：“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他走上前掐着沈琼玉的脖子迫使他抬头，沈琼玉终于愿意睁开眼了，“到底想要干什么。”

“滚。”

又是这句。

路栖云被他惹的恼火，阴沉道：“师尊现在被封了修为，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没办法调息只能靠吃东西来维持，师尊是吃不惯还是吃不下？弟子不介意一口口嚼碎了喂给你。”

沈琼玉皱着眉，“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路栖云另外一只手从矮桌上抄了一碗不知什么东西，入口才发现是汤，他仰头灌上一口，捏着沈琼玉的下巴强迫他张口，而后他俯身下去用嘴渡给他。

沈琼玉现在不论是力气还是灵力都不如路栖云，挣扎无用，一口汤水呛出来吐了一身，俩人就这么僵持着。

“师尊想让我继续这么喂？还是说这样也不行？不如我将踏星宫的人抓过来，你一天不吃我就杀一个，两天不吃我就砍一双，看看到底是你先饿死自己还是我先杀光所有人？”

“你！”沈琼玉被他这番话惊到了，“你何时变成了这样！”

是啊，当年笑的温柔的人为何被逼的成了这副样子。

路栖云笑道，“世道逼我，师尊也逼我，还有更疯的，你要不要看？”

沈琼玉妥协了，他自然相信路栖云说到做到，可他又不能眼睁睁的真的看着他去做那些事，沈琼玉乖顺的吃着矮桌上的食物，路栖云坐在他对面，像是欣赏一幅画一样，眼眉间的戾气都去了不少。

他颇有闲情雅致的夹了一筷子鱼肉到沈琼玉嘴边，“尝尝这个。”

“……..”沈琼玉没张嘴，路栖云笑着也没动，筷子尖硬生生戳开紧闭的嘴唇，他把鱼肉一点点喂进去，见沈琼玉咀嚼这才撤回来。

可刚咽下去还没一会，沈琼玉就吐了出来。

他不吃肉，几十年都如此，路栖云也知道。

可他就是想逼沈琼玉。

路栖云故作关怀的给他拍着后背，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嘴上呕吐的食物残渣，等收拾好了，他让沈琼玉继续吃，中间总会掺杂两片肉，每次沈琼玉吃下去都会再吐出来，可路栖云却像是孩子在玩游戏一样乐此不疲的尝试。

这顿饭磕磕绊绊的终于吃完。

路栖云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牵着沈琼玉的手将他带到镜子前，按着他的肩膀坐在凳子上，“师尊的发冠都乱了。”他沉浸其中，像是以前在千星白御的一样，每日晨起都会帮沈琼玉梳头。

镜子中的脸还是同曾经一样，沈琼玉盯着他，看见路栖云眉目间满是温柔，如果不是还深处牢笼，怕是连沈琼玉自己都觉得这是一场梦。

路栖云将头发束好，双手搭在沈琼玉的肩膀上，镜子中两人突然对视。

脑中忽然翻涌，路栖云想起了当年仙境台中自己与沈识月穿着大婚吉服，也曾对镜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