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悠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走，浑身充满死气，衣衫凌乱，半边脖颈上紫红点点，他就这么一路扶着冰凉的墙壁，慢慢走到了关押沈琼玉的结界前。

一路过去，碰到的第一扇门，就是他的所在地。

沈琼玉仍旧盘膝而坐，这样的黑暗于他来说已经开始习惯了。

轻微的声响入耳，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前方亮起来一道光亮，只是在门的位置开了一方巴掌大的小口子，沈琼玉下意识问，“谁在那？”

太久没说话了，声音透着一股沙哑，结界出现裂口后，静止的时间好像又流淌起来。

门口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往入口处放了什么东西，很快微弱的光亮重新被切断。

他想不出来外面的是谁，漆黑如潮重新把他拉入深渊，直到过了许久后，沈琼玉的手背上有些痒，动了动手指，紧接着如针扎一般的疼痛突然袭来。

那种疼仅仅只是停留了一瞬，就连沈琼玉都以为刚才的事只是一场幻觉，直到天旋地转袭来，身体麻痹不能动弹，他慢慢侧身倒下，眼睛迷茫的睁着，半晌却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

刚才..是什么东西，咬了自己。

究竟是什么。

是门外那人放进来的。

强烈的麻痹感开始轻抚整个身体，他无声的将自己缩成一团，五脏六腑像是被烹水煮沸一样，四肢百骸都不像是他自己的。

沈琼玉冷汗直冒，不到片刻便昏了过去。

整个龙宫有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最北边有一地叫望亭台，也不知道最初修建是想要做什么用，探悠刚到龙宫之时，路栖云未给他设限，所以他想去哪里都可以，这一地就是他发现的，是个还没建造完毕的地方。

整个台子不大，却根本不像是凡间之物，与漆黑的龙宫格格不入。

亭子结界中支出去一块，可以通过长廊一路走过去，水底那些各色鱼儿临空游在四周，一会穿过结界游到里面，一会又重回水中。

探悠此时正躲在这里。

他抱着膝盖坐在桌子上，长长的白纱蒙住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恬静安逸。

“待到来年腊月八，郎来骑马弄梅花…”他低低哼着歌，慢慢在这种安静中等待。

毒发只要一瞬，哪怕是路栖云和沈琼玉这样的体质也撑不过一时三刻的，只要等到他们都死了，带给自己痛苦的人就没了，那是不是自己就能出去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那层罩在龙宫之外的结界，也许是布施之时加了什么防御，在他触碰到的时候手掌立刻传来刺痛。

探悠突然想起来，这只手真是饱受煎熬，已经不是第一次疼了。

妖物化人都会向着美好的事物去靠拢，探悠化了一张与沈琼玉六七分相似的脸，但是身形却全然不似他修长，说到底是他的境界太低，身体像是个少年模样，个头也要比原本的沈琼玉矮上一头。

他这样的，做动物时是他人的猎杀物，做人也好不到哪去。

当初懵懂下山之后看什么都好，专门寻着热闹的地方玩耍，因为他那张脸许多人过来同他搭讪说话，明明都是笑眯眯的样子心里却早就盘算着怎么将他吃尽。

他被哄骗着带到了一处热闹的地方，探悠至今只能记起来那里很好看，六层楼的建筑，整个门面上用大红绸缎装点起来，那颜色鲜艳就同他原身时那双眼睛一般红。

这里的人人都在笑，不论男女笑的都很开心。

直到后来一个打扮的花儿一样的女人手把手教他抚琴，教他吟诗作画。

可他那爪子不听话，怎么都学不会，那是第一次挨打，他们用一沓很厚的纸一层层打湿了放在一起，垫在他的手背上，一个壮汉将锤子抡圆了砸上去，沉闷的一响撞在纸上，隔着厚厚的纸张手掌痛的发麻。

那双手在皮肉上看还是好好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地方叫青楼，是凡间男男女女寻欢的地方。

探悠记得他被两三个人捆着抬到一处卧房内，喝多了酒的那人撑在他上方，嘴脸真是丑恶的要命，他捧着探悠的手亲了又亲，嘟囔着说他的手生的好看。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从今往后都要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都是这张脸害的，要不是这张太过招摇的脸，也不会被这些肮脏的人盯上。

他在这样的生活中夜以继日不得休息，逐渐养成了笑脸相迎的样子，有时躺在床榻上，不论是什么样的人在身上他都能毫不在意，这种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这具身体也从化成人形的时候再也不属于自己。

如果当初没有被点化该有多好，他宁愿被吃了，死亡的疼痛只有一瞬，而现在他不论睁眼还是闭眼，看到的都是地狱。

“小美人，小美人你真是好看，怎么不笑啊，笑一个。”

“要不要金子，都给你，都给你！”

“这身子，这腿，白，又白又软。”

“他妈的，装什么死，腿分开点！”

“含着不会吗？是不是等爷把你的牙都掰了！”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探悠望着头顶晃动的床帏，耳侧热气蒸腾，男人动情的喘息声高亢，臭恶肥胖的去贴压着他，将他的内脏都快压扁了，怎么还不死，为什么还不死，他被像是个玩物一样翻了个身，整个人被按着肩膀跪着，胸膛贴在锦被上。

怎么死不掉。

他试过逃跑，可是这幅身子孱弱不堪，每次都被抓回来一顿毒打，打得他再也不敢去反抗了。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头。

还不如当初被一口吃掉的好。

少年似的躯体到如今依旧没有变化，探悠嘴里哼着的歌断了调子，喉咙里隐约有一些细碎的哽咽，他强行让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在黑暗中默默等待能够自由的那一刻，只是他不知，此刻龙宫中早已乱了。

路栖云醒了。

寝殿上放着一尊鎏金贵妃榻，路栖云大多时候累了就在此处休憩，从床榻往前不过十来步是六级台阶，从台阶上下去才是整个大殿。

此刻他正坐在台阶之上，醒酒汤起了作用，睡过片刻此时已经清醒了，他的一只手上还托着只酒坛，一把冲着地上跪着的人砸过去，将黑压压一片人吓了一跳。

“主…主人，属下发现的时候，已经毒入肺腑了。”

路栖云压着气，“有谁去过了。”

带着鬼面的几人相互看了看却没人敢答话，路栖云阴森道，“不想说？”

他的气场太过强大，路栖云审视着面前的所有人，在这种威压之下总有人坚持不住，一个人突然叩拜，“主人饶命主人饶命！今日小公子突然过来，说是主人传令让他进去看一眼广寒君，我们不疑有他，放小公子进去了。”

“探悠？”

那人听见路栖云的声音带着疑惑，赶忙继续道，“没错！我们要阻拦，小公子说您有要事交代耽误了我们赔不起。”他将欺辱探悠的事情只字不提，毕竟那兔子精是路栖云的玩物，他们当时头昏脑胀非要玩上一玩，要是被路栖云发现了估计小命不保。

“他在哪？”

“回禀主人，我们也不知。”

“不知？”路栖云轻轻一挥手，一道黑色火焰突然袭出，刚才回话的人连声音都没出就化成灰了。

其他人吓了一跳，“主人饶命！我们这就去抓小公子！”

“主人饶命！”

路栖云听着说话的声音只觉得内心烦躁不安，整个太阳穴都在隐隐跳动，他沉声道：“沈琼玉怎么样了。”

“掌教..已经去看过了，说是…说了中了夜蛛的毒..广寒君他体质与寻常人有异，寻常人都是即刻毙命的，他至多会昏迷一段时间，全身上下动弹不了，性命…暂时无碍。”

“…掩天？”路栖云听见掌教两个字头更疼了，面容阴郁晦暗，比刚才更吓人，“他也配，将沈琼玉带过来。”

“是，属下立刻就去。”

一群人呼啦啦的跑了，谁也不敢在路栖云跟前多呆一会，几个人立刻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去搜寻探悠的下落，另一部分人奉命去掌教那将沈琼玉带回，没过片刻，吃了解毒丸的人被送进了路栖云的寝殿里，就躺在那张他经常休息的榻上，整个人安静乖巧的沉睡着。

路栖云将身上披的外衣解下来随手一扔，走到床榻边看着沈琼玉。

他闭着眼不怒目而视的时候还是很招人喜欢的，只是每次被逼急了总会拒人千里，这样不讨喜，只会让人更想欺负他。

床榻上铺着一层黑色的兽皮，沈琼玉穿着一身白衣像是陷落在污泥中的神邸，路栖云甚至有点不敢伸手去碰，可他立在原地片刻，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从刚才醒来之后他就感觉到了，自己身体内躁动不安，每一寸皮肤都像是火灼一般，他压低呼吸，口腔中喷出的气都是热的，这种感觉就像以前生病，整个人都被烧的迷迷糊糊。

怎么回事。

路栖云坐在榻上，他用手指撑着额头使劲摇晃，想要让自己清明一点，可脑中就像是灌了浆糊一样混乱。

眼前视物模糊，他迟钝的回头，看见了安静躺着的人。

“师尊… 我好热啊。”

太热了。

这股突如其来的邪火烧的有些莫名其妙，也烧的他意识溃散，他缓缓伸手过去攥住沈琼玉的手，将他的手掌捧着摸到自己的脸上取凉，根本不够，像是欲流入海又像山洪爆发，这点凉意勾起了他少年时候的无限遐想，更勾起了自身对于明月的渴望。

他恍惚着扫了一眼沈琼玉，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