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海上。
路栖云的黑金战袍与墨色染成一路，整个东海之上乌鸦遍布，它们围成一个圈，将几个人隔绝在其中。
“你…你俩不都是鸟吗…咳咳…怎么连这玩意都控不住？”
青鸟书看起来倒是还好，他手中拿着一根很长的尾翎，通体金黄，执在手中隐隐散发着流光，尾端有火一般的颜色掺杂其中，这是天气初开之时凤凰落下的尾羽，落在灵山之中，让青鸟书机缘巧合所得。
这是他的护身法器，他原身是青鸾鸟，不用佩剑。
鸿雁有点为难，“它们不听我号令。”
它方才与路栖云斗了一个来回，那人明显未尽全力，之前一直不痛不痒的戏耍，反而是对萧怀逸次次都下了毒手，也不知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想要搭救沈琼玉的计划足足推迟了八日，主要是萧怀逸这人没了踪迹，他们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最后还是他自己回来的。
只不过走的时候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人，回来时趴在麒麟背上奄奄一息。
修养了两日身体刚好些就非要赶过来救沈琼玉，问他怎么伤的也不说，如今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路栖云造成的。
他俩之前碰到过，并且路栖云要杀他。
“凭你们这么小打小闹，想要杀本君可不太容易。”路栖云甚至没怎么出力，鸿雁一直护着萧怀逸，他不想对鸿雁下手，一来确实有点往日情分在，二来鸿雁若死，沈琼玉一定会难过的。
青鸟书一甩尾翎，其上突然显现出许多透明的结晶，不过片刻便追着路栖云射过来，他方才大意吃过苦头了，这东西能寻着他的位置，不灭不休，躲是不成的，路栖云迎了上去，提起重剑划出一道剑气，与无数箭翎相碰，最终巨大的冲击力掀起不小风浪，惊得遮天蔽日的乌鸦四散逃窜。
他退回到鸿雁身边，“有没有别的法子。”
“你不是幻术宗师吗？硬拼不过，那就斗法吧，那小子从小法术修的就不好。”它沉声道，“你想办法困住他，我….我用天火强攻试一试。”
俩人简短沟通过后，青鸟书突然冲上前，路栖云没有动任由青鸟书距离他极近，明明没干什么，那道身影突然之间化成烟雾一般缠绕过来，原本因为感受到煞气而围过来的乌鸦也开始俯冲而下，向着路栖云攻击过来。
那烟雾缠绕在身上，不多时变成了明晃晃的捆仙索。
这锁链是仙器，沈琼玉手中就有一把。
路栖云皱着眉头看见自己身上的服饰又变成了踏星宫的弟子服，他已经很久没穿过了，猛然一见甚至有些恍如隔世。
再一抬头，自己跪在司罚殿中，他的身侧空无一人，主罚的明世站在高台之上，他找了几圈没有看见沈琼玉的影子，夜色漆黑如墨，空灵婉转的声音透过时光的拉扯让他记起了曾经。
这是他九岁之时。
当时路栖云刚被抹消掉记忆，对于他来说任何一切都是新奇的。
如同雏鸟新生，对任何事物都很好奇，鸿蒙初辟于他而言踏出第一步才是最难的，在那段日子里，暮岁一直在教他说话。
沈琼玉担心过快的将他放到宗派中会引起他的不适，所以在半年内一直勒令路栖云不得下山，小孩无聊了最多也就是在临近结界出口处摸鱼，暮岁将他护的很好，教他识字读书，辨别是非。
可是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
其实哪怕到现在，路栖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他仍旧很害怕，怕的跪在原地不敢抬头，好像曾经也这样瑟缩着跪在地上过，忐忑的等待位高者的宣判，只要有一点差错就会掉丢性命。
路栖云颤抖着回头，他看见白衣哥哥夹着寒风而入，可就当他想像往常一样凑近，那仙君却根本没看他，从身侧匆忙而过。
为什么不理自己。
沈琼玉站在明世身侧，两人低头说着些什么，路栖云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内容，可他能在自己师尊越皱越紧的眉头中感觉出事情的严重。
半晌，明世突然开口，“路栖云，我罚你二十藤棍以做惩戒，你认不认错。”
路栖云埋着头，尽管肩膀抖的厉害仍旧死咬牙关，“我没错！”
“你看看你看看！广寒君，这逆徒我是实在教不了了。”
沈琼玉眉头紧锁，他本想偷偷看自己师尊的反应，却不成想被盯了个正着。
今日是路栖云第一次与同宗弟子上课。早晨暮岁还特意叮嘱他千万不要惹事，也不要和长老顶嘴，师兄弟之间需要相处和睦，谦让有礼，小孩满心欢喜的到了司学殿，却被堵在大门口进不去。
长老还没来，此时大部分人都在温书，他没下过千星白御，路上问了人才寻过来的，到的时候门前有几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玩闹，一个个拿着木剑来回来去追着跑。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几个人堵着嘲笑。
“哟，这不是广寒君带回来的小畜生嘛！”
“唉快看快看，我师尊说，这小子是个麻烦，小小年纪就杀人如麻，这要是让他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穿的人模狗样的，喂！不是说你会狂性大发嘛？你发个疯我瞧瞧。”
“他是千星白御上下来的，大瘫子拉着小畜生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在笑什么啊。
都是一般大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能这么扎心，他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想要逃跑双腿却如千斤重，突然有个人用木剑戳了他一下，接下来便有更多的孩子伸手推搡他。
真吵啊，叽叽喳喳的声音落在耳侧，揶揄调笑的音调听起来极其侮辱人，原本温书的弟子见有热闹一个个扒着门口看，没有一个人来阻止这场闹剧。
小孩子嘛，都在胡闹罢了，谁也不会觉得事大。
路栖云一个不稳，被推搡的倒在地上，今早暮岁还给他整理了课本书籍，布巾散乱，书本掉在地上，他恍惚着想要捡起来却被人一脚踩住。
“啧啧啧，好可怜啊，要不然你求求我，再大喊三声大侠饶命，小畜生再也不敢挡路了，我就放过你！”
几个人围坐一团哄堂大笑，他们手上拿着的木剑抵在肩头，耀武扬威的样子还真以为自己像个大侠。
下一刻，手上的木剑被夺，原本并未开刃的剑自下而上穿透了闹事人的下颚，扎穿舌头，抵在上颚。
血顺着木刀流下来，一直蔓延到路栖云握剑的手上。
再后来旭周长老姗姗来迟，这才将祸事制止。
沈琼玉匆忙赶回来，是因为明世传讯，新入门的弟子还从未出过这么大的祸乱，弟子问责，传授教导的师尊也要同责，他这半年实在是忙碌，不曾太多过问过他的现状，却不成想闹出这么大的事。
“我错了吗！我没错！”
沈琼玉冷道：“秉性顽劣，还说没错。”他亲自握着藤条走下高阶，一步步站到路栖云面前，拿着藤条的手莹白如玉，小孩看了一眼，突然一股倔意涌上心头。
“没有就是没有！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认！”
仙君铁面无私，哪怕对着自己的弟子也绝不舞弊，他亲自掌刑，将那么小的孩子抽的直吸冷气，路栖云太倔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很像，既然没错为何要跑？他挺着脊背一下下受住，口中仍旧不说一言，直到打满二十，这才撑不住倒在地上。
虽然后来沈琼玉同样领了罚，却还是亲自守了他两夜，替他清理伤口更换药物，直到他的情况渐好这才换了暮岁前来照看。
他也晓得，这么一次之后，路栖云怕是要恨他了。
画面一转，是围山当日，他立在云层之上，脚下人魔交战，血流成河。
“阿云…..”
他抬头，看见沈琼玉立在不远处，手上攥着卧月，他脸色并不好，“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卧月原本属寒，可是他一挥手，刀刃上竟然遍布黑蓝色的火焰。
“师尊…….”
“你还不肯认错吗？”
路栖云声音有些哽咽，“我….我错了吗？”
“啊，是啊。”沈琼玉眉目突然狠戾起来，他提起卧月没有一点迟疑冲着路栖云的心口刺了过来，熊熊燃烧的火焰像是有生命一样攀在长剑之上，隔着很远就已经散发出可怕的热度。
“我没错。”路栖云方才还有些迷茫的表情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恶劣玩味的表情，冲过来的人已经无法躲避了，路栖云笑道，“他从不叫我阿云的。”
故意的！
路栖云根本就没有被幻境所迷！
青鸟书意识到这一点，捆住他的法器应声而断，他的心智过于坚定，让已经成型的束缚都被打破了，青鸟书无法，只能将手中尾翎凝结成剑，与路栖云缠斗。
百十招过后，青鸟书被路栖云掐着脖子困住。
“你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拿沈琼玉来试探我。”路栖云阴郁的笑着，先杀了青鸟书也好，清扫些碍事的人。
刚要手上用力，突然脚下的海水开始异动，波涛汹涌，倒海翻江，路栖云心中隐隐不安，转瞬间巨大的冰柱自海底攀升而出，整片大海一望无际，被脚下蔓延的冰柱硬生生分割出一道深不见底的线。
一剑开海。
路栖云双目仿如滴血，从寒气缭绕中缓缓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
他知道，只有沈琼玉才能有如此威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