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殿上次被路栖云一道剑气直接击塌，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三月，也不知宗内弟子究竟是用何种方法将大殿复原，只不过往日痕迹倒是还在。

沈琼玉走进来的时候看见四周墙壁上满是裂痕，金顶过于沉重，当初砸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大片碎裂的凹痕，如今正满目疮痍的展示在最显眼的位置。

沈自道老态龙钟的坐在主位上，旁边站着宋时雨，其他几位长老也都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与他说了，他倒是像早有预料。

看见人来了，他挥了挥手，四周的人都纷纷退下。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沈自道了。

老头拿他没办法，还没等他开口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那点心思就算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他低眉扫了一眼固执的沈琼玉，撑着一把老骨头颤巍巍的站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自道现在的样子比上次出关之时变了不少，就像是苍老了几十岁。

沈琼玉难得乖巧的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悠悠的从潜龙殿一路朝着宗门禁地而去，青龙阵已无，结界被撤掉了，俩人顺着山路往上最终停在仙境台的阁楼前。

“你想要的答案这里也许有。”

沈自道没有一丝迟疑率先进了仙境台中，沈琼玉也跟着一并抵达，还是熟悉的黑暗，临渊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此时正把那秀气的小扇子摇到冒烟。

“青龙阵一破，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过来。”他胸有成竹道，“比我预想的还要晚了点。”

沈自道慈眉善目的，“劳烦仙主，将点仙阁搬出来吧。”

“好说，好说。”临渊也不多说废话，小扇子轻轻一挥，黑暗之中浮现出无数面镜子来，打眼望过去，每一片镜中都是一方世界，他用扇子左右扒拉了两下，层叠的镜子分两侧而立，漏出了最后一片，“二位请吧。”

“多谢。”沈自道说了谢，伸手指了指，“本来这些事不应该告诉你，老夫这回也算是破戒了。”

他入了镜中，沈琼玉也毫不犹豫紧随。

一入天地，万物皆变。

这是一处宫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大殿的正门，两侧朱红漆门开启，墙壁上绘制了许多仙家画像，一眼看过去一颦一笑，栩栩如生，其上用了洒金点缀，光一照像是碎星坠空，一片银河中仙雾缭绕，颇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模样。

俩人走到大殿的尽头，那摆着一方金丝楠红漆长桌，上面放置了琉璃坠八宝青铜炉，三柱长香供奉在上，而这供桌之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张画像。

沈自道点了点蒲团，“你先跪在这。”

沈琼玉不疑有他，袍摆一撩，身姿挺拔的屈膝跪下。

他抬头，目光落在画像之上，因为受了仙法加持，哪怕已经传承几万年，那宣纸之上的画色颜料依旧鲜艳无比，不知其上所记究竟是谁，那是一名男子，穿着一身青蓝色的长袍，长发飘然，一手执剑，足蹬祥云，确实有仙人之姿。

“你可知他是谁。”

沈琼玉闻言摇摇头。

“这是我派开山始祖，无烬祖师。”沈自道站在一边，拂尘搭在臂湾之中，他的视线落在画像上，那画上的人片刻之后换了一个站立姿势。“本不应该是告诉你的，我宗自立派以来，代代更替，这是只有掌门才知道的，今日算是破例将此事告诉你。”

老态龙钟的道人站累了，自个儿也不觉得亵渎先祖，盘腿坐在沈琼玉的侧面，闭着眼睛老神在在的，“各家仙派起源大多记录不全，尤其是像天字门派并不是单单以门徒多少来位及高位的，更多的是因为它本来就是大宗。”

单拿踏星宫来说，他的先祖可追溯到先神末期，知道这件事的极少，与踏星宫有同种背景的还有蓬莱的青屿仙宗。

“你以为，为何我派与蓬莱交好？那是因为先祖就是一脉传承。”沈自道哼了一声，“无烬祖师是扶光仙人的灵力所凝，蓬莱的掠晩祖师也是同样，我们一个为了守着青龙阵和仙境台，另外一个则是看守蓬莱的龙族。”

当年扶光为保尘世凡民，不得已出手将龙族全部封印，他对龙族并非想赶尽杀绝。

当时自知时日无多，他让掠晩代替自己去世代看守龙族，只要龙族肯改过自新不再无端杀戮，到时便可将龙族封印撤除，让他们重回人世。

可是蓬莱历经几代之后，对于扶光仙人的初衷却开始逐渐变了滋味，后代对于龙族天生的憎恨和屠杀让人与龙之间的仇恨越来越重。

“两位始祖仙殒后，各派守护的秘密代代相传，这一传就到了如今。”

沈琼玉敛目低垂，淡淡道，“师尊所说，与我可有干系？”

“笨。”沈自道不轻不重的用浮尘戳了戳他的额头，“跟你没关系我还同你讲这些做什么？”他此时像个老顽童一样，可是眼底却满是笑意。“鸿雁将你带来之时，你还那么一丁点大。”他突然有些哀伤，仰着头也不看他，“活了几十年，还和小时候一样，别看你平常不爱说话，别当我不知道你那脾气秉性，就是属驴的，倔的很。”

沈琼玉对于幼时的事情记忆模糊，他自能清晰记事起便已经在踏星宫，沈自道带着他修习仙法，教他做人，说是师徒更像父子，就连他名字姓氏都是沈自道给的。

沈自道胡子一吹，“扶光仙人曾传下来一道密令，责令后世弟子等一个人。”他挑眉，“你猜这个人是谁。”

“……….”

“别不说话啊。”沈自道点了点，“就算不说话也不能推脱。”

沈琼玉叹气，“为何是我？”

“我哪知道，扶光仙人只交代了等人，也没说这人高矮胖瘦年岁几何，大海捞针了几万年都没等来，要不是鸿雁突然上门，我也不能确认那个人就是你。”

他一甩浮尘，供桌上摆着的香炉中那三根长香的烟雾缓缓绕过来，围着拂尘一缕最终浮散在半空中，烟雾缭绕间，昔年旧事突然呈现眼前。

画卷中是鸿雁初次带沈琼玉上山的时候，他将布料包裹中的婴孩交到沈自道手上，婴儿一路都在酣睡，突然天光大亮，他没有害怕，反而还伸手拽了拽老头的长胡子。

从此他在踏星宫长大，鸿雁也陪同他一直到如今。

沈琼玉望了一会，烟尘散去，“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救世。”

沈自道此时收敛了刚才玩笑一般的语气，突然之间很严肃，他半垂着眼眸，脸上纵横沟壑，“归墟之日并非无法，既然上古先神两个归墟日都未能让三界覆灭，那就说明是可以安然度过的。”

世间因果，相生相克，万物循环，生生不息。

“该如何去做。”沈琼玉这一句让老神在在的沈自道也有些迷茫了，半晌他回道，“你可知补天术。”

那是记录在启示录中的传说，讲的是上古时代不周山倒塌，天裂成灾，女娲炼化灵石将天修补，这才免去了凡尘苦难。只要认真上过课的人都应当知道这些故事，可是时间过于久远，真实与否无从考证，所以大多数人也就只当它是个故事。

沈琼玉听他这么一点，突然明白了些许，“归墟便是天裂，掌门是说，传说中的故事并非虚言，它恰恰是讲述了归墟之日所发生的事。”

老头颇为欣赏的点了点头，“不错，天裂过后便是洪水，水从天而来，吞人世，填山海，最终天地相融，此为归墟。”

如果是这样，便对了，记载当中同样有过一次洪水，那水来的莫名其妙，无根之水自天而来，也是那时扶光仙殒，真神无踪。

他当初极有可能像记载中一样用灵石修补了天裂，这才导致自身陨落。

沈琼玉追问，“补天术该怎么用，师尊可知道？”既然有了度过归墟的方法，他自然是愿意拼死一试的，可沈自道却在他的注视中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那是神族才可施展的术式，没有记载可寻。”

可这世间所有的事情没有死局，不论何物都有绝处逢生之机，传说告诉他们可以自救，可是却没有任何人知道应该如何自救。两个人相顾无言，沈琼玉在静谧中突然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问清楚，我身上的束魂咒是师尊布的？”

“……..”沈自道没想到他竟然问这个，一时之间语塞，“…你知道束魂咒了？”他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两声，这么一问几乎等同于承认。

沈琼玉长舒一口气，“我猜的果然不错。”

他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沈自道，看的那老头心虚，“你怎么知晓的？”

“怎么知晓的重要吗？徒儿更想知道师傅为何要下这咒。”

“唉…….”既然都已经问到这份上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自小活泼，好奇心旺盛，极易受到周遭诸事影响，我如此做也是逼不得已。”

天水碧曾说过，束魂咒不会真的对被咒人产生损害，但是他会影响本人的心性，让他内心无波无澜，情绪也不会有过多起伏。

沈自道看着他从婴孩到咿呀学话再到满山乱跑，他的天赋极高，不过才四岁就已经能够与宗内长老打成平手，最可怕的是他对于符咒和封印的掌握几乎无人能敌，再复杂的咒法只要看过一眼便能施展出来，再往后竟然开始自创术法。

这样的人若说他日后会挽大厦之将倾，救尘世于危难，或许真的可以。

可是他年岁越大，对于外界的渴望便越来越强烈，不愿意被束缚在山中，不想每日对着枯燥课本，他开始不服管教，开始想要入世历练。那时候沈琼玉身体中所蕴含的灵力早已超过了他这个掌门，沈自道知晓他正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逼不得已之下，他对不曾设防的沈琼玉下了束魂咒。

一夜之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我曾教你于世人是大爱，于自身为小爱，小爱可抛，大爱不可，你是神谛，这就注定了你不是你。”沈自道缓缓继续，“我怕你见过俗尘凡世，深陷七情六欲，这会让你不愿意在尘世危难之际垂手相救，所以才用这咒法束缚了你的心性。”

现在的沈琼玉，不是真的他。

他怕沈琼玉不肯垂怜世人，怕他在危难之际，只顾自己。

是沈自道捏造了现在的沈琼玉，成了挂在他身上的第一道枷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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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点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