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栖云醒得早,今早拿着归雪就出了屋子,长剑出鞘,剑指长空,路栖云在庭院中练剑,一招一式凌厉异常,活动了一会就觉得热了,随手便将外袍脱下来胡乱扎在腰间。
少年没带臂缚,将袖口往上挽了不少,漏出来精壮结实的手臂。
沈琼玉打开门看见的第一眼便是此。
蒸腾的汗气从年少的身体上冒出,额前的碎发也叫汗水打湿黏在脸侧,一呼一吸口中都会吐出白色的雾气,一入天地便又化在其中。
路栖云收剑入鞘,一抬眼正好看见沈琼玉立在廊檐下。
俩人对视,路栖云笑眯眯的立刻凑了过去。
“师尊,起这么早啊。”
“你也是。”
沈琼玉上下扫了他一眼,看见路栖云吊儿郎当的衣衫领口都敞开着,漏出来一片结实胸膛。
这场景刺了眼,他咳嗽了一声道,“练剑是好,还是要仪容整洁,衣服要穿好。”
路栖云听了他的话,这才后知后觉的低头看了一眼,他用手当扇子,还火上浇油的扇了扇,“弟子体热,练了没一会浑身是汗,这样还能舒服些。”
冰天雪地的,也压不住他身上的火气。
沈琼玉皱了皱眉,只苦道“骤冷骤热,容易感染风寒。”
路栖云仔细打量着他,却见他那师尊耳垂红彤彤,也不知是不是被冻得,他笑道,“哎,师尊说的是。”他立刻手脚麻利的将衣服领口重新拽好,小臂上的衣服也放了下来。
只是惹了汗,衣服都皱了。
“练的如何?”
“第七式倒是会了,只是用的不顺畅,不知道是不是用的不对。”
“何时发现的?”
路栖云挠了挠后脑勺,还真是认真的想了一会,“这两日吧…..”
才几日就能领悟一式并且掌握贯通,就算是修行多年的人也不一定能行,路栖云果然是很有天赋。
“等闲暇时候,你将第七式练给为师看,许能知晓问题所在。”
路栖云眼睛都亮了,笑嘻嘻的点着头,“好!”他之前都是自己摸索的多一些,入剑道也都是跟着门派里其他师兄长老学习的,沈琼玉主动要教他,还是头一次。
“你……伤口如何了?”
他今日看起来生龙活虎,一点都不像是被责罚之后的样子,连沈琼玉都有些怀疑了,还特意仔细看了几眼他身上的伤痕。
都是些陈年旧伤,风刃带来的伤痛似乎仅仅停留了一瞬便愈合了。
路栖云满不在乎的挥了挥胳膊,“只是当时有些折磨人,疼痛忍个一时三刻也就没了,那伤口小,恢复的也快。”
面前的沈琼玉沉着眉头,最后视线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探出手来,路栖云下意识的就把胳膊递过去了。
完全没有任何犹豫。
冰凉的手托着路栖云的胳膊,那经脉扩张,游于皮肤之下,彰显的都是少年身躯的爆发力,汗渍粘腻,冷热一交替,摸上去并不会很舒服。
可是沈琼玉倒是一点都没在意,他的手指凉凉的,在路栖云火热的胳膊上轻轻划过,让这一道痕迹都生了冻。
好像… 身体里的火一下子更灼了。
路栖云低着头尽量抑制住心里奇奇怪怪得心思,只见细长的手点了两下他的脉门,又突然收了回去。
“伤口确实愈合了,先前恶咒的反噬也没了。”
“啊….哈哈哈是啊,还没谢谢师尊出手断开恶咒。”路栖云讪讪的把手收回来,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在那道还带着凉的温度上又覆上一层。
路栖云被带去悬龙口后,恶咒的最终破解是沈琼玉出手的,不管原因如何,带来这场祸事的始终是自己的徒弟,作为他的师傅,教导有误,这本就也是他自己的过失。
沈琼玉在他面前突然沉下眼睑,盖住了半阙眸子,他没说话,但是总给了路栖云一种他很自责的感觉。
“….师尊?”
沈琼玉回神,“嗯”,他探手帮路栖云理了理被汗湿的发,“去擦擦汗吧。”
路栖云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他下意识的抱着归雪,而沈琼玉说完了话径直顺着长廊离开,一转去了暮岁那里。
大清早的能有什么事这么急?
他刚才进去的时候门没有关好,路栖云往前走了两步正好能透过门缝看见里面,沈琼玉立在榻前,不知道和暮岁在说什么,他伸手将袖子里的一封信取出来,递给了暮岁。
原本看着暮岁还是带笑的,不知道为什么接过了信之后脸上的表情难看的要命。
沈琼玉没多做停留便去了掌门那不知是要商谈什么。
路栖云在门口踟蹰了半天也没敢冒失的直接进屋去。
“看什么呢”
“看师哥呢”
“好看吗?”
“这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路栖云低下头看着凑热闹的花朝,她也垫着脚往屋子里望,被路栖云一把盖住眼睛。“看什么看。”
花朝扒着他的胳膊最终失败,立刻泄气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有没有觉得,师哥心情不太好?”
屋子里的暮岁在沈琼玉走了之后发了半天呆,最后还是打开了那封信,只是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内容,他在看过之后就将信撕掉了。
“好像是有点,是不是因为北天那位神君的关系?”
路栖云皱着眉,“什么北天神君?”他这几日一直在受罚,完全不知道千星白御出了什么事。
这又是个什么人?
“师尊说,他在暮岁哥哥昏迷的时候特意去了一趟北天,是为了找北天的灵泽君,想要让他救治,但是灵泽君一直闭关不见,最后只是给了一些丹药。”
路栖云惊了一跳,天下谁人敢不给沈琼玉三分薄面。
他大老远跑了一趟,竟然连一眼都没瞧见就被档回来了。
这灵泽君… 确实是个人物。
其实一说出这人名号,必定是无人不晓的。
灵泽君,天水碧。
是与沈琼玉并列天下四君之一,精通医术,传说圣手一出便可医死人肉白骨。
当年几人因九幽战结识,被天下奉为四君,这四人分别出身于四大门派,当时刚入世不久,都是异常鲜活炙热的少年,虽然脾气秉性各不相同,却都对彼此有着惺惺相惜之感。
本是美名天下传,奈何事多磨人。
二十几年前,四君之一的行炎君走火入魔而死,身为友人的灵泽君却没能救下他。
自此他便避世不出,再也不施手救人。
“天水碧连师尊都不见?”
花朝点点头“是呀,害得师尊来来回回耽误了这么久,要不是二师兄你提而走险,暮岁哥哥能不能等到师尊回来都不一定。”
每每一想到,如果暮岁真的就这么没了,花朝就一阵后怕。
她从不敢再去思考更坏的结果,这种担心就像是滋长在骨缝里,让她忍不住一直很慌。
“没事的”
路栖云看出来了,抬手拍了拍小丫头的头顶。“我不会让师哥出事的,放心。”
花朝憋憋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重重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千星白御难得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现在整个宗派都知道路栖云是个不好惹的,所以也没什么人敢到他跟前来找事,连带着对于暮岁都多了几分忌惮。笑话,谁敢再触暮岁的眉头,他身后可有条谁都敢咬的疯子。
没了背地里使坏的人,暮岁在门派走动间便多了起来,他对于丹药炼制的天赋绝佳,掌门免了他的宗派委托,让他直接去司安殿报道了。
人一忙起来,就不怎么回家。
暮岁是,沈琼玉也是。
诺大一个千星白御,整日相对的就只剩下了路栖云和花朝。
俩人也说不上是不是天生不对付,明明对暮岁那么温柔小心的丫头,对上路栖云的时候怎么反怎么来,就没有听话的时候,路栖云也不敢把她当男孩子随意教训,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罢了。
时日一长,转眼秋去冬来。
下过几场大雪,山上便更冷了。
路栖云用泥炉温着一壶酒,他身上披着外衣,斜斜倚靠在长廊矮檐旁,花朝手里摆弄着几叠卖相好看的小点心,开心的拿起来其中一个咬上一口,满足极了。
“要不要来点?”围炉而坐,路栖云的手上端着酒杯,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把杯子往前一推,递到花朝眼前。
“好喝吗?”
“好喝呀”
花朝跟小猫似的凑过去嗅了嗅,表情漏出迟疑。
“你不是冷吗?喝了暖和。”
花朝半信半疑的信了,接过来一口喝下,这一下喝的太急了,酒水从口腔一路辣到喉咙,呛的她眼泪都快出来了,气的一把将杯子冲着路栖云扔过去,后者顺手就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都长大了,喝口酒还能呛成这样。”
“呜呜呜呜我之前又没喝过。”
路栖云看着她,突然就想起了灵隐村刚见这小丫头的时候,他之前和花朝聊过,发现之前的事情她似乎是一夜之间全都忘记了,确实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包括如何从灵隐村到的这里,还有中间发生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
“哎,臭丫头,你真不记得灵隐村的事?”
花朝扇着舌头,“灵隐村什么事?”
路栖云从头给她讲了一遍当初和沈琼玉一同到灵隐村捉鬼,碰巧又救了她的事,现在回想起当初的点滴还是会觉得无限唏嘘,他突然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周婉和赵士谦的事,不知现在是重新投胎了,还是依然游荡在地府呢。
“你说那个女鬼小姐说什么?”
“他问我是不是他的赵郎。”路栖云抿上一口酒,又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花朝觉得好玩,跳起来凑到路栖云跟前扮鬼,吐着舌头翻着白眼,“你是赵郎嘛,你是赵郎嘛”。
路栖云只管笑,那她没办法了,连声回答“是是是,我是你的赵郎。”
话刚说完,手中的酒杯突然掉了。
怎么回事?他动不了了?
路栖云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的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他心底突然一阵打鼓,这场景似曾相识。
没喝完的酒撒了一地。
花朝刚要埋怨他,突然叫院前进来的两道身影吸引了,正是沈琼玉同暮岁一道回来,花朝开心的摇着路栖云的胳膊“暮岁哥哥回来了!师尊回来了!还傻坐着干嘛!走啦!”
她刚说完就撒丫子冲着俩人跑过去。
僵硬的身体一瞬间又恢复了。
路栖云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恍惚的动了动胳膊,刚才的感觉又全然没有了。
难道是…. 错觉?
“阿云”
路栖云恍惚着抬头,听见暮岁叫自己,他立刻站起来奔过去,刚才的事便抛之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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