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开鸣，浮萍始生。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午后的湿闷，姑姑兴冲冲的闯进了朱颜的房门，掩不住满脸的喜色。

房间内的布置粗陋，但简洁干净。

"阿颜，姑姑有好事与你说。"她在门口喘了口气，迫不及待对里面正准备梳头朱颜叫道。

"啊？"朱颜闻言，微微侧头。

少女长发及腰，发丝乌黑柔软像她的肌肤一样光滑。阳光打在她温柔秀丽的脸上，使得她那张虽说不上沉鱼落雁的脸孔散发出熠熠光芒。

姑姑走过去，顺手从丫鬟明翠手中接过檀木梳子接着给朱颜梳发，"阿颜，姑姑年纪大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现在总算给你找了门好亲事。"

年轻真是好，姑姑心里头感叹，一脸欣慰的神色，"啧啧，我们家阿颜真是长大了，多漂亮的姑娘。"

"姑姑，不用麻烦您。"少女朱颜有些许受宠若惊，她扑闪着明亮的眼睛，从模糊的黄铜镜中看着姑姑。姑姑平日可是很少来看她的，一年也就几回吧。

"阿颜，姑姑跟你说，女人的青春稍纵即逝，得在最美好的时候抓住最好的机会。"

朱颜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不明所以。

姑姑笑道，"来提亲的人家，他们家大娘子前年走了，现在想寻个温柔贤淑的续房。我看着那王老板为人不错，是个会体贴人的，他们家虽然算不上富甲天下，但我打听过了，他们家在江南一带也是有名的富商。"

"续房？"朱颜疑惑了，自己刚刚及茾。

"阿颜，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走的早，条件好的人家是看不上咱们的。但这种事情姑姑自会为你操办，你无需担心。"

"可是，我母亲尚在人间。"

"这都十多年了，杳无音信，恐怕……"

朱颜闻言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姑姑认为她应允了，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大概的意思是，过些日子王老板会亲自把她接走。

等姑姑一走，丫头明翠马上跟朱颜说道："小姐，那日王老板上门时我在边上看了一眼，满身肥膘年纪都能做你阿父了。"

虽说是主仆，实际两人平日相处得像小姐妹一般，明翠便口无遮拦的与朱颜直说。见朱颜只是呆呆的看着窗外，明翠急了，"小姐，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在明翠心目中，自己家小姐是顶好的姑娘，这样如花的年纪稼给那肥硕的中年人，真真是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嗯。"朱颜转过头来，手掌撑着自己的下巴，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听着呢。"

朱颜神色平静，明翠急躁的心情莫名平静了些，她问道："难道小姐已经想好推词了？"

朱颜却叹了口气:"我父母不在，姑姑是我的长辈，她的话我总得听的。"

"小姐，你怎么不明白！"明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的好姑姑是要把你卖了呢，我打听到了，你那位大表哥最近赌博又输了大钱，赌坊的人天天来催债，你姑姑就指着这笔彩礼还债！"

"明翠，"朱颜的声音变得很轻，"我一直寄人篱下，你不明白吗。"

"可是，"明翠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们可以想办法，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可以逃！"

朱颜摇摇头，"现在我们这平日无人来往的院子有人守着呢。"

明翠心中一沉，没想到这种事情小姐也注意到了，她颓然叹了口气，就算自己拼了命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如何能帮助小姐。

朱颜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柔声安慰她，"没事的，这笔彩礼钱也算是我报答姑姑的养育之恩吧。"

明翠眼眸中流露出不甘，却不再说什么。别看小姐平日里柔柔弱弱的，一旦是小姐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可明翠真的不明白，小姐这么聪慧的人为何就认了命嫁给那粗俗不堪的商人。

***

四月初九，宜嫁娶。

按照规矩，新娘着新娘服带着盖头上轿。

姑姑在一旁哭得气都快要断掉的模样，脸上却无一滴眼泪。她那好大儿站在她身旁一脸的不耐烦。

只有那人到中年的王老板一脸喜庆，笑起来脸上的肥肉一颤颤的，眼睛都眯得快要看不见了。

朱颜上轿时，他眼巴巴的过去握住她润白纤细的手。少女毕竟害羞，指尖那轻微的颤动拔弄得他心猿意马。

这女娃子虽然出自没落人家，但那模样那身段却是顶好的，前些天那惊鸿一瞥，被他那会算命的朋友称为"娶得此女，能得富贵天命"。生意人，最难得的是娶个旺夫的女子，况且还是这样的美人。

光天白日下，他已经做起了中年得子的美梦。

看着他迟迟不肯松开朱颜的手，明翠皱了皱眉头，挤出个讨好的笑容提醒他，"老爷，莫错过了出发的吉时。"

"呵呵，对对。"王老板回过神来，队伍出发。

第三日，山间倒塌的一棵大树把路拦住了，队伍只得停下来处理。期间有位算命先生经过，他一脸的麻子用帷幕遮挡，佝偻着背手里拿着八卦幡，站在旁看了好一阵子。

王老板对管事的使了个眼色。

管事走过去客气一笑，"先生可有指教？"

"不敢。"算命先生声音沙哑，"红颜薄命，阴阳不合，恐怕……"

这是混子常用的招数，敛财而已。管事微微一笑，他知道王老板喜欢图个吉利，便拿出一锭银子给算命先生，"先生请收下。"

哪知道算命先生后退了一步，躬身道:"与贵人有缘，胡掐几句而已，若信得过在下，这两天最好遇林莫入，告辞。"

言罢，他一转身便离去了，明明他走路步伐蹒跚，可一眨眼间，人就不见了。

他的这些话被其他人听到了，各人窃窃私语互相传递。

王老板闻言脸色一黑，本来有路障心情就不好，还来个算命先生胡扯乱掰，差点想令人把他找回教训一顿好解解晦气。

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把道路清出来。这么一来，天色已经昏暗，只得加紧步伐赶路。

要到最近的小镇，队伍还得经过一片林子。有些人记得那个算命先生说的话，在那踌躇不进。

管事见状朗声道:"大家出来干活的，都是得养家糊口的老实人，今日大家也辛苦了，每人可多得五十文赏钱。"

他这么一说，大家就没了怨言，什么鬼也没有穷鬼可怕。

可一进树林，连温度都降了几度，走了没几步便已经漆黑一片，偏偏四周还弥漫着雾气，连那照明的灯笼也只能看清楚眼前三米的地。

管事的只觉得浑身不舒服，连忙催促轿夫赶紧走。此刻大家不约而同的心有戚戚然，默默的憋了口气加快脚步。

"小姐，这里好阴森。"轿子里的明翠打了个哆嗦，嘟囔道。

此刻朱颜没有盖着头巾，她自己脸色也有些许发白，却还是安慰明翠:"不怕，平生不做亏心事，哪怕……"

她话还未说完，外面灯火一黑，只听得外面的人叫嚷着，"这灯，这灯笼怎么全灭了。"

"有鬼啊！"有人尖叫着。

"不要慌！赶紧把灯笼重新点起来！"管事的虽然声音打着颤，却还勉力指挥着。

"什么情况？"坐另一个轿子里的王老板问道。

"主子，林子里风比较大，把火吹熄了，赶紧点上便好。"管事贴着轿子禀报道。

一片漆黑中，各人手忙脚乱的点灯笼，越是紧张，越是难点得着。

倏然，一个轿夫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谁！谁？"他惊慌失措的大叫。

"你做甚！"管事的恼怒了，这种时候就要沉得住气，大家都恐慌起来就不好控制了。话音未落，自己的脖子一凉，似乎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到上面。他用食指抹了一下，恰好有一两个灯笼重新点着了火，凑到眼前一看，他差点没晕过去。

手指上那深深的颜色莫不是血来着！他平日走南闯北毕竟胆子大些，把手指凑到鼻子那嗅了一下，一股腥臭！

他没忍住，一低头呕吐了。

"到底怎么回事？"王老板忍不住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上……上面……"管事凑近王老板一边指着头顶一边低声道。

王老板却被他刚刚呕吐过的腐酸味熏到，连忙捂住鼻子，往上一瞧，树叶遮天盖地，又是夜晚，什么也没看到。他毕竟见过不少世面，略一思索便沉声道:"我们可能被贼人惦记上了。"

管事心神一凛。

世上哪有那么多鬼神，多的是人心鬼诡测。

定下心来，他高声叫道:"哪里来的江湖朋友，请不要为难我们，有事好商量。"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的心情平伏了些许，他们中除了抬轿的脚夫，都是有些本领在身的护卫，此刻纷纷取出手中的武器，屏息以待。

一时间林子静寂，鸦雀无声，只有那灰蒙蒙的雾色飘动，仿佛无家可归的怨魂，无依无靠，缠绵人间。

"阎王娶亲，生人退避，眼见无眼，死人归位。"

一把森森然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随之漫天幂币如雪花落下。

众人刚刚提起的士气一泄，几个脚夫最是害怕，腿脚都打起哆嗦来。只有管事强撑着问道，"何人装神弄鬼！"

突然，一把女人的声音响起。

"今夜呼君遍野，阳灯灭，君何在。"

声音凄凄，如唱如泣，竟是从朱颜的轿子里传出。

浓雾弥漫的林子中，又出现了一声叹息，像是在回应她。

这一次，每个人都听到了！头皮发麻！

叹息声落，从轿子里伸出一只手，白暂，纤细，王老板握过的手。此刻在微暗的亮光下，惨白得如同一截白骨。

王老板心头一滞，差点喘不上气来。

朱颜从轿子里钻出来，一件不知道什么东西从里面滚落下来。众人定眼一瞧，竟是那位陪嫁的丫头，此刻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喉咙处嫣红欲滴，显然已经是死人一个。

再看看新娘，嘴角处竟有未干透的血迹。

"鬼上身啦！"不知道是谁大叫了一声。

"鬼吸人血了！"

在场的人再也憋不住，纷纷拼了命的朝来路逃命而去。没想到身形肥硕的王老板竟跑得最快，一伙人几息工夫已跑得无影无踪。

偌大的林子，顷刻间只剩下中了邪的朱颜，和她丫鬟明翠的尸体。

几只受惊的飞鸟掠过，发出凄厉而孤独的叫声，毛骨悚然。

她脸色惨白，嘴角处渐渐泛起一抹笑容，在凄凉萧索的夜色下如最纯洁的艳鬼，勾人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