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处荒村无字无碑,不远槐树下的野鬼有名有姓,陈楠是也。
陈楠这鬼活了不知几百年,隔些年头会有一两个修士或者和尚道士途经此地,不分青红皂白的要送他入轮回,皆一一被他打飞出去。
某一日,他仍旧躲在树荫下闭目养神,便听见老远有个脚步沉重的人向这边走来。说来也怪,来的行者身上没有一丝人味,却也算不上个鬼东西。不人不鬼,这倒是让陈楠来了几分兴趣,掀开眼皮,走马观花似的看了眼来人。
是一个年纪轻轻拄着拐的秀气男人,双眼瞳孔泛白,是个瞎子。身上的深色麻布外袍早被洗的失了颜色,腰间挂着的白玉金纹葫芦随着步调一晃一晃,在破布烂衫之间十分亮眼。
“劳驾,请问这是何处?”,男人在陈楠附近停下,并向他问起路来。
岁月变迁不知几轮,陈楠哪还记得?于是随口胡诌道:“无人岭。”
男人听后,嘴角微扬,说:“很是应景。”
陈楠不知应的是什么景,见此人只是问路便放下戒心,身子往后一靠继续闭目养神。
原本微风和煦却在下一刻演变成狂风大作,陈楠猛地坐起身,看向狂风来处。
肉眼凡胎的瞎子虽看着可怜兮兮,但背后粘连不清的怨鬼越涌越高。看起来比陈楠还像个恶鬼!
男人开口说道:“在下略通推演之术,算到你不久将遇贵人得道飞升”,他提起手中的枯木拐杖直指陈楠:“所以烦请你帮个小忙。”
不用明说,单看这架势也知所求之事非比寻常。陈楠感觉身子动弹不了半分,就连声音都被禁锢。
那人身后一众黑影有的窃喜,有的哀嚎,但都嚷着同样一句话:“杀了他,杀了他!”
相比之下,要杀鬼的本人倒是平静无比。一面巴掌大的菱纹仙人铜镜从他怀中飞出,被邪气浸染而散发着诡异的光。
铜镜在二人中间悬空而立,转了几圈,变成了双面镜。一面映照着陈楠略有不安的脸,另一面则是罪魁祸首的面庞。
随着男人念动咒语,他身后浓稠的怨气纷纷聚拢,如螣蛇般一股脑涌入镜中。而陈楠身上也浮现出丝丝金线,穿过铜镜与那人相连。
铜镜上下倒转几圈,漫天的黑雾顺着金线一一钻进了陈楠的体内。遍布骨骸的疼痛使陈楠忍不住低吼,感觉全身经脉都要膨胀到爆开。
两相交互完毕,菱纹铜镜失去光泽摔在地上,陈楠也失去桎梏向前栽去。心有不甘,气若游丝的问道:“你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抢命”,那人扔下这句话就要离去,陈楠见状拼尽力气,调动手边的一块石头朝那道士掷去。
照理说那人有调换命格的能力,怎会连这小小石子都无法避开?可他确实被陈楠击中,单膝跪在地上,紧接着口中吐出大片暗沉的血。
男人不知想起什么,嗤笑一声道:“我知你不甘,好不容易就要熬出头的好命就这样被我抢去,其实说来如何才算命中该有?你我相遇本就不在原定命数之中,可如今发生了,又怎知这不是该你的劫难?”
陈楠欲要辩驳,但薄雾般的身子闪烁几下就没了意识,似乎魂飞魄散在即。而那来路不明的男人随意擦拭掉唇边沾染的血迹后,就那样事不关己的离开了。
“为什么?”
陈楠听见有个人一直在耳边呢喃,他下意识反问:“什么?”
四周一片黑暗,唯一的光都来自不远处一个蜷缩的人。陈楠试探的向他靠近,并在这时清楚的听到了这个人的声音:“为什么死了都不得安生?”
蜷缩着的人小声啜泣起来,陈楠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那人缓缓抬起头,竟是与自己一般无二!黑漆漆的眼眶流出来的不是泪,而是红艳艳的血。
“杀了,都杀掉就好了”,没有眼珠的那位拉起陈楠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嘴角牵动一个十分勉强的笑。
这个没有眼珠的脸闪动着,轮番演变着形形色色的脸给陈楠看。他们个个都在求饶,只有一个男人面无表情的说:“这是该你的劫难。”
陈楠在这时恢复了意识,怔愣的瞬间便从梦魇中挣脱。睁开眼就看到头顶繁茂的槐树叶,他强撑着坐起身子,就感觉胸前有什么东西滑落。原来是那枚被遗弃的铜镜。
镜面因为陈楠的触碰而泛起一阵涟漪,显露出一个地方来:乾王府。
那是几十里地外的一处藩王府邸,而在不远处的大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人流中行走,正是那个瞎眼的强盗。
陈楠将镜子收好,运气斩下一节粗枝,靠它强撑着站起身。四肢百髓犹如重塑般酸痛,胃中竟也觉得饥饿。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自己似乎修成了肉身,一时之间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虽已化作人身,但到底里子还是个飘了几百年的鬼,体力自不用多说什么。只是陈楠身上仍旧是死时的打扮,样子老旧不说,还破烂不堪。路过行人都只当他是个行讨的乞丐,不会多在意什么。
好不容易“活”过来的陈楠倒是不介意他人的眼光,正感受着世界纷扰的味道,就有一不大的马车从旁驶来。
车上下来一个仆从,走至陈楠面前说道:“公子,我家夫人有请。”
随着仆人的指引来到马车跟前,就见车窗帘子被掀开一角,面容和蔼的妇人露出脸来,对着陈楠莞尔一笑:“公子从哪来?”
刚瞧见那妇人的面容时他便呆住了,再一听这声音,真真是恍如隔世。一声阿娘被他按捺在心里,随后笑答:“我无所归处,天地为家,夫人可是有事?”。
“是我唐突了,公子见谅。我是观公子似乎有些辛苦,方从寺庙祈愿而来,还余些银钱,你且拿去”,妇人说着,让侍女递出半袋碎银。
陈楠收下银子道:“夫人过的不顺心吗?为何要去寺庙祈愿?”
这话是有些失礼的,可是妇人并不恼火,毫不隐瞒的告诉了他:“非是我活的不如意,是替我不喜着家的孩子求个平安罢了。”
说起孩子,妇人的笑不自觉又染上几分幸福。陈楠说:“那便好,天色不早,夫人还是快快归家吧。”
马夫驾车离开,陪侍妇人一旁的婢女才出口问道:“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如此诚意,想必老天定会保佑少爷平安归来。”
妇人:“非也,只是看着那人的身形忽地有些心酸。”
婢女:“看那乞丐与少爷年纪相仿,许是夫人太过思念公子,不过算算日子,公子的家书也在路上了,您也不必太过忧心。”
......
日幕即将西落时,陈楠顺利抵达安城,在店里试穿新衣时碰巧听见了隔间的议论。
“今夜子时世子游街,你准备好香油钱没?”,听声音似乎是个年轻男子,回应他的另一人道:“隔三岔五搞劳什子游街,老子好不容易攒下的老婆本都要垫光了!”
年轻男子也抱怨起来:“说的好听是祈愿世子安康,要我看那病秧子没几日了,王爷借着名头捞钱罢了。”
“那还真说不准,我今早听我那在王府当值的三姑婆的君舅的姑丈说王府寻了位修士来,有些本事......”
在这人吹捧时,陈楠已经交钱出了门,根据铜镜的指引在城里七拐八拐的转着。许久,街上的行人已经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远处天上的弯月也透出几分血色来。
他意识到不对,将铜镜收好,顺手抄起一旁摊位的油纸伞,警惕四周。而后一股尖锐的疾风从头顶扫来,陈楠用伞格挡后,看清了袭来的正是抢他命格那人的木杖。
木杖尖端轻松穿过纸伞刺进陈楠右肩,他运气成刃想要将木杖劈断时,却被对方逃脱。
“躲在暗处缩头缩尾,小贼好胆量!”,陈楠扔掉手中破伞,大声喊道。
那男子从一旁酒肆的屋顶一跃而下,将木杖一分为二变成两把长刀,突刺上前。陈楠急忙侧身躲开,并甩出一记气刃。
男人被气刃逼得后撤几步,手腕一翻挣脱之后,灵活挥舞双刀,在移动中不断变换进攻动作。
陈楠急速的避开利刃,同时运气朝他掷去。气流与利刃碰撞,发出一连串极为清脆的声响。
男人刀下招招皆是必死的杀心,俊秀的面庞在来回变动的刀光下却又十分平静。
他一记侧踢将陈楠击飞出去数米远,巨大的冲击将一座屋舍撞塌半边。一阵灰尘翻飞之间,冒着寒光的刀剑横冲过来,不带一丝犹豫刺进陈楠心头。
陈楠双眼瞪大,感慨自己真的玩脱了。
然而,要死的本该是陈楠,可是当刀拔出的瞬间,那男人的胸前却开始大片的往外淌血。两人看向彼此的目光都充满了震惊与不解。
随着男人倒下,周遭的事物便如烟雾般散去,这里仍旧还是城中的某处荒僻角落,刚才的无人之境不过是那人布下的幻象。
[猫头][粉心][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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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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