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是第一个被孟谨洲的厨艺牢牢吸引住的外国朋友。
自开学见识过孟谨洲自制的午饭以后,就一直想去孟谨洲家做客。这也不怪他馋,愣谁在掏出一个干巴巴的面包后,看见隔壁桌五彩斑斓的丰盛饭盒,都会想要去尝一口的。而孟谨洲在这方面恰恰非常不吝啬,甚至可以说是慷慨。
他太希望有个能吃到一起去的饭友了。一个人烧饭两菜一汤不能再多,如果有个性格相投、口味也能吃到一起的饭搭子,他乐得多添两道菜。
孟谨洲没有住学校的宿舍,而是在学校附近单租了一套公寓,公交车15分钟就能到。
他把Max打发在客厅自由参观,自己在厨房忙活。
酸辣土豆丝、菠萝黑椒牛肉、蚝油生菜、红烧肉。这些不比那个照烧鸡排盖饭强?
他想起林钟不情愿买单的神情,脑补了他尝一口之后皱眉的样子。可惜,林钟今天没有口福。
孟谨洲把菜一一端上桌,转身又回灶台前忙碌。
“这么多还不够?”Max听见油锅的声音没有间断,靠在料理台旁张望道,“你还邀请了别的朋友吗?”
“没有其他人,再做个扬州炒饭就好了。”孟谨洲头也没抬,切了一小段葱花。不得不说,就凭孟谨洲这张伟大的脸,就算是手上沾满了油花,也是帅的,往那一站,就很吸睛。
“扬州是什么?中国城有卖吗?”Max奇怪道。
孟谨洲无奈地拧了拧眉,感觉跟外国友人沟通这些菜名是个问题:“扬州是地名,就跟西班牙海鲜饭一样。”
接着又打趣这位西班牙友人道:“但米饭会先煮熟再炒,不硌牙。”
Max听不懂“硌牙”,虚心请教两句,笑了,用不熟练的中文尽可能表达意思:“你对Paella有误会。”
“哦。”孟谨洲知道他是想说“误解”,懒得纠正,把鸡蛋敲进锅里,说道:“去沙发坐着吧,不用帮忙。”
Max对这些步骤一窍不通,甩甩手走开了。
等孟谨洲把最后的主食端上桌,才发觉煮的有点多了。
一个人的时候烧不了大菜,今天的菜都是他这两天想吃的,算是一点邀请的私心。
不过也兼顾了Max的口味,食材都是楼下超市常见的品种,没有超出认知范围。
“Casper今天为什么不来?”Max尝了一口红烧肉,惊叹道,“这很好吃啊,没来太可惜了。”
“他不太习惯,相比之下还是更喜欢吃三明治,”孟谨洲挑了一筷土豆丝,说,“上次在我这喝了两罐可乐才吃饱。”
“没关系,我喜欢你烧的饭。”Max说。他总是不吝啬自己的表扬,是个情商很高的食客,尽管他才尝了一块红烧肉而已。
“你要不要试试用筷子。”孟谨洲看了一眼正试图用叉子征服生菜的Max。
“下回吧,”Max成功吃到一片生菜,表情不是太妙,但教养让他把真实感受放在了心里,努力评价道:“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口味的菜,很神奇。”
炒菜文化渗透失败,孟谨洲也不勉强,把Max更喜欢的肉类推到离他更近的地方,生菜放到了自己这边。
后半程Max的叉子就始终在两道荤菜之间流连,显然也不太能接受烤土豆、炸土豆之外的炒土豆。
但总的来说Max算得上是一个60分的食客,尽管对部分烹饪手法颇有微词,还是很赏脸地吃完了一半的份额。
孟谨洲很自信,他的手艺绝不可能输给流水线产的照烧鸡排盖浇饭。在他看来,那家快餐店属于糟践粮食的范畴。
“可是再怎么样,也比我自己煮的好吃,”林钟一边吃着打包回来的盖饭,一边在宿舍跟李仙芝女士视频,“就是太甜,酱放多了。”
这诡异的饭比他想象的好很多,根本没有孟谨洲说的那么夸张。
“没有蔬菜吗?”李女士在镜头里关切地问。
“蔬菜也有,在下面呢,”林钟挑起一点,把手机对着碗,“卷心菜和胡萝卜。”
“听起来像在喂兔子。”李女士说,“怎么那么有钱的地方蔬菜品种那么少。”
林钟倒没什么怨言,还故意凑近镜头嚼了两下:“有的吃就不错了。”
“抽空再学学烧饭吧,”李女士无奈道,“这才去几天啊,还有大半年呢,看你都要饿瘦了。”
“行,周末就学。”林钟应着,把碗底刮了个干净。
离周末还有两天,林钟还是在同一家店打发晚饭。
要说他的包容性实在很强,上至米其林,下至路边摊,再下至自己烧的一锅乱炖,都能接受。
这家店便宜大碗,离学校近,最关键的是这相比自己的手艺还是略强那么一丢丢,凑合两天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自从上次遇到孟谨洲之后,他结账的时候总有些不甘心,中国胃被勾起来,又因技术壁垒而屈从于这不伦不类的盖饭。
谈不上难吃,但这家店翻来覆去只会这么几种料理,离了酸甜酱和照烧汁就发挥不出什么别的,新鲜感过去就彻底没了吸引力。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五,店里人少,林钟挑了个落地窗旁的位子坐下。
饭盒摆在面前,不是很有兴趣揭开。
他发呆地看着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把塑料盖子蒙上一层雾气,直到雾气抱团变成小水珠都没动。
反正天气热,再凉会儿也可以。
林钟拿出手机刷朋友圈,刚给林瑞点了个赞,就听见有人轻轻地敲了敲玻璃。
孟谨洲下课去车站,路过这里第一眼就看到林钟。
他最近走过这家店时总会,不自觉放缓步子,上次口快招来的人有一双猫一样的圆眼,身影也像猫一样稍纵即逝,连道句再见的机会都没给。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惦记,也弄不明白这种感觉,心里想着林钟应当不会再来光顾了,但又隐约有些期待。
万一呢。万一就遇到了呢?
林钟临窗而坐,傍晚的阳光柔和下来,衬得他也多了几分柔软,刘海荡了几根在额前,面前放着熟悉的圆盒。估计手机也没什么好刷的,他划拉的速度很快,没有特别在哪停留。
孟谨洲没意识到自己多看了几秒,走过去,屈起手指,在脸颊的位置碰了碰玻璃。
唇角勾起,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玻璃窗后的林钟,期待对方的反应。
林钟闻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显然也是记得他。
孟谨洲进店买了杯饮料,在林钟对面的位子坐下来。
“你也来吃饭?”林钟奇怪地问。
“看到你就进来了,”孟谨洲把吸管戳进塑料盖里,但没有喝,嘴角隐隐有些笑意,“这里的饭好吃吗?”
“明知故问,”林钟朝他撇去一眼,似是还有点记仇,一字一顿道,“你说呢?”
他打开盖子,被热气扑了一脸,甜腻的味道瞬间在空气中散开来:“你那天不都点评过了。”
“不好吃为什么还买?”孟谨洲似是没想到这个回答,紧接着嘬了一口饮料就皱了眉,撂到一边。
如他想象的一样难喝。
“没得选,就不挑了。”林钟用勺子戳了几下,把两坨齁甜的酱料刨到一边,用余料拌开米饭。
要不是孟谨洲在对面看着,他会把多余的酱挑到盖子上。这种做法既不美观也不文雅,当着陌生人的面有些不妥。
可孟谨洲注意到了,不仅看见了还点了出来:“挖出来吧,一会儿饭都被泡甜了。”
林钟没想到这人观察力这么强,只是停顿犹豫了几秒就被洞悉了想法,笑了笑:“我之前都是这么做的,你在这儿就没好意思。”
眼睛又弯得像猫一样。
“不用不好意思,”孟谨洲无所谓道,“我不会再瞎点评了。”
“那可真是谢谢你啊。”林钟拖长了语调说。
“不过,‘都’是什么意思,”孟谨洲忽然抓住了重点,诧异地问,“你在这儿吃了多少次?”
怎么前几天没看到你。
“这几天都在啊,每天换个品种吃,”林钟尝了一口,齁得眯起了眼睛,赶紧从碗底扒拉出一口白饭咽下去,“不过今天这款踩雷了,比昨天的糖醋肉还甜。”
孟谨洲闻着味都觉得甜得发晕,也跟着皱起了眉,忍不住问道:“既然你不喜欢,为什么非得吃这家?”
“同学推荐的,价格适中,离学校也近。”林钟又吃了一口,逐渐适应了这种血糖飙升的口感。
“中国同学?”孟谨洲不解,语气中还带点震惊。
“不是,英国人,”大概觉得这个推荐人没什么可信度,林钟顿了顿,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好像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孟谨洲不厚道地笑了,林钟没抬头都听到他喉咙里漏出的压制的笑声。
他用眼神霸道地制止孟谨洲,含糊不清道:“不许笑。我还在吃呢。”
“我都有点佩服你了,要不是知道它难吃,还以为很不错,”这会儿林钟低着头,孟谨洲趁机打量他的脸,说,“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勉强,甚至有点享受。”
林钟感觉被夸了又没真的夸。他从小吃饭就香,别人还在被追着喂饭的年纪他就会自己拿勺了。在幼儿园同班的小朋友里吃饭永远是第一名,家长和老师从来不操心他吃不饱的问题。不过这会儿被表扬,就像是说他没品味。
林钟咧了咧嘴:“实话实说,比我自己做的饭要好一点。”
“那下周还来吗?”孟谨洲见他面上嫌弃,却始终没停下吃饭的样子就觉得这人真是可爱得过分。
这个词他内心里想过好多次了,形容一个男孩子好像不该,可一时又找不到比这更恰当的形容词。
“应该不来了吧。这家店的口味太少了,我都快试遍了。”林钟闻言居然认真地想了想,“而且总感觉吃多了要蛀牙,有空的时候还是得再学一学烧饭。”
嘴上百般嫌弃,饭也快见底了。
林钟一边聊天一边没有停下吃饭的动作,除了一开始在他脸上闪现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外,格外的淡定,简直是最佳捧场王。
“怎么不去学校食堂吃?”孟谨洲继续问。
林钟的回答总在他意料之外,特别有趣:“这问题有人问过了。”
“你怎么回的?”
“我问他是吃印度炒饭还是炸鱼薯条,”林钟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就答不上来了。”
“还真是。”孟谨洲忍不住笑了起来。
“食堂的师傅真的好没技术,有时还烧不熟,”林钟看着刚进店的一群人,背后说坏话似的放轻了声音,“我起码能做到无毒无害。”
“听出来了,你是真不会烧饭。”孟谨洲又开始笑。
“理论基础懂一点。”林钟托着脑袋,诚实地说,“实操不太行。”
“你是住学校宿舍吗,白色的那幢楼?”孟谨洲问。
他开始考虑林钟作为饭搭子的可行性了…长得好看,胃口也好,可惜就是太不挑剔了,怕是吃不出好坏。
“是啊,统一分配的嘛——”林钟自然地答他,说着又突然停下了,狐疑地打量了孟谨洲一眼,就这么盯着也不继续说。
孟谨洲因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楞住了,他还在想着怎么邀请人家,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接过林钟的目光,感受到了拷问的意味。
“怎么了?”
林钟不出声,定定地看着他,从头顶到他支在桌上的手,还假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孟谨洲的包,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回答孟谨洲的问题。
孟谨洲瞪大了眼睛,等林钟把他从上到下都打量完了才领悟道:“你该不是突然觉得我是个骗子,来套近乎的吧?”
林钟确实这么觉得。
他好像没说过自己是哪个学校的吧。
孟谨洲撑了下额头,为自己出师不利的鲁莽,也为林钟迟钝的警惕无语一瞬,隔空指了指林钟椅子上的帆布袋:“开学那天校门口发的,我也拿了一个,配套的还送了铅笔和圆珠笔,对吗?”
林钟顺着手指看了一眼,表示确认,但目光还是没有松懈。
孟谨洲继续自证清白,从脖子上摘下学生证。
其实他一直挂在身上,只是被外套挡住了,这会从脖子上解下来,递给林钟看:“上次没来得及自我介绍,今天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孟谨洲,这是我的学生证。”
林钟也没客气,接过仔细地看了看——金融学院的研究生,还真跟他是一个学校的。学生证上的照片大概是印淡了,感觉还是本人的眉目更浓郁些。
“又是误会,我们扯平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拿出自己的学生证递了过去,蓝色的卡牌上印着眉清目秀的一张脸:“林钟,一见钟情的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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