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晚安故事

天公作美,接下来的几天南城都没有下雨,采茶的进展异常顺利。

早生茶叶品种的采摘进程接近尾声,林钟盘算了一下,除去参赛要上交的部分,还能余出一些零卖的量。

他拿最近拍的采茶照片凑了个九宫格,在朋友圈营业:香不过肉桂,醇不过水仙。今年的新茶预计九月出货,可以提前订购哦。

最后面无表情地在句子末尾附上笑脸的表情,广告就算是打完了。

发完没多久,焦好运像是住在手机边,第一时间就给点了赞,拨了通电话来。

这人现在混得风生水起,不久前才晋升了商务主管,经常天南地北地出差,一开口官腔浓重,语气沉得吓死个人:“兄弟,我刚看到你发的朋友圈,最近怎么样?都还顺利吧?”

“顺利,”林钟那头机器声嘈杂的很,好不容易躲到门口,听清这幅社会人的腔调,被膈应出一身鸡皮疙瘩,赶紧纠正,“但你的语气能不能稍微正常点,我听着别扭。”

“好勒,”焦好运答应得爽快,声线切换自如,立马换了副欢快的口气,“我在等高铁,闲得无聊,正好看你发朋友圈就电话问候两句。”

林钟在厂里待得腰酸背痛,趁手头的活告一段落,也出去透口气,走几步找了个树荫,站底下踏实跟他闲聊:“这回去哪出差?”

“深圳。搬砖狗实惨,四月份这是第三回了。”焦好运人在高铁大厅里,没有空位,索性站在过道里。

隔壁的大叔嫌弃他块头大挡光,从头到脚审视了他一圈,把焦好运盯得脸皮都薄了,识趣地往旁边让了让。

“我也好不到哪去,连着做了十几天的茶,胳膊都快摇断了。”林钟说。

“你那里什么时候是淡季啊?”焦好运问。

“五月下旬就没那么忙了,最近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感觉快要猝死。”这话他可从来不敢跟李女士说,李女士会当真。

“哎,我也是,年纪上去了,心脏疼一下我都害怕,”焦好运一幅老成相,对此感同身受,“本来想买晚一班的票,多睡半小时。就贵两百块,公司不给报。”

林钟用鞋底蹭了蹭路边的小石子,开导他:“身体要紧,实在太累就自己贴补一点吧。”

“那绝不可能,” 焦好运嗓门还不小,见旁边有人看他,立马又压低了点, “前几天有公安来我们公司做防诈骗的普法宣传,说隔壁公司有个倒霉蛋被陌生人骗走了十几万,家里老婆都闹离婚了。让我们别瞎点网上的链接,也不要轻易给陌生人转账,你猜我怎么说的?”

“我没那么多钱?”林钟推想。

“我说警察叔叔你不用担心,辛苦钱难挣,我连点三十块的外卖都要犹豫半小时,更别说转账了。没有人能从我这里骗走一分钱。没!有!人!”

听他掷地有声地拍着胸脯,林钟笑得直抠树皮,指甲在那来回地刮:“哈哈哈哈哈……跟你聊天真的太开心了,也就你能说出这种话。”

“这破班上的闹心归闹心,好笑的事儿不少。要不是咱俩见不着面,我能跟你唠三天三夜不带重复的。”焦好运说。

林钟知道这是在谴责他,态度良好:“您忙啊,空中飞人。”

“你也不知道来上海看我,” 胖子怕热,焦好运自工作后又过劳肥不少,在大厅里闷得不行,没说几句就呼哧呼哧地喘气,“每回都是我出差绕路过去找你。”

“来,今年一定来。”林钟说。

“你说的啊。”焦好运道,“我等着。”

煲了半小时电话粥,焦好运聊得尽兴,差点错过高铁。听到广播里的通知时,嗷一嗓子挂了电话,就往检票口冲。

林钟听着动静,又差点笑厥过去。午休时间快到了,他打算回家一趟吃个饭,就不用林瑞来回跑了。

这两年焦好运在他这消费了不少,逢年过节要给合作方送礼的时候,第一个就联系他。林钟每回要给友情价,焦好运就特豪迈地拒绝:“不用专门为我打折,就按原价来。反正公司报销,省的几个钱也不进我兜里。”

拜年走亲戚的时候他还是一样的话术:“别给我打折,不然家里人以为我买便宜货糊弄他们。”

也算是雪中送炭的交情了。

还没到家门口,手机又在裤兜里疯狂震动,掏出来一看,还是焦好运。

“你没赶上高铁?”林钟问。

“赶上了,真的是不容易,我现在一把年纪,跑几百米都不行,也不知道年轻时候怎么跑的一千米,”他气还没喘匀,又惦记着别的事儿,声音听着像做贼,“趁着车没进山洞还有信号,我赶紧来问。你跟孟谨洲是怎么回事儿啊,我看他给你点赞了?!你们不是早就断了联系吗?”

林钟都忘了他们还有这位共友,闻言吓得魂飞出去一半,赶紧停下脚步,点开手机看了一眼。一整排的点赞爱心里,果然有孟谨洲的名字。

加回微信也就是这个月的事,这就被抓包了。

那头焦好运还在抓心挠腮地等回复:“你别装沉默啊,到底什么情况?”

林钟戳了戳额角,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含糊地说了个“对”,希望焦好运别多问。

但焦好运哪能呢,这位可是从几年前就看着他们一步步好上的,分开时还当了一回狠心的中间人,时隔这么久居然背着他偷偷加回来了,怎么不通知他啊。

“对什么对,”焦好运想着就来气,又不好大声说话,“你俩分手以后他找过我好几回,起初我也联系不上你,不知道你人在哪。等你处理完家里的事告诉我,我又替你打掩护。憋了这么多年,转头你自己又联系上了?怎么也不告诉我,还是不是朋友了。”

“不是特地联系的,”林钟仿佛觉得焦好运的唾沫星子都要喷他脸上了,不知道怎么解释,站在太阳底下脑壳也懵,理亏道:“就是碰巧遇上了。”

“在哪遇上的?”焦好运不死心地追问。

林钟大概讲了下经过,把那些乌七八糟的情节都省了。

焦好运“靠”了一声之后,就什么反应了,估计也是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各自沉默了十几秒,焦好运才缓缓开口,评价这对冤家:“你俩还挺有缘分的。”

他直觉俩人不止是加了好友这么简单。刚要张口继续刨根问底,老林一嗓子把林钟剩下那一半魂儿彻底吓跑了:“站门口干嘛呢?”

其实老林没有厉声质问,只是离得远喊了一声罢了,林钟自己心虚。他怕对话被听了去,又觉得自己随时都在露马脚。

“回头再聊。”林钟飞速挂了电话,惊魂未定地推门进屋。

“又有你的快递,”老林指着门口的箱子,语气像是找茬,“最近买了多少东西啊?”

四四方方一个小箱子,林钟看都不用看,十有**又是那谁干的。

“不是我买的,孟谨洲寄来的。”

“哦,小洲寄的啊,寄的什么?”老林大概是学过变脸,听到这三个字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笑容堆了满脸,“你们一直有联系吧。”

“几本书。”林钟心不在焉地拿起纸箱掂了掂,轻的非比寻常。

他不想当着老林的面拆,回到房间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五颜六色的茶包,林林总总大概有三十包。

孟谨洲不知以什么方式搜罗来这些,任意一包的价值动辄都是几百起步。其中不乏大师割爱的收藏品,更是千金难买。

有几个项目进入了收尾检验成果的阶段,孟谨洲这几日抽不开身,事儿其实是韩兴办的。可怜韩兴才被玫瑰花的事折腾得神经差点衰弱,上司就改了爱好,沉迷于搜集茶叶了。市面上常见的不要,专挑刁钻的收。

他鞍前马后找了几天,好不容易凑齐,孟谨洲签报销单的时候眼都没眨就批了,转头又让他快递出去。

林钟看着这堆价值不菲的茶包,手指在通讯录界面流连。满屏的最近通话,本该一半都是孟谨洲,不过近几天没有通话,名字沉得都快看不见了。

自打孟谨洲上回说了要来南城,就没再主动联系过。林钟始终下不了决心,就也冷淡着。

他停顿几秒,又划走,反复几回,把自己陷入了怪圈。

犹豫要不要拨这个电话。

下午的时候,他得了半小时的空闲,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晒太阳。这块石头已经在这很多年了,谁也不记得是从哪来的。底下青苔遍布,表面倒被经常在这歇息的人磨得平滑反光。

南城放晴的时候风景极好,一脚迈出去,看到的都是春天,随之而来的就是喋喋不休的鸟语、蛙叫、蝉鸣。

他听着阵阵蛙鸣,觉得自己才是荷塘里的青蛙,就像小学应用题里写的那样,正一步步心甘情愿地跳进孟谨洲布置的陷阱,想挣脱时,往上爬三米又掉回去两米。

到底该怎么做?

他想不出答案,烦躁得薅秃了门边肆意生长的野草。每拔一根,脑子里想的全是孟谨洲。

休息结束,返回车间,他浑身力气没处使似的忙前忙后,捱到晚上,还是忍不住去了电话。

电话传来有节奏的声响,林钟屏息凝神,心跳跟着一下下地咚咚着。

接通的瞬间,孟谨洲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说话声被听筒放大,像含了酒:“等你主动打一回电话可真难。”

林钟惊觉上当,这几天不联系,居然是在拿乔钓鱼吗?

他气鼓鼓道:“你故意的?”

“没有,最近真的太忙了。”孟谨洲洗过澡,此刻正泄力躺倒在沙发上,手臂捞过一只抱枕在手心摩挲,连着几天高强度的验收走访,他是真的被抽空了力气,听到林钟的声音才活过来,“我也挺想你的。”

“想你”两个字冷不丁从电话里滑出来,林钟的心跳都空了一拍。

“我没想你。” 他负隅顽抗地扯谎,矢口否认道。

“好吧,那就没有。”

“你喝酒了?”林钟接着又问。

“没喝,大家都知道我胃不好,不会劝我的酒,”孟谨洲轻笑了下,抱着枕头转了个身,侧躺着,声音突然带了点沙哑,“你打电话来是有事吗?”

“我收到快递了。”林钟想起正事,这是一开始计划中的台词。

“哦,”孟谨洲像是累极了,困顿的大脑反应几秒,才缓缓道:“韩兴寄的。”

“不是你买的?”

“不是,”孟谨洲朝声筒喷出一口热气,“但是我花的钱。”

“这些都不好找,有几个我只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林钟拨弄着手边的茶叶包,一个一个念茶区的名字,读了五六个后,想起孟谨洲也不懂,就停了。

“怎么不念了?”孟谨洲在听。

“这些名称你又不认识,听着不无聊吗?”林钟说。

说话间那头传来脚步声,窸窸窣窣一阵,孟谨洲把自己卷进了被窝里,微眯着眼道:“催眠效果正好,再多念几个吧,我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林钟大抵是被这声音蛊惑了,竟真的把那些名字念完,进而问道:“还想听什么?”

“我之前寄来的那些书呢,随便挑一本吧。”孟谨洲彻底把自己埋进枕头里,手机开着免提放置在一边。

“《大红袍拼配要点》?”林钟肩膀靠在床头,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用哄人的语气出声娓娓道来:“你真的要听这个吗?可能会听不懂……”

“嗯,就这个吧,听不懂才好。”孟谨洲浅浅应和。

“大红袍的拼配很考验技巧,讲究滋味协调,通常用没有明显特征的茶叶来增加茶水的饱满度……柔度的调和也同样重要……”

一轮上弦月挂在天际,时间似在这一瞬间被拉长了,林钟的声音在夜里温柔得过分,像湖面洒下的涟漪,泛着柔韧的光。

不知说到哪一个知识点时,耳畔的呼吸声变轻了。林钟停下话头,空气骤然变得安静。

他一瞬不动地听着匀长安稳的气息,悠长又安心的一呼一吸间,心跳逐渐与其同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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